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映燭紅
章節名:第二十五章映燭紅
我又朝他肩上蹭了把眼淚,額頭抵上他的下巴,抽噎道:“那你什麼時候上我家提親?”誰知他竟輕笑起來,抽了方帕子幫我擦凈眼淚揩掉鼻涕,隨後一臉的認真:“靈曦,你相信我么?”
我當然相信,重重地給他點上頭。
他拉着我奔到橋下不遠的一條分叉路后,扶我上了輛看上去很普通的馬車,我正準備問他怎麼不是他從前去茶館時乘的那輛,他突然正色道:“靈曦,你先坐在上面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見他滿臉凝重,我也不好再問什麼,連忙點頭。
他走後,我隨意打量了一下這輛車,發現從座塌到車門掛的帘布都很精緻,那帘布外面我記得還懸了張竹簾,車廂不大,剛好並坐兩人,裏面很潔凈。
心裏甜絲絲的,之前的狂喜和激動慢慢深淀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感,以及對這種幸福感越來越深的憧憬。
沒過一會兒,車簾被他掀開,我倆相視一笑,隨即幸福地擁坐在一起,我將頭埋在他胸口,手把他的腰摟得死死的,生怕這份幸福握得不夠牢靠。
外面傳來幾聲馬嘶,我驚慌地問:“怎麼回事?”
他對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道:“靈曦,跟我去一個地方。”
於是我倆壓下嗓子臉對着臉,學兩隻蚊子談戀愛,吱吱嗡嗡地談了起來。
我問:“去哪兒?”
他答:“我們的家。”
我一喜,心想,原來你連新房都準備好啦?不早說!忙悄聲問:“什麼家?”
他一笑,笑容有點兒壞:“婚房,咱們的家。”
我一羞:“現在去?”臉登時燒起來。
他一急:“恩,今天就成親,行嗎?”大手已經捧上了我的紅臉。
我一嗔:“這麼急?我還沒跟家裏人說呢!”
他一慌:“你家裏邊我會派人去知會的。”
我一亂:“不行嘞,太倉促了,我一點兒準備都沒有,再說,你家那邊,他們知道嗎?”
……
他突然禁了聲,只把我緊緊摟靠在他胸前,良久,我聽到他微微嘆了口氣,“靈曦,原本,我是不想讓你牽連進來,只想着,你若過得幸福我便足矣,可真的見你和別人走到一起,我又控制不住自己。”
我心裏偷着樂:原來你早就愛上我了呀,害我一天到晚胡思亂想,有好幾次真恨不得痛死過去算了,這筆苦帳以後可得好好跟你算。
他頓了頓又接着道:“這半年,我私下造了處隱蔽的園子,請了位中原奇士在園子外圍布上迷陣,外人很難找得進來。靈曦,如你所願,若想做對尋常夫婦,現下只有兩條路走,”我忙打斷問:“哪兩條?”
“第一條自是學你爹,你把我拐跑。”
我不禁捂嘴狂笑,趁着窗隙投進的亮光,歪着頭仔細瞅他,我笑了小半會兒見他仍是一臉凝重之色,微微懊惱地掰正我的頭:“我們自可以尋個天涯海角無人認識的地方長相廝守,可你弟妹,還有你阿叔一家,甚至整個桂家寨,全部都會受到牽連,我們能把這些人全帶走嗎?”
我多想罵自己是個笨蛋,於是也跟着他鄭重起來。
“自幼,我父皇一直對我期望甚高,現下,他每日裏早晚為國事勞神,我身為長子,就這麼冒然離去,實在有違孝道;再說,大理邊境的幾大異族部落,一直蜇伏在暗蠢蠢欲動,對我段氏皇朝虎視耽耽,只怕略給他們鑽上個空隙,大戰小戰就會一觸即發;朝中,二皇叔向來與我父皇不和,私下裏二皇叔總在不斷挑唆皇室內部的權爭,眼下既是外憂又是內患,稍有不慎,最後受難的還不是大理上上下下無數之眾民!卻叫我此時如何走得開?”
我急道:“這條路自是行不通,那第二條呢?”
他緩了緩,一臉慎色:“那便是我們先成親,生米煮成了熟飯,就算皇室再不滿,如果我們有了孩子,皇祖母一高興還是會接受我們的;至於我父皇那邊,四叔公想必肯幫我們這個忙,畢竟一直以來,他對你印象還是極好的。”
“你四叔公是誰?我不認識他呀!”
“我父皇的四叔,你見過的,品茗軒的東家。”
驀地記起那日上我家拜訪的中年掌柜,回想起他對我說過的那番話,使私奔無望的我,心裏又滋生出大片希望,正思量着,突然傳來幾聲叩門的輕響:“公子,已準備妥當,可以走了嗎?”
他鬆開我,問得有些小心:“成嗎?”
我一愣:“什麼成不成?”再一想,臉又紅了個透,慌道:“我弟妹他們怎麼辦?還有徐伯那裏?”
“明天自有人接他們過來,只是茶館你可不許再去了,以免招回些狂蜂浪蝶。”
我輕輕踹了他一腳,他先是一愣,隨即兩人忍不住笑成一團。
馬車從平穩到越來越顛簸,只知是出了城,似是在爬坡,卻不知走了多遠,去往哪裏。一路上我們緊緊依偎在一起,車前坐着馬夫,我們也不好再說什麼,便靜心享受着期盼已久的溫存。
約摸過了兩個時辰終於下了車,原來馬夫竟是冷麵俠,我朝他笑了一笑,他還是面無表情只對我微微點了下頭,素意告訴我他的名字叫“冷川”,我不禁心生慨嘆:真是人如其名啊。
下車后冷川獨自趕着馬車不知去了哪裏,素意拉着我穿過一片密密麻麻的竹林,東幾步西幾步的,繞得我頭暈眼花,最後繞到一面懸崖底下,他拔拉開一片藤草,居然出現個兩扇門那麼大的山洞,剛進山洞幾步,我也沒看清他拉了拉洞壁上的什麼東西,沒過多久就從洞裏跑來個年輕人,舉着燈籠對他彎身施禮,接着一言不發地轉身帶我們走出山洞。
藉著燈籠的微光,我隱約瞧見那洞裏竟到處穿着分洞,簡直跟個迷宮似的,看得我眼皮打架,幸好素意緊牽着我的手,不然真保不住自己被這黑漆嘛乎的迷魂洞給嚇死。大約過了一柱香時間,才總算得已重見天日,等我迴轉過身,竟找不着洞口在哪裏,那個年輕人也不見了去向,我沿着山壁四處扒拉,居然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裏進來的,便雙手叉着腰感慨一番:“當真是奇了!”
素意對此相當滿意:“靈曦,有了這個地方,從今往後就沒人可以打擾我們了,將來我們的孩子也好有個安全成長的環境,你們母子便不必卷進皇家的紛爭。”
“婚都還沒結呢,你都想到孩子了……”我正低着頭小聲嘀咕,一陣熱吻由生澀至濃烈朝我鋪天蓋地襲來,我暗自想,怪不得前世的室友都說男人就沒有不壞的,這話堪稱真理中的真理。良久,他吻得一陣比一陣急,我忙一把將他推開,轉身撒腿開跑。
腳下像是一處兩道半山腰相交錯成的裂谷,左右皆是懸崖絕壁,下面其實挺寬闊的,抬頭一望上面竟是一線天,我沿着鋪好的碎石子路小跑了一段,路的終點出現了個小院,院牆是用石磚徹成的,比大理常見的宅院高出許多,說是小院可推開一看,竟比我家的院子大了兩三倍,院裏種着許多花花草草,裏面蓋了棟竹樓,跟我小時候在巍山住的吊腳樓很像。
我剛靠在院門口喘氣,素意便攆了上來,我羞得不敢看他,等他挨到我身邊,我一個出其不意狠狠撞了他一把,誰知這小子賊機靈,居然對我了如指掌,沒把他撞倒我自己倒給搭進了他懷裏。我徒自掙扎了兩下,沒給掙脫出來,抬頭一看,這平素看上去老實儒雅的傢伙居然笑得合不攏嘴,果真天下烏鴉一般黑,我忙低下頭,生怕他又佔住我的嘴巴不放。
走進院子和吊腳樓,四處看了看,不禁對細心的他生出滿滿的感動來。那院子和我們大理的院子佈置十分相似,連鞦韆的位置都相同,樓里的物件擺設跟我小時候隨父母住時的樣子一模一樣,他告訴我裏面很多東西都是他派人從我老家運過來的。更讓我震動的是:我父母的骨灰罈和牌位,不知什麼時候竟也被他遣人搬了過來!我倆對着我爹娘的靈牌默默跪了很久,我想我和他,各自心裏應該都有很多話要跟我爹娘說。
再次見到了那個山洞裏帶路的年輕人,原來他叫阿木;還有一個略有些發福的阿婆,我聽阿木喊她阿嬤,她看上去特別慈藹,我也跟着喊了聲“阿嬤”,朝他們淡施了一禮,嚇得他倆連連擺手,差點沒給我跪下:“少夫人,不可不可!”
剛吃着飯,天就全黑了,素意問我吃不吃得慣,我喝完最後一口湯一抹嘴:“呵呵,比我家瑞新做的還好吃。”
沐浴完,阿嬤竟給我拿來套新婚喜服,幫我梳洗好,她樂呵呵地舉了個銅鏡給我照:“少夫人真是美得阿嬤睜不開眼嘞!”
雖看不清楚,聽阿嬤不停地誇讚,心下還是十分歡喜。
待我和阿嬤上到閣樓,讓我驚喜的不僅是擱在木案上的江南月,還有滿室的通亮紅燭和牆上粘貼的喜字,床單被褥都是紅艷艷的緞面,枕頭上鋪着鴛鴦戲水的綉錦,桌上擺着花生果仁和幾樣精緻的小點,一旁還放了酒壺和兩個小瓷杯。
阿嬤朝床上撒了些花生和百合,喜笑着:“少夫人和公子定會百年好合,”又攏到我耳畔輕聲說了句:“早生貴子!”
我抱膝坐在床上,支手托腮,心裏七上八下的,是一急二喜三羞四怕:急的是瑞新和默言見我沒回家還不知給擔心成什麼樣兒;喜的是終於應驗了前世的許諾和他走到了一起;羞的是那句“早生貴子”;怕的還是那句“早生貴子”。雖然前世跟陳子銘談過戀愛,卻還沒發展到那個地步,這方面我爸平時可盯得火眼金金的,陳子銘是有那個賊心,面對我爸的拳頭倒生不出那副賊膽。
滿室溫馨的紅燭搖曳,映出一室的繾綣和旖旎。
他也換上了喜服,朝我急步走來,在他清亮的雙瞳里,我看見一位紅彤彤的少女,美艷又嬌羞;在他揚起的唇角,我看見他心頭蕩漾的幸福和喜悅。
喝過交杯酒,燭火被悄悄吹滅。
那一夜,我們在生澀中纏綿,就像一首歌詞裏寫的,痛並快樂着;又像我們白族的三道茶,先苦后甜再回味。
自那時起,我從一個女孩,變成了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