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第一三九章 送禮
不管有什麼事情,在半路上說話總是十分不像樣,不過一兩句話之後,眾人已再次回到四方院分賓主做好。
這時自有丫頭上來奉茶水點心,邵勁十分殷勤並自來熟地接過茶壺,為徐佩東與何氏一人倒了一杯。
徐佩東和何氏的神色……怎麼說呢,都有些微妙吧。
這兩人就像徐善然一樣,還被邵勁剛才的那一聲“爸、媽”給搞得目瞪口呆,一時不能回神呢。要知道像他們這樣的家庭,權勢富貴雖然盡有了,但家大了規矩就不由得多了,不說本就不是純正孩子的徐善然,哪怕是年紀小又調皮的徐善性,大凡里也是叫“爹、娘”的,更規矩一些的時候還跟着徐善然叫“父親、母親”,哪裏像邵勁一樣,一張口簡直就是不把自己當外人……
雖然吧,這學生是半子,女婿是半子,合起來好像就是一子……徐佩東剛想到這裏就被自己的念頭給搞得哭笑不得。他這也是一時被邵勁給搞糊塗了,這兒子和兒子又不能相加,哪裏有這樣算的。
可就算沒有這樣算的,這種態度——也着實不叫人討厭。
徐佩東想通這點,便咳嗽了一聲,自個替小兩口把事情給圓了:“就算昨夜不太平,你們一番孝心惦念着我們,也實不該第一日就上門來,沒的將福氣都走散了。”
時下做官都講究一個‘孝’字,有了這一重招牌,日後有人要就這件事彈劾邵勁,他們也有得理由可扯皮了。
邵勁最近連番做出不合常理之事只因為他本身對這些規矩不以為然,加之現在手頭有了勢力,就更有不以為然的本錢了。不過他又不是傻子,也知道徐佩東的意思,便特別大義凜然地接口說:“昨日不同尋常,許多人家都因為混亂而被散兵衝撞了,善善到了昨夜晚間還因為消息不通而憂心,兼且眼下小婿的父母親人俱已冥冥,世上也唯獨岳父岳母算是高堂,我們這才不等三日之後的回門之日——”
徐善然在一旁聽到此處,不由得拿茶杯掩了掩勾起的唇角。
邵勁在表達自己孝心討好長輩的時候,還不忘先把她給搬出來叫她沾沾光,雖說講話的技巧有待提高,可自來哪裏有男人做這種事情的?徐善然這時候都有種微妙的“自己的任務被搶了”的感覺了。
可這種感覺——到底是父女,徐善然此刻的想法與徐佩東簡直不謀而合——確實並不糟糕。
“行了,”哪怕真不討厭邵勁的行為,徐佩東也被邵勁一口一個‘爸’給叫得雞皮疙瘩起了一茬又一茬,忙打斷邵勁的話說,“你我去前面聊天,這後堂便給你母親她們用。”
不想話音還沒落下呢,又是歡喜忙忙地跑起來說:“老爺,外頭又有——”
“又有什麼啊?”徐佩東沒好聲氣問。
“又有宮中來到中官,本是要叫老公爺進宮面聖的,但他聽說五姑爺也在,就笑眯眯地說煩五姑爺待會也一起進宮面聖了!”歡喜利落地將話說完。
徐佩東:“……”
女婿不講究也就算了,聖上怎麼也這麼不講究呢!還有誰記得這是他女兒結婚的第一天的啊?啊?
邵勁也沒想到歡喜進來說的是自己的事,他連忙給徐佩東打了一個眼色。
徐佩東不明白邵勁的意思,但橫豎中官還在老國公那裏,沒那麼快過來,他便帶着邵勁往書房走,等門關了之後,還沒來得及詢問呢,就見邵勁殷勤地幫他展紙磨墨,還催促道:“老師快幫我寫個請假條!”
“請假條?”徐佩東愕然。
“對對對,”邵勁忙道,“現在聖上找我去多半是要抓壯丁搞清洗或者鎮壓的,這事誰都行沒有必要我上,老師你幫我寫封誠懇點聲情並茂點的,就請——請一個月的假吧?我想陪善善在京城周邊轉一轉。”
徐佩東:“……”
邵勁:“老師?”
“你——”剛才那一段話的槽點簡直太多了,徐佩東無數想要斥責的話在肚子裏互不相讓的打着架,最後他都沒注意到自己罵出的那句話是什麼了,只氣道,“我朝婚假既定不過三日,你一張口就是一月,上下嘴皮子一碰好容易,還真當你老師妙筆生花到能夠平白無故地給你請這麼長的假期了?我這支筆可真金貴啊,也不知是如刀史筆還是如斧律筆?”
長長的話說完了,徐佩東見邵勁規規矩矩垂手站着不敢作聲,總算覺得心裏頭暢快許多。
而這一下,他倒不憚於幫邵勁寫封陳情表了……反正他不管他是怎麼寫的,聖上自然會視聖意有所決斷的。再說眼下時期敏感,邵勁既然不想瓜分後邊的權利要出去躲躲,徐佩東也不可能不幫,畢竟這事確實不好接手,昨夜的功勞太大,邵勁本身的根基卻十分薄弱,一個不小心,他既要成為眾矢之的,只怕也要不能再獲得聖上的信任……而沒有根基又失了信任,下場如何還需要多說嗎?
徐佩東將人趕出去,自己靜靜站於桌前思忖片刻,不過一會功夫,便揮毫寫就一封聲情並茂的陳情表,上面還索性將邵勁的一個月改成了三個月,三個月的時間,再有什麼事也塵埃落定了,這就是直接向聖上表白了邵勁絕無他意,只做純臣的念頭。
恰是這時,中官已到了院外,徐佩東便將寫好的表交給邵勁,任由邵勁帶着和中官一起離去。
這邊邵勁跟着人走了,那邊徐善然與何氏的對話才剛剛開始。
何氏就如同任何一個剛剛嫁走女兒的母親一樣,在女兒剛回家的時候便屏退下人,想要和女兒說一些私房話,諸如在婆家的日子怎麼樣啊,丈夫和婆婆好不好相處啊,有沒有什麼作耗的奴婢啊,乃至吃的用的稱不稱心如不意如意什麼的——
但今日邵勁出乎意料的帶着徐善然回來,便好似從根子底下打消了何氏的所有疑慮。
因此何氏自個猶豫片刻,那些所有的擔憂最後只化成一句疑問:“一切都好?”
“並無任何煩難之處。”徐善然輕聲說,“家裏除了女兒就是夫君,夫君的性格母親盡知,是素來不愛管后宅之事,因此女兒雖昨日才進門,今日裏也算是已掌握了頭緒;再有其他事情,商量着也能夠解決。”
其實這也沒什麼好說的:新媳婦進了別人的家,第一等難處便在婆婆,現下婆婆都沒有了,丈夫眼看着又十分寶貝妻子,剩下的哪怕全是刁奴,又有什麼打緊的?真看不順眼了,連個理由都不用找,全部打發賣走就是,難道別人還能跑出來說個不字?
何氏也着實不知道說什麼了,最後只能說:“雖上無家長,但對風節還須恭謹。”
徐善然只笑着應了,反道:“母親若是閑暇無事,盡可去我那裏走走,風節昨日已經跟我說過,家中並無大人,母親若素日能過來一二,也正好指導我們為人處世。”
何氏哭笑不得:“哪家的媳婦說這種話。”頓了頓又笑道,“還真是——沒有感覺你嫁了出去。”
母女兩便依偎在一起柔聲細語地說了一會私房話,等徐善然自上房出來,時間已經過了小一個時辰。
但去了宮廷中的老國公和邵勁自然還沒有快回來,徐善然便往自己未出閣時的屋子走去,結果前腳剛進屋裏,就聽底下的丫頭說徐丹瑜來了。
徐善然早早自母親房中出來便是為了這個人,她在廳中與徐丹瑜碰了面,請人坐下了,才慢悠悠說:“不知哥哥過來可有什麼事情?”
徐丹瑜眼看着周圍並沒有第二個人在此,便了解到徐善然的心意。他現在真算是怕了徐善然了,只苦笑道:“以前種種,都是我有眼無珠,現下只求妹妹放我一條生路了!”
總有些人只有到了見棺材的時候才肯掉淚。
謝惠梅死了,徐丹瑜就知道求饒了。
若徐丹瑜不是徐佩東的種,徐善然早讓對方的墳頭上長草了,可惜前世她在開頭落後許多,最終也不能查明徐丹瑜究竟是否暗害了何氏,而這一世……
徐善然早有想法,此刻便微微笑道:“我倒不知自己做了什麼,好叫哥哥說出如此誅心之語。”
徐丹瑜已經十分忐忑不安,聽到這些不禁忙道:“是為兄不會說話,不知妹妹有什麼吩咐?不拘什麼事,只要妹妹開口,愚兄一定辦到。”
“倒也並無其他,”徐善然並不想花功夫和徐丹瑜兜圈子,便彷彿漫不經心說,“只最近看了兩卷遊記,倒是對外頭的山川有了些興趣,也不知哥哥什麼時候準備去遊學,這樣我也好通過哥哥的眼睛,將這山河大地看上一二。”
徐丹瑜明白了徐善然的意思:這是在叫他沒事就趕早離開國公府,別在她眼前礙眼。
他心裏明鏡一般的,知道這是徐善然放過自己了,也不再說多餘的感謝之話,行了禮便往徐佩東那裏走去——他還是要趕緊把離開的事情落實掉,免得夜長夢多,叫徐善然改變了注意。
徐丹瑜前腳才走,連一盞茶的功夫都沒有,徐善然就又迎來了一位客人,這位客人也並不出奇,正是徐善瑞的妻子楊氏。
面對長孫媳婦,徐善然的態度算是極為客氣了,親自去了院門口迎接楊氏,將楊氏迎到了正廳之中,還請楊氏坐上首的位置。
楊氏忙道:“妹妹是回府的嬌客,再沒有這樣道理的。”硬是推拒了上首之位。
徐善然也不強求,只笑吟吟問:“不知嫂嫂過來有什麼吩咐?”
楊氏亦笑道:“正是奉了母親之命,來看看妹妹可有什麼不一樣了。”
竇氏於徐善然來說,既是隔房的長輩又是國公府的當家女主人。她雖因為回門而並不需要先去見竇氏,這乃是親戚之意;但之後離開時就少不得要去問個安了,這亦是對國公府的尊重——究竟現在已經是外人了。
徐善然說:“一切都好,待會還須到伯母跟前問好。”
楊氏又與徐善然寒暄了幾句場面上的話,牙根便因緊張而微微咬了起來。但越是如此,她的面上倒是越放鬆如常,不一會兒,便將那些寒暄之意都說完了,還特特拿出了一個匣子遞給徐善然,只含笑說:“妹妹出門子走得急,我們先前竟忙中出錯,沒能趕着給妹妹添妝,這是我與你哥哥的一番心意。”
實則又不是真撕破了臉,添妝這點小事楊氏早做了,還是親自來徐善然房中將東西放好的。
但眼下對方既然如此說,徐善然便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只答應了,又好好的把人送走,再回身時,便見棠心已經匣子打開,匣中正放着一支通體紅透的血玉釵子。
“太太……”棠心說。
徐善然洒然一笑:“收起來吧。”
任它兜兜轉轉,最後不還是要親自送到她的面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