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點子鼓
章節名:第七章點子鼓
清早,我倆在寨子門口與他們三人揮手作別。除了我們,寨子裏的老老少少都來了,他們中有很多人都曾受過馬幫的恩惠,當大家親眼見到瑞新跟我手牽手站在一起時,我聽到他們三五成群地嘀咕:
“寨主說得對,蒙撒大人一定是看錯了。”
“是啊,我看阿細那孩子多好啊。”
“那是因為俊山家的寶物,趕走了阿細身上的煞神。”
“你看阿細身邊的孩子,聽說是阿細救活的呀。”
“哎,我們真是對不起先生啊”
儘管如此,我和瑞新還是遭受着村民們的冷遇,他們依舊對我們敬而遠之。
白天,我們坐在山坡山曬太陽,拿着竹枝在地上寫寫劃劃,教瑞新跟我學認字。晚上,我們就坐在院子裏,聽我彈琴唱歌。
“阿姐,你的歌唱得真好聽!”他讚歎道。
我得意地呵呵一笑,學爹的樣子拱手行禮:“承蒙兄弟誇獎!”
其實我的琵琶彈得很爛的,不過人嘛,最受不得的就是被誇,我飄着一顆自滿的心,跑到閣樓上取出我娘的心愛之物,發力一陣狂彈,想顯擺顯擺。
“怎麼樣?”我挑起眉毛,洋洋得意,就像一個已經知道自己考了第一的學生,故意問打分的人:我考得還行么?
誰知他愣了片刻后,居然擺了擺頭。
我的得意,彷彿在一瞬間被盆洗腳水澆滅,只剩下無語。
“不是的,阿姐,我覺得如果有鼓會更好聽。”這傢伙小小年紀,就會察顏觀色,明明不願騙人,應個急轉個彎,理由都找得這麼好。
我想,他可能從小無依無靠,所以習慣了對別人小心翼翼吧,於是有些心疼地看着他:“瑞新,沒關係的啦,我願意接受批評,往後定當好好學習,爭取天天向上。”
小傢伙皺眉不解:“阿姐在說什麼?”
“哦,哦我是說,我以後一定會努力,把琴彈得更好,瑞新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阿姐是不會生你氣的。”
“阿姐,我也會一種樂器。”
“什麼樂器?”
“鼓。”
意料之外的絕對驚喜,原來瑞新的族人很少,四散隱居在深山中,為了方便聯繫,他們的祖先發明了一種“點子鼓”來傳音,平日裏方便召集眾人,聚會求偶時也可以助興。這種鼓鼓面較小,體形像我們平時坐的圓板凳,隨身方便攜帶,包括瑞新在內,他們每個族人都會做。
第二天一早,我們在吊腳樓下的倉庫里,找到了許多我爹制琴剩餘的材料。
我心急火燎地問:“這些夠不夠?”
“恩,太好了,不過還差張好羊皮,”他興奮地說,摩拳擦掌準備開工。
羊皮,羊皮,去哪裏找羊皮呢?換作平時,小事一樁,可現在村子裏的人都不待見我呀。
天知道,一個喜歡音樂的人多需要一面好鼓伴奏啊!
我萬分失落地坐在門口,看着瑞新拿着工具專心致志地鑿木頭,為了一張羊皮發愁。等到萬事皆備的時候,我鼓起勇氣,跑到老獵戶木桑爺爺家去借“東風”。爺爺家的院子裏掛着各色皮毛,我躲在籬笆後面朝縫隙里偷望,見他老人家正搓着煙葉子,心下猶豫不決,躑躅了許久,最後還是打起了退堂鼓。
就在我轉身準備回去的時候,背後傳來木桑老爺爺洪亮的聲音:“阿細,你來找爺爺有事嗎?”
我的眼淚一下子噴涌了出來,用袖子使勁兒擦了擦,磨磨蹭蹭地走到他面前,低着頭小聲道:“爺爺,我想找您借張羊皮。”
當我揣着一顆激動的心,把羊皮擺在瑞新面前的時候,他眼睛亮得發光:“上好的山羊皮嘞!”
當他問我從哪裏弄來的時候,我告訴他是寨子裏那位善良的老爺爺,聽說我們要做鼓送給我們的。
我永遠都會記得,木桑爺爺那樸素慈祥的面孔:“阿細啊,下次再來找爺爺就直接進來啊。”
又過了半個月,經過不斷的調試,瑞新的鼓成功降世,音色妙極了!我把自己最喜歡的幾首歌改編了下,調好了節奏,跟瑞新配合得相當默契。山裏的人們啊!他們對美好的音樂,充滿着與生俱來的狂熱。
這天下午,我們正在山坡上挖紅薯,對面的山腰子傳來動聽的歌聲:
對面的阿哥看過來喲看過來
紅紅的鮮花等你摘呀等你摘
阿妹生得好容貌喲好容貌
唱個情歌勒傳過來喲傳過來
我問瑞新看到了什麼,他跑開了一會兒回來講:“阿姐,對面有個姑娘在唱歌。”
“我當然聽到了,我是問什麼姑娘,在對誰唱歌。”
他搔了搔頭,嘿嘿傻笑道:“不認識那個阿姐,不過穿着跟我們不一樣的衣裳,可能是哪個外族的吧,我還看到一個大哥哥站在離我們不遠的草棚邊很着急。”
我拉着他跑了過去,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大川哥!”
他回頭看到是我,先是一愣,接着朝我猛揮手:“阿細,快來幫我想想,我該怎麼回過去呀?”
“你喜歡她嗎?”
他拚命地點着頭,踮起腳尖伸着脖子張望:“她還在等我呢!”
在我們這裏,不認識的青年男女,如果女方對男方有了好感,會通過“對歌”來考驗對方,通過考試的,她就會再通過歌聲告訴你她的名字和家住的地方,然後男方就準備好去對方家裏提親啦。
我小聲,他大聲,一句跟一句,唱了起來。
哎,哎喲喲喲
對面的阿妹你聽我唱嘍
你就像那冬天的一把火
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你的大眼睛
明亮又閃爍
好像天上的星星裏面吶
最亮的一顆
一首搖滾被他唱得不倫不類,我和瑞新倆蹲在地上,捂着嘴狂笑。
一場樸素卻充滿浪漫氣息的愛情拉開了帷幕。
兩天後,大川哥帶着他們全家跑到我家裏做客,聽說新娘子馬要就要被領回來了,我們都很開心。
晚上,我和瑞新並肩坐在小竹凳上看星星,小傢伙興奮地說:“阿姐,你太厲害了。”
我告訴他這首歌是一個叫費翔的俊阿哥唱的,我也只是借花獻佛。
“阿姐,我今天特別高興。”
“我也是,呵呵。”
我們一起大笑了起來,為了助興,將我爹私藏的一壺桂花釀找了出來,學着阿夏哥的樣子,端碗豪飲了一番,兩杯一下,均是滿臉通紅。
接着,打起了我們的點子鼓,我站在石桌上權且把它當成舞台,手裏握着一把我爹的紙扇,擺出一副風流倜儻的架式:“瑞新,打一二一二一二三的拍子。”
只聽得“咚,嗵嗵,咚,嗵嗵,咚,嗵嗵,嗵嗵嗵”,伴隨着熱烈歡快的節奏,我們都開心得手舞足蹈,情緒越來越高,我打了個手勢示意他變調,把肺活量提到最高點,放聲大唱:
人生本來就是一齣戲
恩恩怨怨又何必太在意
名和利啊什麼東西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世事難料人間的悲喜
今生無緣來生再聚
愛與恨哪什麼玩意
船到橋頭自然行
且揮揮袖莫回頭
飲酒作樂是時候
那千金雖好
快樂難找我瀟洒走條條大道
我得意的笑
又得意的笑
笑看紅塵人不老
我得意的笑
又得意的笑
把酒當個純鏡照
我得意的笑
又得意的笑
求得一生樂逍遙
一首李麗芬的老歌,越唱越過癮,過了一會兒,翠雲興沖沖地跑了進來:“靈曦姐,我把葫蘆笙帶過來了。”
狂歡了小半個時辰,院子裏人越來越多,除了滿院的小孩子,還有許多愛唱歌的阿哥阿姐,就連木桑爺爺都跑了過來,笑嘻嘻地着山羊鬍子坐在旁邊,看我們瞎鬧。
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