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為刀俎(二)瞞天過海
此時,天已大亮。眾官軍一陣忙碌后,仍未能尋着主將,不免人心慌慌,圍着崔四平和李安,靜待示下。崔四平問道:“公公,您看如何是好?”李安乾笑兩聲,說道:“我一個太監,可不會帶兵,你是百戶大人,你看着辦好了。”
崔四平望着這群殘兵敗將,心想:丟失貢稅,罪責不小,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殺了這個小太監,就此落草為寇,也好過受那官家的鳥氣。他無家室之累,自是膽大妄為,想到此處,不由面露猙獰。
李安本來以為將這燙手山芋甩給崔四平,自己少擔些干係,再找乾爹說情,必能逃脫丟失貢稅的罪責。眼見崔四平目露凶光,形貌可怕,不禁嚇得連退數步,喝道:“崔四平,你好大的膽子呀!”
崔四平一呆,問道:“什麼?”李安大喝一聲,原是緩兵之計,尋思道:狗急了還跳牆呢!何況這伙官軍已無生路可退,自己如沒有急智拿住這些人,後果可大大的不妙啊!腦中飛速疾轉,口中卻笑道:“哈哈哈!好的很,好的很。”
崔四平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難道是看出了自己有滅口之意?側頭看向李安,只見他泰然自若,似是有恃無恐,不由倍感惶恐,躬身行了一禮,說道:“公公莫要笑鬧,大家朝不保夕,罪責深重,人人正自煩憂,公公若是有什麼高招,還望搭救則個。”其餘武官也求道:“公公,我們上有老,下有小,您老人家發發慈悲,救救大傢伙兒吧!”
看着這些平日裏趾高氣昂的官軍,此刻個個衣盔不整,人人露出一副可憐相,將自己當作神靈一般,李安心中大為得意。腦中靈光一閃,已有了主意,笑道:“大傢伙好造化啊!”眾人不明其意,崔四平問道:“公公何出此言?”
李安笑道:“丟失貢稅乃是死罪,天幸吳彪畏罪潛逃,大伙兒正好將一切罪責推在他的身上,我再尋我乾爹求求情,免了大夥的罪責,豈不是好?”崔四平露出不忍之色,說道:“這不太好吧?”
李安冷笑道:“你是要他活命,還是要大傢伙兒活命?看不出你一條漢子,還不如我這少一點的太監,真是婦人之仁。”其實將官無德,軍心早失,人人只求自己活命,哪裏還管他什麼千戶大人,其餘武官自是滿口答應。崔四平臉色尷尬,心中早把李安老娘家中女眷等罵了個遍,陪着笑道:“就依公公所言。只是目前先要尋出千戶大人,看他是否逃走,若是他並未潛逃,此事就斷然難以實現。”
李安說道:“他一個大活人,不是畏罪潛逃,難道還敢去看貢車不成,我料他不會有這份膽量,昨晚那些黑衣人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刀光霍霍,絕不是紙紮的擺設品。”崔四平聞言,心中一動,舉目向東望去,曉風中,縷縷陽光灑遍大地,極盡目力,才可分辨出淡淡的裊裊青煙隨風消逝。
一名把總說道:“千戶大人昨夜就問逃散的兄弟,可知貢稅安否,如我所料不差,大人定是返回去查看線索去了。”李安嗤誚道:“他不怕黑衣人嗎?不要忘了,他昨晚可是同我們一起逃出來的。”那把總不以為然,直把臉漲得通紅,卻不敢回嘴。
崔四平心想:黑衣人雖然兇惡,但是目標是劫取貢稅,不然昨晚也不會網開一面,放眾官軍一條生路,如若不然,只要繼續追殺,在場這些官軍恐怕也只剩寥寥無幾了。他們既然是志在貢稅,那麼劫奪之後,必定迅速轉移,千戶大人想必想到了這些,才敢回去探查。
想到此處,崔四平向李安請示道:“公公,大人既然未逃走,那麼就難將一切罪責推在他的身上,也無法坐實他畏罪潛逃之罪。依卑職所見,還是去看看為好。”李安尖聲叫道:“你還敢回去?你不怕丟了性命,只管去好了,我可是不去的。”
崔四平聽他這樣說,不由猶豫起來,但想朗朗乾坤,賊人做下驚天大案,不會無所顧忌,仍要逗留原處之理。他激起了天生的一股倔強,和一副賭徒好勝的心理,大喝道:“老少爺們,是男兒有種的,就隨我回營地看看去,若是沒那話兒,就像個姑娘留在這裏好了。”
李安聽了憤然變色,只道他有心辱罵,暗暗咬牙切齒,隱忍不發。崔四平無心之失,待想起時,不知要如何解釋,只覺再說此事,就太着痕迹,倒像自己有意辱罵一般,只好故作不知,就此岔開話題。不想他一句無心之言,竟為日後埋下殺身之禍。
崔四平這般激將,誰人不去?眾軍士一哄而起,俱都追隨在他身後。李安雖然不願同去,但也不願被人恥笑沒了那話兒,就像個大姑娘。很不情願的跟在眾人身後,望着崔四平的背影,只恨得牙齒痒痒,直想撲上去咬上幾口,這才解氣。
眾人隨着崔四平返回營地,起先還都躡手躡足,悄然不語,但隨着營地在望,只有焦土一片,卻無一個黑衣人影,眾人不禁大了膽子,想起劫後餘生,又是歡喜又是悲傷。一人高聲叫道:“啊!在這裏了,在這裏了。”
眾人看時,廢墟後轉出十餘人,當先一人正是千戶吳彪。崔四平上前行了一禮,說道:“大人,可找到你了,這半日急煞兄弟們了。黑衣人都走了?”吳彪神情凄慘,默然不語。他身後的都尉彭連海嘆道:“都走了,貢稅也不見了。”
彭連海當下向眾人講起經過,原來天未明時,吳彪起身後,再無睡意,喊醒了彭連海就要回營地察看。本來也要叫上崔四平,但想到還有這數十人置身荒野,隨即作罷。二人回到營地,只見屍橫遍野,余火未息,陣陣焦臭直灌入鼻中,吳彪心中雖然早有料定,但還是驚懼不已。
不多時,一些膽大未死的軍士反轉回來,兩下聚在一起,看着這些死屍,營帳早已化作一片焦塵,而貢稅也不知所蹤。俱都彷徨無計時,崔四平一伙人也都到了,彭連海說到這裏。吳彪忍不住頹然倒地,泣號道:“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崔四平和彭連海忙上前勸慰,吳彪抓住崔四平的胳膊,頓足嘆道:“我死不足惜,賢弟當為我和死難的軍士辯白,天之亡我也,非戰之罪。還望賢弟多多維護我的家人。”
崔四平和彭連海俱都作聲不得。的確,有時死也是一種解脫,還可作為一種籌碼,一種交換條件,來換得其他人的生。此刻,吳彪死了,不僅可以救出在府衙作人質的家小,還可以減輕屬下的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