14兇殘鬼嬰
“楚……愆陽?”沈遼白下意識般輕喃出聲,接着便徹底陷入黑暗當中。
沈遼白醒來時,一睜眼便看到面前三人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含章和問皓還好,只是並排放着,宋千程的姿勢一看便知是被隨手扔到地上的。
肩膀處的傷口已經被包紮好,沈遼白動了動,倒沒覺出疼來,那一塊彷彿被麻痹了一般毫無知覺。
“不要動。”楚愆陽的聲音從身側傳來,沈遼白轉頭看去,便見他正凝視着地上堆在一處的蓬火,泛綠的熒光照在他側臉上,本就深邃的五官顯得更加冷硬而不近人情。
“發生了什麼事?”沈遼白抬手揉了揉後腦,那裏似乎有鎚子在裏頭敲擊似的,一跳一跳地悶痛。
“我進去后便發現那條路有蹊蹺,雖然同先前走的沒有不同,但蓬火的光卻變弱了,且無論怎麼走都看不到盡頭,我便決定先回來找你們,誰知走到半路蓬火便熄了,接着就遇到了你們。”楚愆陽簡單地說了一遍他的經歷。
“你沒有看見那個襲擊我們的東西嗎?”沈遼白有些詫異,他原本以為是楚愆陽過來將那東西做掉了,才把他們幾個救了出來。
“沒能看清楚,只看到隱隱約約的模樣,如果我猜測的沒錯,那就有些麻煩了。”楚愆陽道。
“那是什麼?”沈遼白動了動脖頸,這一動,興許是牽動了傷勢,從肩胛處到前面的鎖骨,一整塊肌膚都火辣辣地燒了起來,沈遼白悶哼了一聲,下意識便想伸手去揉。
一隻冰涼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要碰。”
楚愆陽握着他的手腕,頓了一會兒方才緩緩放開,“那東西同毒屍一樣渾身帶毒,但毒屍的毒尚且可以憑藉藥力祛除,那東西的毒是陰毒,中了就只有靠自身慢慢修養,若是傷勢嚴重,一命嗚呼也是常見的事。”
沈遼白怔了怔,“那我……”
“你沒事,雖然你傷得很重。”楚愆陽轉過臉來,不再看着那堆蓬火,而是專註地盯着沈遼白的眼睛,“你身上有什麼東西在保護你。”
沈遼白第一次與楚愆陽正面對視,不知為何,楚愆陽的眼瞳顏色十分鮮亮,已然近乎於金色,這雙眼睛裏頭並沒有什麼劇烈的情緒,這樣的對視卻叫沈遼白生出了一種面對野獸的錯覺。
他閉了閉眼,遲疑道:“難不成是我身上的紋樣?”
楚愆陽微微垂下眼睫,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不管是什麼,這是件好事,先前我替你處理傷口時,流出的污血濺到了蓬火上,原本它們應當立即死去,但現下卻沒什麼異常,證明保護你的東西已經將你體內的陰毒消滅殆盡,現下只是普通的皮肉傷罷了。”
沈遼白皺眉道:“可是我卻覺得這塊燒得慌。”
他一面說一面比了比大致位置,要比咬傷的部位大上一圈。
楚愆陽站起來,半跪到沈遼白身前道:“讓我看看。”
沈遼白配合著楚愆陽將衣物脫下半邊,露出肩膀來,被咬傷的地方被塗上了硃色的泥狀藥物,沈遼白聞了聞,道:“這裏頭有硃砂?”
楚愆陽微微頷首,在他看來,沈遼白的肩上並無不妥之處,他的皮膚過於白皙,襯着藥物艷麗的硃紅色,反倒有些旖旎之意生了出來,楚愆陽不願多看,正要替他拉上衣襟,忽然頓住了。
在硃色藥膏邊緣,有一點兒奇異的紅,不同於藥膏,這點鮮血一般的紅像是滲在肌骨中一般,尤其冶艷。
楚愆陽眯起了眼,他拿出一塊碎布,將沈遼白肩上的藥物抹盡,只見因為受傷而慘白到泛青的肩膀上不知何時浮現出纖細的血紅色絲絡,婉轉糾纏,看起來像是一朵欲開未開的花,其花萼下還有枝葉莖段,向後延伸到背上。
這紋樣的顏色比之硃砂還要艷麗幾分,卻並沒有妖異之感,反而在每一絲纖細紋路中,都充斥着勃勃生氣,叫人一時無法轉開眼睛。
楚愆陽用指尖小心地碰了碰,這紋樣中的生氣幾乎讓他產生這朵花會隨着他的觸碰而顫動的錯覺,他湊得更近了一些,握住沈遼白的肩膀,向背後看去,只見花朵的莖葉逐漸消失,最後在肩胛處隱沒,而本應該在那裏的狀似花苞的刺青已經不見了。
這邊楚愆陽正看得仔細,沈遼白卻有些受不住了,原本那塊肌膚便灼熱難耐,現下楚愆陽湊得這樣近,呼吸輕輕吹拂在他的肩膀上,讓他覺得那裏已然燒了起來,並且一路燒到了臉頰,若是面前有銅鏡,想必此刻自己一定很是狼狽。
正當沈遼白實在忍不住,想要出聲提醒一下楚愆陽時,楚愆陽放開了他。
沈遼白鬆了口氣,楚愆陽坐回他身旁,輕聲道:“沒什麼大礙了,若是你覺得難受,待會問皓醒了,讓他給你塗冰肌膏,現下也不用包紮。”
沈遼白有些奇怪,他看了看自己的肩膀,皺眉道:“這些紋樣是什麼?”
他只能勉強看到一部分花紋,伸手去摸時,肌膚平整光滑,除了多了血紅色的紋路,和那火辣辣的痛感,其餘並沒有什麼異樣。
楚愆陽道:“大約就是保護你的東西,不若你回去再問問家人罷。”
沈遼白點了點頭,便一面整理衣服,一面問道:“這裏是哪裏?”
楚愆陽正要回答,卻頓了一下,道:“醒了就起來。”
問皓慢慢爬了起來,他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倒是沒什麼傷。
楚愆陽道:“我找到你們的時候,你們都昏迷了,發生了什麼?”
問皓休息了一會兒,一面查看含章和宋千程的狀況,一面將前頭四人經歷的事說了一遍,說到沈遼白髮現那不是楚愆陽之時,問皓停了下來,彷彿在尋找合適的詞彙,他猶豫了很長時間,方才繼續道:“當時我和含章正在那所謂的門邊,那東西一發難,蓬火就熄滅了,我們倆本來想去救沈夫子,但那東西不知怎的忽然朝我們這兒撲了過來,卻沒有攻擊我們,它似乎受了傷,接着我們聞到一股淺淡的香氣,然後就暈了過去。”
楚愆陽問道:“有沒有看到它的樣子?”
問皓回憶了一陣,比劃了一下,“彷彿就這麼大,當時僅僅能看到一團黑影,卻是比它假裝大郎時要小很多。”
他話音方落,含章也醒了,他臉色也不甚好看,揉着額頭喃喃道:“那是什麼味道……”
楚愆陽又問了一次,含章的回答與問皓沒什麼差別,剩下的便只有遲遲未醒的宋千程了。
在等待宋千程醒來的時候,楚愆陽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有可能是鬼嬰。”
含章兩人聞言臉色頓時更加難看。
沈遼白小心地問道:“這是什麼?”
“鬼嬰就是找來懷胎九月即將臨盆的婦人,將嬰兒從母親肚子中直接取出,與此同時,當著嬰兒的面,將母親的血放盡,接着將嬰兒放入母親血液中溺死,最後便是關進密封的容器中,這容器中也需放有母親的血肉。將這個容器放在至陰之處四十九天,這時裏頭的嬰兒屍身不腐,且浸泡它的血液也會變為黑色,鬼嬰就成了。這種東西,存在的時間越長,就越是兇惡可怖。”問皓細細地解釋了一遍,他鑽研醫術,自然心腸也較軟些,一面解釋一面眼圈便有些發紅。
含章皺起了眉,轉開話題道:“反正它暫時應當不會過來,只是先前是怎麼回事?我們明明看見了大郎。”
楚愆陽道:“那是你們心中所想被鬼嬰化成了幻影罷了。”
“也就是說,那個大郎,那扇石門乃至那條岔道都是假的嗎?”含章道。
“想必是我們當中有人心中產生了這個想法,才會出現這些東西。”沈遼白道,“那扇石門應當是宋先生心中所想,他當時似乎已經走不動了,大約很想見着能讓他停下來休息片刻的東西罷。”
眾人沉默下來,若是如此,那便難辦了,即使鬼嬰不知何故受了傷,只要它能引得眾人步入幻境,那五人自然凶多吉少。
“有一個法子。”沈遼白忽然開口了,“如果人昏迷了,那麼心中便無想法,自然不會被鬼嬰趁虛而入。”
問皓微微皺起了眉,他看了看沈遼白,神色有些奇怪,正要開口說什麼,只聽一聲□,卻是宋千程好巧不巧醒了過來。
“這是哪裏?”宋千程迷茫地坐起身來,待看見坐在牆邊的楚愆陽時,頓時雙手護胸,警惕道:“你是誰?沈兄,快離他遠一點,他不是楚愆陽!”
大家神色詭異地看着他,宋千程怔了怔,大約是清醒過來,將手放下,清了清嗓子道:“大家沒事罷,真是太好了,這兒是哪裏?”
楚愆陽打了個手勢,含章立即露出一個愉快的笑容,他站起身,走到宋千程身旁,鬆了鬆手腕,道:“秀才,對不住了。”
宋千程尚未反應過來,便被含章快狠准地打暈了,沈遼白看着含章舒心的笑容,默默地向後縮了縮。
“這裏不算安全,我們都知道那個岔道並不存在,但是現在到底在哪裏卻不能確定,必須先把鬼嬰解決。”楚愆陽低聲道。
問皓猶疑道:“那該如何是好?”
含章收斂了笑意,沉默了一會兒道:“還是聽沈夫子的罷,問皓,你將我打暈,打重一些,省的我醒得早。”
問皓訝異地看着他,又有些無措地看向楚愆陽,楚愆陽臉上沒什麼表情,卻也沒有阻止。
問皓咬了咬牙,便下手將含章也打暈了,接着將含章小心放在牆邊,“大郎,這是黃粱香,待會妥當之後,將這香點燃,暈過去的人便一定不會醒來,這也是以防萬一。”
楚愆陽站起來,左手接過東西,右手便乾脆利落地打暈了問皓,他將問皓放在含章身邊,接着便點燃了黃粱香,轉身對沈遼白道:“走吧。”
沈遼白怔了怔,“你不把我打暈么?”
楚愆陽掃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肩膀處停留了片刻,冷淡地回答道:“不必。”
沈遼白只得跟在楚愆陽身後,他若有所思地撫上仍舊發燙的肩膀,於此之前,他並沒有真正相信過肩上的刺青真的有庇護的功用,然而既然連楚愆陽都這麼說了,想必這紋樣還真有過人之處也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