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神秘紋身
方才眾人休息的地方是一處拐角,不論左右都看不到盡頭,楚愆陽不管方向,只是一徑沿着空蕩的墓道向前走。
沈遼白小聲問道:“萬一鬼嬰舍了我們去攻擊問皓他們可怎麼辦?”
楚愆陽漠然道:“鬼嬰生性暴虐,你傷了它,它不會輕易放過你,你離他們越遠,他們的安全就多一份保障。”
沈遼白恍然,接着又皺起了眉,“那我們就這麼走下去么?”
楚愆陽停了下來,思索了一會兒,側過身道:“把手給我。”
沈遼白伸過手去,楚愆陽握住他的手腕,將袖口撩上去,露出一截清瘦白皙的小臂來,接着拿出一把小刀,在他手臂上割了一刀。
“嘶。”沈遼白倒吸了一口冷氣,他五感敏銳,任何傷痛對他來說,其感覺都要比常人強烈許多。
楚愆陽割得不深,也沒有放開他,看着血液從白皙肌膚上流過,匯聚在手腕處,滴滴答答地落到地面上,逐漸匯成一個小小的血灘,沈遼白忍着疼,倒沒有轉過臉,小臂上的傷口開始慢慢停止流血,很快,血痂便覆在傷口上,楚愆陽沒有立刻鬆手,沈遼白能感覺他的指肚在自己手腕處摩挲了一下,這才放了開來。
沈遼白收回手,將衣服整理好,卻見地上那小小的一灘血窪忽然動了動,血色的平面上微微泛起漣漪。
下一刻,他腰間一緊,楚愆陽摟住他,向後急退,一直退了數十步,方才停了下來。
沈遼白被勒得生疼,咳了兩聲才喘着氣抬頭看去,只見微弱光芒邊緣處,一隻一尺左右的東西正靜靜趴伏在地面上,即便楚愆陽沒有開口,沈遼白也明白那就是鬼嬰,實在是那種險惡恐怖感不但刺得他脊背生寒,連那原本逐漸減弱的燒灼感也重新燃了起來。
不知為何,蓬火沒有完全熄滅,仍舊掙扎着發出斷斷續續的熒光,藉著這點光亮,可以隱約看見鬼嬰的臉,那是一張尚且能分清嬰兒五官的面容,只是嬰兒應有的紅潤肌膚此時卻是慘綠一片,眼睛裏頭也沒有絲毫眼白,充斥着渾濁的灰黑色,嘴唇外翻,露出尖銳的獠牙,那上面似乎纏繞着黑色霧氣,如蛇般在獠牙間遊動。
楚愆陽摟着他腰的手微微放鬆了一些,沈遼白調整好呼吸,也不知為何,下意識地撫上了現下燒的厲害的肩胛處,隨着他做出這個動作,鬼嬰立時忌憚地向後挪了挪,它轉動着渾濁的眼珠,安靜地盯着前方的兩人。
楚愆陽眯起了眼,他忽然放開了沈遼白,同時手腕一動,數枚刀刃便出現在指尖,沈遼白眼尾掃到,這些刀上隱隱泛紅,似乎抹了什麼東西。
還沒等他看清抹了什麼,楚愆陽腕上用力,指尖一松,刀便連着晶瑩細絲,向地面上趴伏的鬼嬰襲去。
鬼嬰的肢體以詭異的角度曲折,一瞬間從地面上彈到了墓道頂端,幼小的手足上生着極長的黑色指甲,扣在磚石縫隙中,一些泥土碎屑簌簌掉了下來,楚愆陽手腕一側,落空的刀片立即迴旋向上,鬼嬰的動作卻比刀片更快,它的四肢如同蜘蛛一般交錯向前,快速前進的同時避開了連番襲來的刀片,刀片擊空,撞在磚石上,刀片上塗抹的東西落了一些下來,楚愆陽似乎有些不耐,本就冷峻的五官此時殺氣騰騰,兩次攻擊沒有擊中,此時鬼嬰已然離兩人極近,沈遼白幾乎能感覺到鬼嬰渾濁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楚愆陽將刀片收回,一把拽着沈遼白繼續後退,一面退一面單手將收回的刀片組裝起來,這些刀片的末端,頂端和正中都有細微的切口,此時片片相連,也不知他是如何固定的,很快便連成了一把細長刀具,最末端的刀片上纏上晶瑩絲線充作刀柄,組裝完畢后,楚愆陽丟下一句:“好好獃着。”,便猱身而上,三下兩下,蹬着墓道牆上的燈座,也攀上了墓道頂端,接着便消失在黑暗中。
沈遼白喘了口氣,那鬼嬰離自己越近,肩胛到鎖骨處的燒灼疼痛便越厲害,幾乎讓他生出自己已被燃燒殆盡的錯覺,現下楚愆陽似乎是將鬼嬰帶遠了一些,但那痛感依舊存在,咬了咬牙,沈遼白將衣襟拉開,只見鮮紅色的花紋已然快蔓延到胸口,其形態也越發鮮妍靈動。
“這是……唐菖蒲?”儘管只能看見一部分,但花葉的形狀實在太過鮮明,沈遼白摸了摸邊緣處彷彿是葉子的部分,卻見那葉片驟然蜷縮了一下,沈遼白猛地縮回手,他眨了眨眼,有些疑心那是否是自己的錯覺,但很快,他便發現這不是錯覺,葉片鮮紅色的紋路緩緩延伸,葉片變得更加寬大舒展,甚至在葉尖還舒適地捲曲起來,沈遼白捏緊了衣襟,只覺眼前被這詭異情景和灼痛感燒得一片模糊。
“沈遼白!”耳邊忽然響起楚愆陽的聲音,沈遼白皺起眉,晃了晃頭,終於稍微清醒了一些,“楚愆陽?”
“不能任由這紋身繼續生長,你稍微忍耐一下。”楚愆陽不知什麼時候回到了沈遼白身旁,他手中還是那把泛紅的長刀,將最上端的刀片拆下,楚愆陽將昏昏沉沉的沈遼白摟到懷中,找准肩胛那處,狠狠劃了一刀,慘白的皮膚被劃開,卻過了好一會兒才有血流出,血液流得十分緩慢,像珊瑚珠子似的慢慢沿着線條流暢的脊背滑下,楚愆陽拿出一隻小瓶,將那些血珠接了,留了五六滴之後,沈遼白身上的花紋停止了繼續生長,甚而開始慢慢向後縮去。而肩胛處的刀口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癒合。
楚愆陽能感覺得到頸旁沈遼白灼熱急促的呼吸慢慢緩和下來,他面上沒什麼神色,但心下卻是鬆了口氣,將衣襟掩好,楚愆陽扶着沈遼白站定,皺眉道:“怎麼樣?”
沈遼白吸了口氣,道:“我沒事,鬼嬰呢?”
“它似乎對你的紋身極其畏懼,你方才將衣物拉開,這紋樣的氣息沒了遮蓋,又肆無忌憚地生長,倒逼退了鬼嬰,我便暫時趕回來看看你怎麼了。”楚愆陽將小瓶收起,將刀片重新裝回長刀上。
“你知道這紋樣是什麼模樣么?”沈遼白問道。
“……唐菖蒲。”楚愆陽頓了頓,回答道。
沈遼白沉默片刻,掙開楚愆陽自己站好,“我不礙了,倒是那個鬼嬰,恐怕待會就要回來了。”肩上的疼痛感已經漸漸微弱下去,不管這紋身到底是什麼,此時約莫對鬼嬰的威懾力已然減弱,鬼嬰很快就會再回來。
楚愆陽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道:“鬼嬰動作太快,你來做餌。”
沈遼白有些詫異:“它會過來么?”
“會。”楚愆陽斬釘截鐵地道,“它雖然忌憚你的紋身,但同樣,不把你解決了它不會去找其他人。”
楚愆陽一面說著,一面將沈遼白領到先前割臂放血的地方,那一小灘血窪尚在,竟還沒有凝固。
楚愆陽撕下一塊布來,蘸着血畫了一個圓圈,讓沈遼白坐在裏頭,“待會無論如何坐在裏面不要動,我不會讓它傷到你。”
沈遼白點了點頭,安安穩穩地坐在了地上,而楚愆陽則拿着長刀,消失在黑暗中。
沈遼白一面等一面胡思亂想,關於自己身上的紋樣,他了解得也不比楚愆陽更多了,唐菖蒲花色艷麗,較易修剪造型,算是插花時常用的花卉,但同時,菖蒲也是民間慣常用來辟邪的東西,沈遼白倒是不能確定身上的唐菖蒲是否也是這個作用,但這事也只能留待回去之後問問沈老爺子了。
接着他不知怎的又想到方才楚愆陽的最後一句話,忍不住微微笑了,初時見面時好說歹說才叫楚愆陽同意帶自己下來,那時他還說過“生死由天”這樣的話,可下了墓之後卻不知救了自己多少回了,看起來也是個面冷心軟的人。
正想着,忽然肩膀處已然平息的灼痛示警似的竄了起來,沈遼白立即挺直了脊背,蓬火已經不怎麼亮了,放在手心時僅僅偶爾奄奄一息似的閃一閃,這讓沈遼白看不見有什麼東西在靠近,但那股子熟悉的險惡恐怖感卻如影隨形地依附了上來。
很快,沈遼白便在極近的距離與鬼嬰對上了。
距離之近,讓他清楚看見了鬼嬰扭曲畸形的四肢,還有額上一張極小的面容慘淡的女人臉龐。
鬼嬰趴伏在他身前,渾濁的眼睛盯着他肩胛處,過了許久,像是確定它所忌憚的東西現下無法主動傷害到它,鬼嬰發出一種尖銳細小如同嬰兒啼哭一般的聲音,後肢一蹬,便直直地向沈遼白面上撲來。
沈遼白下意識地閉上了眼,鼻端卻敏銳地聞到了除了鬼嬰身上腥臭味之外的氣味,那是混着血的硃砂。
面前一聲悶響,沈遼白向後躲了躲,睜開眼,只見楚愆陽不知何時已到了他身前,此時手中那把長刀正正劈中了鬼嬰,在其腦袋上斜斜斬了進去。
鬼嬰尖叫一聲,被刀所傷的位置不斷地流出黑色的泥漿,一落到地面便“刺啦”一聲化為黑色霧氣,飄散開來。
楚愆陽向沈遼白喊了一聲:“不要碰那霧氣。”一面手腕用力下沉,硬生生又切開幾分,另一手從懷中掏出小瓶,撥開瓶塞,就要向鬼嬰那豁開的傷口中傾倒。
鬼嬰像是察覺到了他的動作,一面尖聲嚎叫,一面抬起前肢試圖阻攔,尖銳的指甲立即刺穿了楚愆陽的手腕,楚愆陽卻是神色不動,像是沒有感覺似的,將瓶子裏頭的東西倒了進去。
沈遼白看得清楚,正是楚愆陽從他肩胛處收得的血珠子。
血珠一入鬼嬰體內,立即如同火星子遇着了乾草似的,猛地燒了起來,鬼嬰慘嚎起來,和普通嬰兒一般大小的身軀很快便被火焰覆蓋,那慘烈的尖叫只持續了片刻功夫,便戛然而止,地上也僅僅剩下一灘黑灰。
沈遼白捂着耳朵,小心地問道:“好了么?”
楚愆陽將長刀分拆重新收回袖內,走過去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