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
張氏回過神來,就看見李海把柳寡婦護在懷裏,心裏登時又氣又怒又羞又惱,撲過去廝打李海,一邊哭一邊罵:“你還護着她?你還護着她!要不要臉啊你!”
當著那麼多人,李海的臉上掛不住,先前那點兒心虛和愧疚在張氏又撲過來的時候早就沒有了。現在張氏沒什麼人撐腰,李海也不怕她,被張氏打鬧了幾下子,李海徹底惱怒了,抬起一腳揣在張氏身上,罵道:“張氏,你別蹬鼻子上臉!”
這一腳,踹的可不輕。張氏一下子往後甩去,倒在了地上,嘴角也滲出了血絲。
成親這幾年,李海不管心裏是否滿意思張氏,至少從來沒敢動過手。張氏挨了這一下,立刻就懵了。她獃獃地看着李海,喃喃道:“你打我?你居然為了這個表子打我?”
圍觀的人早就看明白了,李海這是跟柳寡婦攪合到一塊兒,被張氏給當場捉了。本來柳寡婦在村裡人的眼裏,就沒留下什麼好印象——死了男人,你想往前再走一步也沒啥,畢竟王老石也沒留下一男半女的,人老了沒依靠。不過那也得老老實實地給王老石守過了三年孝。這柳寡婦呢,瞧着就不是能守住了的。平時就打扮得伶伶俐俐,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成日裏村中晃蕩,見着男人說話都嗲幾分,可見就是輕浮沒羞臊的!
張氏雖然平時給人的印象也不大好,可是在這件事情中,大傢伙兒的心裏還是偏向了張氏的。畢竟,這李海跟柳寡婦倆人,做的事兒可是太不地道。
李海也沒想到一腳踢得這麼重,再瞧瞧周圍人的神色,知道今兒這臉是丟大了。他想彎腰去扶起張氏,好歹先弄回家裏,再打再鬧,關起門來,不讓人瞧見怎麼著都行。誰知道剛一動,身邊兒的柳寡婦就“哎呦”一聲,身子一軟,就要倒下去。
李海慌忙又扶着,一邊兒是髮妻,一邊是新歡,這個莊稼漢子倒是真為難起來。
“真是不要臉啊,裝什麼裝?呸!”李四家的看不過去了,啐了一口。她平常也看不慣張氏橫行霸道的樣子,特別是去年張氏兄弟打小二小三,李四家的還上前去拉着。不過作為女人,李海那見了寡婦就腿軟的樣子,讓她更不屑。過去扶了張氏起來,“你起來,瞧瞧踢壞了沒有。”
張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腰上一陣陣犯疼,當著眾人挨打又沒了面子,只哭得天昏地暗滿臉眼淚鼻涕橫流。
李四家的故意叫道:“哎呦瞧瞧這疼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李海扎着兩隻手,頂着眾人不屑的目光,一張臉上臊得通紅。幸好他時常勞作,臉色黝黑,也看不大出來。
紅豆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這李海,從前她只覺得他是個沒主意的軟骨頭,還有那麼點兒自私,什麼事兒都聽張氏挑唆,為了一點子家產連兄弟都不顧——其實說到底,像李海這樣的人多了去了,還有那娘老子死了,轉手就把弟妹給賣了的呢。好歹李海還算是要面子,不管張氏怎麼磋磨弟妹,都攔着沒敢讓賣人。
真是沒想到,這才多久啊,就能跟寡婦勾搭上?
紅豆不歧視寡婦,也不反對寡婦再嫁,但是像柳寡婦這樣勾搭有婦之夫的,她可看不上!
一想到自己成親那天,李海送過去的荷包十有八、九就是柳寡婦給出的主意,紅豆心裏就覺得膈應。轉身想走,卻被張氏眼尖地瞧見了,一下子撲過來,哭喊:“紅豆呀,你可得給嫂子做主呀!你哥哥他,他被那狐狸精迷住了呀!”
紅豆撇撇嘴,別說自己跟他們兩口子早就斷了。就算沒斷,遇到這種事兒,自己能出頭兒?轉身同葉致遠道:“我們走吧!”
“不行,你不許走!這事兒,你們必須給我個說道說道!”
“你瞎咧咧個啥?瞎咧咧個啥!”李海急了,“不嫌丟人哪!走,回家說去!”
“我不走!”張氏頭髮也亂了,臉也紅脹了,眼睛哭得水泡兒似的,“你們姦夫淫婦都不嫌丟人,我怕個啥!”
“你胡說個啥!”李海也急了,吼道,“要不是你這幾年連個蛋都沒下出來,我至於出去找人?”
張氏一愣,隨即拍着腿:“可是沒有天理了啊!我過了門,不是你娘老子死就是你爹沒了,給這個守完了孝又給那個守,我能生孩子?我能生,你敢生嗎?”說完嗚嗚大哭。
這話倒是真的。張氏進門沒多久,先是紅豆的娘過世。按照這邊兒的習俗,李海也是結結實實地給繼母守了一年孝的。出了孝期沒多久,李海親爹又沒了,又是三年。村裡人,也都知道這個。因此上張氏一哭喊,同情她的人就更多了。
一邊張材家的氣道:“你說這話忒沒良心了。自己憋不住去勾搭那不要臉的搔貨,還把過錯都推給老婆?這還算不算人哪?”
“就是,平常看着憨厚,說出的話做出的事兒,怎麼這麼不地道!”
“憨厚個屁啊!他要是但凡厚道些,當初紅豆她們姐弟三個能受那麼多委屈?”
“……”
紅豆聽得無奈,你們氣憤就氣憤吧,幹嘛把自己扯進來?
果不其然,張氏立馬就拉住了紅豆的袖子:“紅豆,從前都是嫂子不對。可千錯萬錯,我終究也還是沒把你們怎麼樣。你如今過得也比原來更好。嫂子現下有了難處你可不能不管。你要是眼睜睜看着,那可是喪了良心。”
葉致遠皺眉,剛要過去,紅豆搖了搖頭。這時候,葉致遠可不能出頭。但凡碰着張氏一下子,弄不好都得被她賴上。
把張氏的手從自己身上扒下去,紅豆好笑道:“這話說的奇怪,我不惹事上身,怎麼就喪了良心?別說現在咱們的關係,就算是關係好的,哪家裏有妹妹管到哥哥的事情?更何況還是這種事兒?你莫不是忘了當初怎麼折磨我和小二小三的?就差逼死我了!”
“你,你就是不想管!”張氏急了。
“對,我就是不想管,也不會管。當初分家就說了,咱們再無牽涉。你們愛怎麼鬧騰,就自己去鬧騰好了。別攔着路,我還得回家呢。”
說完,紅豆輕輕巧巧地跳上了馬車,留下張氏目瞪口呆。等回過神來,她又跳着腳罵李海:“當初你把我三媒六聘地娶進來,就是要這麼氣我?當初我娘家興旺時候,你敢嗎?哦,眼瞅着我娘家不行了,你就蹬鼻子上臉,要我的強,背着我偷人?我告訴你李海,我沒了娘和兄弟,可我爹還在!我哥哥還在!你等着,這事兒沒完!”
紅豆看了她一眼,心裏直嘆氣。說這個女人粗鄙吧,還真是那麼回事兒。你瞧瞧那柳寡婦,站在那裏怯生生,嬌俏俏,不管真假,每每張氏一說話,柳寡婦就嚇得渾身一哆嗦,眼淚就是水龍頭一樣流個不停,手還緊緊拽着李海的衣襟。要不是外邊這麼多人,估計這會子她能一頭扎進李海懷裏不起來!雖然紅豆,不,是在場所有的女人都看不上柳寡婦這幅模樣,但是架不住男人愛看啊!瞅瞅,就到了這份兒上,李海還不忘了安慰她兩句!
紅豆斜着瞥了葉致遠一眼,目光戲謔。葉致遠還不明白她的小心思?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一揚鞭子,帶着媳婦妻弟揚長而去,留下這邊張氏跟李海鬧騰。
“你猜最後怎麼著了?”
三天回門一過,水杏一身桃紅色新裝,挽着袖子一邊兒和面,一邊兒跟紅豆說八卦,“我娘說,後邊打的那叫熱鬧啊!張氏能打,架不住李海護着柳寡婦。先開始還沒還手,後來禁不住柳寡婦又是哭又是下跪求的,弄得李海惱了,三個人扭打成一糰子,就差見了血了!”
水杏聲音清脆,又都是見慣了的,也沒什麼新嫁娘的嬌羞,噼里啪啦地說了一通,將碩大一塊兒麵糰子摔在盆里,“還是里正出面,才拉開了他們。”
趙玉蘭在一邊看得好笑,說道:“你這孩子摔那面幹嘛,說起來倒像是自己有多大氣似的。”
“表姐,我這就是覺得吧,李海忒也不是個東西了。自己經不住柳寡婦勾搭,還把過錯都推到老婆身上去,這還是個男人嘛?還有那個柳寡婦,臭不要臉的。依我說,這種人就該趕出村子去,不然,也是丟咱們李家莊的人!”
“好了好了,你倒成了俠女打抱不平了!”紅豆切完了肉,“面和好了沒有?我拌餡兒了啊。”
這是紅豆她們回門后第一次趙達家裏吃飯。趙達家的說了,這頓飯人最齊全,吃餃子。為了這個,楊耀祖特特起了個大早,跑去鎮上買了新鮮的羊肉豬肉回來。因此這頓餃子,就是羊肉大蔥和豬肉小白菜餡兒的。
“成了,表姐你那裏的菜好了沒?”
趙玉蘭用一塊兒紗布包了剁好的小白菜,擠去了多餘的水分,“我這邊兒也好了。紅豆你先拌豬肉餡兒……”
也沒用趙達家的上手,趙玉蘭紅豆和水杏三個女人都是手腳麻利的,又叫了瑾娘過來給擀皮兒,不一會兒就包了老大的三蓋簾兒餃子出來。
玉娘在外邊燒火,趙達家的弄了幾個小菜,擺了一桌子。熱騰騰餃子一上桌,趙達,葉致遠和楊耀祖就端起了酒杯,小二小三和小胖,三個小爺們兒,一人一碗蜂蜜水,也湊趣。一家子人吃飯也沒那麼多規矩,女人也都上了桌子,滿滿當當的擠了一圈。
“爺爺,奶,姑姑,我有事兒要說。”紅豆吃了一個香噴噴的羊肉餃子說道。
“啥?”趙達家的奇怪。
“是這樣的。”紅豆看看葉致遠,又看看趙玉蘭,笑道,“我不是跟朱家的少爺合作,弄了一個雙面綉庄嗎?朱娘子那邊的綉活兒,我就有些顧不過來了。先前我跟朱娘子說過了,想讓姑姑幫忙,管着那邊的綉活。朱娘子已經答應了,不知道姑姑怎麼想?”
趙達家的和趙玉蘭都愣住了。
從朱娘子那裏拿綉活回來做,帶着村裡幾個小姑娘一起賺錢,這原本就是紅豆發家的緣由。怎麼能輕易讓出來?
趙玉蘭急急道:“這可不行。紅豆你忙不過來,我過去幫忙可以。讓我佔了這個巧宗,那可是不行的!”“對對,什麼時候你趕不及送貨拿貨的,讓你姑姑幫着一把,這都沒啥。讓給你姑姑做的話,可別再說了!”趙達家的回過神,趕緊說道。
紅豆笑了,放下筷子,“姑姑先別推辭,聽我說。這個想法,原先就有了。雙面綉庄那邊雖然不用我自己動手,可是每個月都要有新的花樣出來,也頗費心神。兩邊都兼顧,我確實力不從心。朱娘子的意思,若是不能有知近的人,寧可舍了這邊兒的活計——就怕萬一有那偷懶躲巧的,壞了綉品的質量。我想着姑姑素來穩重,綉功又好,這不是正合適嗎?姑姑,為了咱村裡那幾個做活兒的小姐妹,您也答應了吧?”
水杏聽了這話趕忙也跟着勸:“是啊表姐,你別推辭了。紅豆好意,又是一家人。雖然看起來是她幫襯你,可是細想想,你也幫襯了我們哪!”
趙玉蘭蹙起眉頭,“我,我就怕做不好……這,我活了這麼大歲數,也沒做過這樣的事情。萬一……”
“沒啥萬一的。就是拿了貨分給大傢伙兒,等做好了送過去收錢就是了。”紅豆笑道,看看葉致遠,又加了一句,“趕昨兒我們不是進城住了兩天么,他帶着我往城裏頭的私塾里看了看。我瞧了,真真是比咱們這鄉下的強了一座山去!大屋子大院子不說,先生看上去都好像更有學問!我的意思,往後小二小三他們還是到城裏頭去念書才好。姑姑你想,頭一步邁的穩當了,往後走路跑步的,不都是好?小胖這麼聰明,難道您不打算讓他念書?”
“當然要念書!”趙玉蘭急忙道,“從這孩子一出生我就想過了,好歹認識幾個字,哪怕沒別的前程,也別像我們這樣兩眼一抹黑才好。”
“這就是了!”紅豆雙手一拍,“城裏頭念私塾,可是一筆不小的費用。您為了小胖,也得多賺些銀子啊!”
說完了,衝著瑾娘玉娘眨眨眼。
玉娘會意,拉着趙玉蘭的袖子,“娘,你答應了吧!你做不過來,我替你去做,給小胖攢錢去念書!”
趙達一直沒說話,這會兒放下酒盅,說道:“紅豆有這份兒心,你就應了吧。不過是往城裏去跑幾趟,我這把老骨頭,也還送的了你。”
趙玉蘭明白這是紅豆變着法的幫襯自己,心下感激,雖然還有些忐忑,但是看看兒子閨女亮晶晶的眼神,還是咬咬牙,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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