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又起疑心

014 又起疑心

話音初落,四周忽然便凝成了極致的靜,沒了一絲的響動,就連貼着地面旋過來的微風在接近到兩人附近時,也斂起了往日裏飛揚跋扈的氣焰,壓下了張狂的呼吸。

“是好事……”

似是自言自語的安慰,邱昱低低的嘆了一聲,方才想好的要盤問醫仙的一些話此時也再問不出口,五臟六腑、四肢百骸似被什麼所填充,沉重的再也打不起半點精神來。

從未有過一刻,像現在這麼後悔。

後悔他在那女子心中的第一個印象,不是溫文爾雅,不是玉樹臨風,而是如地獄中的阿修羅一般,用鈍刀對她施以凌遲之刑,一刀一刀,蔓延的血氣,此刻卻盡數被他的懊悔所覆蓋。

真的再也無法找回她的記憶了么?

邱昱心中微微的有些迷茫,找不回來,大約是好事,然而沒了之前的那些回憶,他的畫眉,可還是完整的畫眉么?

“王爺?”

醫仙瞧出了邱昱的怔忪,提醒似的喚了一聲。

“啊?哦,你要去羽嵐山是吧,早去早回,萬萬要給畫眉配出上好的葯來,不怕花銀子,即便是沒了之前的記憶也好,我給她全新的、最好的。”

邱昱一疊聲的說著,又叫過了老張和萬博打理醫仙出府後的一應事務,方才換了一副笑顏又進了內室。

最先看見的便是畫眉,斜倚了坐在榻前,看似百無聊賴的翻着那本《南疆文辭》,不時的又露出一副心虛的樣子來,過會兒又把玩着海棠花狀的挽帳金鉤,偷了閑便遞眼風瞧出來。

藉著竹簾遮掩,畫眉並看不清外室的情形,倒是邱昱,將內室那人的一切動作盡收眼底。

瞧着她略顯孩子氣的動作,不由莞爾。

“畫眉,醫仙去給你採藥了,大約你很快就能想起來之前的事的。”邱昱挑起帘子走進去,含笑在畫眉身旁坐下,寵溺的撫了撫畫眉的髮絲。

“嗯,王爺,可是畫眉好怕。”

畫眉轉過頭,眸色中確有幾分惶恐之意,本就如同籠了水霧的眸子此刻愈發的蕭瑟了起來,如同深秋與初冬交接之時,結了薄冰的湖水,看不清湖底風光,卻只能透過這細細的紋路,揣測那不可測也不可捉摸的湖底,究竟有着怎麼樣的好景。

“怕什麼?”

邱昱愈發的放低了架子去哄,自初見后他對她施以極刑,再往後,從來都是一副和善的樣子。

而對畫眉,因了一絲愧疚,也就愈發的盡心盡責。

這架勢,不像是哄自己的側妃,倒像是哄一個小孩。大約他是真的把畫眉當做小孩子看的,因為她空白的記憶,因為自己的惻隱或是慚愧,只有把她當做一個孩子的看,才能放下他與她之間可能糾纏的過往,安安心心的活在當下。

“畫眉怕,萬一畫眉真的是王爺痛恨的那個……那個什麼寧珂,等畫眉有了記憶,王爺是不是就不會要畫眉了?”

帶了幾分試探與猶疑問出了口,打破了邱昱所有的幻想。

只是想起醫仙的囑託來,邱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笑了一聲,“不會。”

不會什麼?連他也說不清楚。

然而畫眉這無心的一問,卻讓邱昱本就煩雜的心思愈發的理不出頭緒,倘若她真的是寧珂……真的是寧珂,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性,可是現在,每與她多處一刻,便越不希望她是。

這樣溫軟而美好的如同陽春三月里盛放的桃花的畫眉,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有的都是桃花的鮮香與芬芳,畫眉的婉轉與清澈,不會是那個殺人如麻、百鍊成精的寧珂的。

“可畫眉還是怕。”

畫眉蹙起了眉,握住《南疆文辭》的指尖微微用力,掐的柔軟的書頁微微有些變形,軟塌塌的,邱昱瞥見,一眼便消下了心中所有的火氣。

說起來,似乎除了那一次用刑時的虛張聲勢,無論什麼時候,他對她都狠不下心來。

“畫眉不要怕。”邱昱仍舊是笑,揉了揉畫眉的零散在鬢邊的髮絲,接過那本被蹂躪的不成形的《南疆文辭》,恍然道,“今日忘了考你,可別想用這幾句話哄得我忘了正事。”

畫眉臉上一紅,隨即極快速的微微“咦”了一聲,似乎是被看穿了心思的不好意思。

“王爺……知道了還幹嘛要說出來。”

這小女子的心機被邱昱一語道破,這般嬌態落在邱昱眼中卻愈發的可愛,於是故作聲勢般的翻了翻書頁,“來來來,我來考考你,你可讀到了《迅之勸學篇》?”

“……讀過了。”

畫眉沉吟后便下了決心般的一口應下,暗自咬牙看着邱昱,滿臉悲憤的神色讓邱昱愈發的忍俊不禁。

“好,那我先考你最簡單的。”

邱昱朗聲讀到,“迅之,字長蓀,南疆制定國訓者,常勸化世人以讀書為重……南疆七年,迅之所作第一篇文章是什麼?又為誰所作?”

“第一篇……”

畫眉剛剛展開的眉頭又蹙在了一起,片刻,輕靈的嗓音便轉破澀滯的光景,帶了幾分欣喜與憨傲說了出來,“第一篇,《戒國母篇》,為南疆當朝王妃納蘭含明所作。”

“嗯。”

邱昱頜首,讚許似的點點頭,又隨意翻了翻。

“迅之勸學第二篇?”

“是《讀書歌》!”

幾乎應着邱昱的話尾一同說出,末了,又覺出自己太過於心急了,便不好意思的衝著邱昱近乎討好的笑笑。

“《讀書歌》是勸化當時的南疆王,你可知道他所作《讀書歌》的背景?”

邱昱此時勾了一抹得意的笑,眼光順着斜刺里射進來的陽光撇過去。

此刻天地浩大,心中眼裏,卻只剩了一個她。

一舉一動都蘊了無數的美,真的是美,就像是那個時空中常用來拍電影的蒙太奇手法,除了一個美字,他再也想不出旁的詞來。

“大約亂世吧……”

這一題果然考倒了畫眉,畫眉蹙起了眉,風發的意氣倏忽便消減了一半,氣勢上也弱了一頭,囁喏着小心翼翼的問出了聲,一旁還用眼角餘光不時的撇着邱昱臉上的神色,見邱昱並無大的波瀾,方才謹慎萬分的問了出來。

“嗯,是亂世。”

亂世這兩個字又牽動了邱昱心中的一根弦,書頁翻捻於他的指間,連綿成而過的陰影。上頭所記載的文人名士、千古佳話,也隨着“啪”的一聲,被他盡數合住,那些消湮在歷史之中的生命,也全都被他攔腰而斬。

邱昱向來不是個能藏住心事的人,此刻陰晴不定的神色便出賣了他所有的心事。

亂世……亂世……

自打他長大,似乎就沒有聽說過一句太平盛世,亂世里的顛沛流離,實在是給了他極大的創傷。

此刻皇城內亂,他的南疆,又能好到哪裏?

只是有時候厭倦了這如履薄冰般的日子,也想放下一切,如鴕鳥一般埋首於畫眉的活色生香之中,想要將那些朝堂國事盡數忘卻。

只是他的責任,又不允許他忘卻。

想忘又不敢忘,除了艱難,便是艱辛。

“畫眉,若是逢你大壽,有人給你獻禮,你最想要什麼?”邱昱沒頭沒腦的問了出來,緊跟着又加了一句,“如果你是一個大富大貴、權勢滔天的人?”

“我啊……自然是想要什麼,就想要什麼啊。”

畫眉有些摸不着頭腦,便跟着邱昱的話也沒頭沒腦的答了出來。

邱昱微微沉吟,在這夏日艷陽中靜默着,畫眉便也跟着沉默了起來,不過片刻,便聽到邱昱欣喜的聲音,“畫眉,你說得對,自然是想要什麼便想要什麼。”

帶着微微迴轉的心緒又與畫眉談了些話,雖是借了南疆古事或是皇城古事的名兒,但大多說的是時事。這麼一席話談下來,邱昱便驚奇的發現了畫眉在於政事上的才能,有些話雖是閨房趣話,可稍加加工,便疏通了他連日來積堵的思路。

無論是皇城的政事還是南疆的政事,經她的口說出來,便多了生動與明趣。大多為戲語,可順着她的戲語一連貫的想下去,簡直可以觸類旁通,舉一反三!

然而這開心並未持續多久,還來不及太過高興,便想起畫眉剛剛問的,若她是寧珂,怎麼辦?

解決了他日夜憂心的南疆政事,此刻,她的身份,便又成了他最想要解決的事情,刻不容緩。

寧珂……畫眉……

細細品讀,這兩個名字之間,並無相似之意,然而邱昱卻始終放不下心來,平復了心緒后,便道,“畫眉,你家在什麼地方?”

“我也忘了。”

畫眉聽見“家”的時候,肩膀猛地一縮,看在邱昱眼中,又是一番心痛。

“那你爹娘兄弟姐妹都在哪裏?”

邱昱帶着耐心又細細問道。

“我……”畫眉小心翼翼的覷了一眼邱昱,沉吟了片刻,方才道,“王爺,您忘了是您逼死了我娘,一根繩子害得她上了吊……您還要逼我姐姐做您的小妾,我姐姐不從,我才進府要暗殺您嗎……您,您一怒之下,抓了畫眉,還對畫眉施以凌遲之刑。”

說著,又挽起衣袖,光潔的手臂暴露在邱昱的目光下,因為醫仙的精心調養,刀傷好的只剩下了淡淡的紅印。

然而畫眉還是吸了吸鼻子,彷彿受了極大的委屈似地,“王爺,畫眉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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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女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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