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賈明自

第三十七章 賈明自

章節名:第三十七章賈明自

三天後。

我正在房中練琴,默言急急忙忙地跑進來,朝我連比帶划:姐姐,一人,找,你。

正準備問她是誰找我,那人已經跟在默言後面踱了進來:服飾華貴,氣宇軒昂。

請他坐下后,我倒了杯冷茶推到他面前:“你找我有事嗎?”

他喝了口,苦着臉:“這不會是隔夜茶吧?”

我不悅地瞟了他一眼:“能喝不就行了,天這麼熱,難倒還喝開水沖泡的?”

他撇撇嘴,蓋上杯蓋,一眨不眨地盯了我半晌,繼而嬉笑道:“原來你是女子啊,長得還這麼好看,呵呵。”

我嘆了口氣,低頭瞅了瞅身上這套仙姿飄飄的白裙:“我以後只做男子。”

“為什麼呢,做女子不好嗎?”

我白了他一眼:“你怎麼來了?喔,對了,”我把兩金餅塞給他:“這個還給你。”

他一愣,把餅餅又推給我:“你不是很缺錢嗎?難道你不拿我當朋友?”

我有些不好意思:“無功不受祿。”

他打量了我很久,突然換了一副端正的表情。我笑了笑:“怎麼啦?‘賈明自’,連名字都是假的,也算拿我當朋友嗎?”

他淡然一笑:“你變了。”

我對回之一笑,語氣也很淡:“變成了原本的自己。”

接下來,他蹙起眉,臉上掛着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全神貫注地觀看我喝了口冷茶。我莞爾一笑,突然很想逗他,便當著他的面兒,再一次舉杯用極緩的優雅動作,還帶了點聲音,再喝了一口,喝完后誇張地咂咂唇,意思是:哇,好舒服好涼快呀!

然後,我們一起哈哈大笑。

他像個一級演員,真的,因為他現在的舉止絕對稱得上溫文儒雅,一臉的春風和煦,目光熱情又專註,聲音充滿磁性,全身散發著極具吸引力的魅惑:“我可以叫你曦兒嗎?”

我猜,一定有很多女人喜歡他。和李元昊那種厚顏無恥的花花公子不同,他的那種魅力是由內而外自然而然的,似乎他自幼就生活在脂粉堆里,在女人叢中一路摸爬滾打長大的。

我讀不懂他的眼神,和前幾日那種淡淡的溫柔不同,在他那盈光閃閃的眸子裏,看不出是對我的欣賞多一些,還是挑逗多一些。我冷冷道:“不可以,我改名字了,你可以叫我天音。你呢?既然你不想告訴我你的真名字,那我就稱呼你為賈公子,如何?”

也許是相隔太近,又或許是我的眼睛突然清亮了很多,雖然他的嘴角仍掛着柔和的笑意,我發現他的目光卻迅速變得嚴肅起來,像是在對我觀察,又似乎是在探索。

我挺直身子與他對視,因為我也很奇怪,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他忽爾一笑,打趣道:“有意思,你和我所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同。”

我打斷話頭調侃他:“你的小花呢?什麼時候喝你的喜酒呀?”

他摸摸頭,換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她嫌我太丑,又找了個俊的,一腳把我踢了,我就是因為太難過,所以才來找你訴苦的。”

我心想:裝,接着再裝,最好讓人永遠看不清你的真假,算了,我懶得跟你矯情。當下不悅道:“我覺得你的心好累,你孤獨嗎?”

他一臉震驚地瞅着我,顯然這話是戳到他的痛處了。想了想,我收回了冰冷的語氣,柔聲道:“若是沒事,我彈琴你聽吧。”

那天我彈了很久,少了些纏綿,多了些寄情山水的悠遠。他一直沒有作聲,等我收弦轉身的時候,他的茶已經喝光了。

後來,他一直賴着不肯走,吃完了中飯又等着吃晚飯。無奈處,他倒送給我另一份驚喜,原來他這麼會下棋:不僅下得巧,而且下得快,應變迅速,幾乎不用時間思考,一盤棋只需極短的時間,步步緊逼,環環相扣,迫得我太爺爺只有騰挪躲閃的份,哪還有半點還手之力,最後只有繳械投降。

“賈明自,你太厲害了!將得好,將得妙,將得這老頭呱呱叫!”

他臉上綻開輕鬆燦爛的笑容,我們擊掌相慶,十分開心。

老爺子一會兒搔搔頭,一會兒摸摸鼻子,兩道劍眉都快並擠成了“一”字,半天舉棋不定,最好還是像斗敗的公雞,垂頭喪氣認了輸:“沒得法子,老頭輸嘍!”

我們原本正候在那裏,陶醉般欣賞我太爺爺冥思苦想時的精彩表情,沒想到這比孔雀還驕傲的老頭這麼快就認了輸,當真是一掃我這半年來在棋盤上的抑鬱之氣。

太爺爺了鬍子,白了正在吹呼勝利的我們一眼,環手於胸:“曦兒,想不到你勒個新朋友,還真有兩下子嘍。嘿,我說,你叫啥子,‘假名字’?嘿嘿,勒個名字有意思!”

我轉過頭,和他相視一笑,見他略有些尷尬,我忙打個圓場:“不是‘賈名自’,是‘賈明’,明天的‘明’”。

吃完晚飯,我問他怎麼還不走,他苦着臉認真對我說:“曦兒,我明天就要回汴京了,可能以後,最起碼很長時間都來不了江陵,我今天晚上就住你家行嗎?”

他非不肯叫我天音,學太爺爺一口一個“曦兒曦兒”的叫,整得我肉麻兮兮的,我也就賈明來賈明去地喚上了他。他神采飛揚地用文言文對我形容汴京是如何的大,如何的繁華,敘述的途中被我無情地打斷:“能說簡單點兒嗎,那些詞我都聽不懂。”最後他問我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去汴京。

“你家原來在汴京呀?”

“嗯。”

“你家是做什麼的?”

“這個,曦兒,我不能說,又不想騙你。”

“看你穿得那麼闊,你家很有錢吧?是大老闆嗎?”

“差不多吧。”

他送給我一玫方方的玉墜子,顏色很透亮,我接過來瞧了瞧,上面不知鏤的是什麼花樣,看了半天我也沒看出什麼所以然。頭一秒,他還喜滋滋:“曦兒,你把它收好。”卻不曾料到后一秒,我連玉墜子稍帶倆金餅餅一起還給了他:“謝謝,我不想要。”

他怒極地一拍桌子:“沈靈曦!早晚有一天,你哭着求着找我要!”便頭也不回地從我房中揚長而去。

我以為他跟我翻了臉,拍屁股走人了,心裏原本還有點愧疚的,畢竟他一直在幫自己。孰曾想,氣歸氣,他就是賴着不走,竟大搖大擺地把旭峰趕到了瑞新房裏,頤指氣使地命令默言給他換上乾淨的床單被子,就連我那目中無人的太爺爺,也不知是喝了他的什麼迷魂湯,居然對他服服帖帖,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

晚上,旭峰進來找我:“天音,你怎麼認識那個賈公子的?”

我把事情的前後跟他說了一遍,末了補上句:“旭峰,你相信我,他雖然沒跟我說實話,但絕對不是壞人。”

誰知旭峰一臉無耐:“我不是指這個,天音,你猜不到他是誰嗎?”

“誰?”

“你想想看,能讓太爺爺這樣的,世上還有誰呢?”

我搖了搖頭。

我扶住我的肩:“他就是當今天子趙受益啊!”

我捂上嘴:“啊?不會吧?”

“王大人已經趕過來接駕了,人馬都在門外等着呢,皇上現在傳詔要見你。”

“見我,作甚?”

“你說呢?”

“他不會是看上我了吧?”

“從明天開始,你還是穿男裝吧。”

“旭峰,我--”

“你可別小看當今這位聖上,我想,他應該還不急着馬上召你入宮,畢竟,目前掌握實權的還是劉太后。”

……

我坐在江南月前,打量眼前的幾人:正首端坐的自然是“假名字”,皇袍加身,氣勢凌人,正漫不經心地漠然掃視我;左首,我家老太爺,依舊是背挺得筆直,一臉浩然正氣;右首,斯斯文文一身官服的王大人,笑得不知有多熱情;旭峰面無表情地站在王大人旁邊,就像沒看到我一樣。

王大人了他的山羊須,朝“假名字”拱手獻媚道:“皇上,微臣亦曾聞得沈兄之女琴藝非凡,青出於藍且不輸於藍,今日有幸隨皇上聆聽仙樂,實在是三生有幸啊!不知皇上想聽什麼?”

他依舊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死相,也不作聲,氣氛頓時尷尬起來,太爺爺連忙附和上:“皇上,依老臣看,我這曾孫女兒琴彈得可不怎麼樣。”

我忍不住輕咳了兩聲,不悅地掃了老爺子一眼,暗說:那是因為我一直在對“牛”彈琴。

他和我正面對面坐着,想必我的表情是被他盡收眼底了,見他一下沒憋住竟撲哧笑了出來。

我不由暗想,你想笑就笑嘛,憋着不難受嗎?

王大人眼尖,忙打上圓場:“哪裏哪裏,老將軍太過謙啦!天音公子之名早就從大理傳到中原,試問天下愛樂之人,孰人不知,哪個不曉啊?”

我得意地一笑,他卻不悅地橫了我一眼。

太爺爺立即凜然道:“曦兒,聖上面前不可放肆!依太爺爺看,你的歌唱得還湊和,也不至於太給老夫丟人,但是,不能唱那些花前月下兒女情長的,要唱就唱英雄好漢,壯志豪情的!”

一時,眾人皆是無語。

我抬眼一看,那傢伙臉上可不正流露出興災樂禍的表情嗎?意思像說:哼哼,等着看你的好戲呢,可別讓我等太久喔。

腦筋急轉彎中靈光一閃。

於是,我坐直身子,揚手拔弦,沉了沉嗓子,邊笑邊唱道:

道不盡紅塵奢戀

訴不完人間恩怨

世世代代都是緣

流着相同的血

喝着相同的水

這條路漫漫又長遠

紅花當然配綠葉

這一輩子誰來陪

渺渺茫茫來又回

往日情景再浮現

藕雖斷了絲還連

輕嘆世間事多變遷

愛江山更愛美人

哪個英雄好漢寧願孤單

好兒郎渾身是膽

壯志豪情四海遠名揚

人生短短几個秋啊

不醉不罷休

東邊我的美人哪

西邊黃河流

來呀來個酒啊

不醉不罷休

愁情煩事別放心頭

當我唱到“愛江山更愛美人,哪個‘英雄好漢’寧願孤單”的時候,老爺子直接“唰”地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我忙加重語氣,接唱上“好兒郎渾身是膽,‘壯志豪情’四海遠名揚”,老爺子才吹鬍子瞪眼地坐了下去。我心裏狂笑,王大人也忍俊不禁起來,我側頭看他,見他正揚唇微笑着,臉色比之前好看多了。

結果,太爺爺屁股剛一落座,我又給老人家整上要命的一句“東邊我的美人哪西邊黃河流”,老爺子眼睛一鼓,也不知是氣還是羞,臉都紅了;我趕緊補唱道“來呀來個酒呀不醉不罷休,愁情煩事別放心頭”,他才重重地“哼”了一聲,扭頭閉眼再也懶得看我。

我不願深想,可很多時候,你越是躲着某種東西,它卻偏偏纏上你。幸好,那一夜他沒有留在張家老宅,起駕上轎的時候,他扭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裏面好像寫了很多東西,可惜,我卻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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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縈相思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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