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所以說：拿得起，放得下，情義太重要瀟洒。
姽娥沒有太可怕的虎威。
就算有，對葉小天這種身經百戰的人來說，也沒什麼可怕的。
姽娥也沒啥官威。
官架子多是中下級官員才擺的，一個人官做得夠高夠大之後，替他擺官架子的反而是他的部屬，他本人如果夠明智的話，多隻爭取親民、親切的形象。
何況姽娥，本來就是個女人。女人不強求氣勢。
因為一旦有了氣勢，便會讓對方產生戒心。
有了戒心，便會懂得提防女人。
姽娥甚至不大刻意去營造什麼威勢。因為他已不需要。
以她目前的聲威，有誰不知？有誰不敬？有誰不怕？他已不需要再嚇唬人，他的權力地位已夠唬人了。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更諱莫如深，更令人不知底蘊，更可怖可怕。
葉小天就是怕這個。
他更怕姽娥嘴角噙着的那一抹笑。
因為葉小天知道，這個女人並不是什麼良善之輩。
可是同樣的，他也不知道姽娥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會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一直為此揣測，這才會愈發可怕。
姽娥卻笑得十分溫和。
她說：“你別緊張，坐下來好好談談。”
葉小天越想自然些，可是全身更加繃緊，“太師找我來有什麼事？”
姽娥很是直截了當，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我很忙，說話也不拐彎抹角了。我知道你很有本領，機關很高明，不是嗎？”
葉小天竟然覺得臉上一熱，他嘶聲道：“我……郡主麾下，高手如雲，我不算什麼。”
姽娥回以一笑，“你要是不算什麼，那沒什麼算什麼了。我想重用你，不知葉小哥有什麼高見？”
這一聲“小哥”下來，葉小天這回只覺心頭大熱，啞聲道：“……我願為姑娘效死！”
“好，”姽娥舒然道，“由於我對你是破格擢升，怕別人口裏雖不說也在心裏計較。我聽說你的‘飛雲拳’天下無雙，你就給我露一露相，好在大家面前作個交代，教其他人也心中舒坦些，可好？”
葉小天只望有一天能從武林走入宦途，對他而言，這才是正道。
而今得姽娥賞識，他巴不得盡忠效命，以報劬勞，更要顯示實力，爭得姽娥的信重。
而且，他是真的喜歡徐姽娥。
真的真的很喜歡。
但是他也很清楚，徐姽娥不會看上他這樣的男子。不僅是因為臉上的花紋，也是因為姽娥的心機。
她的心機太過深重。對於自己這種身份來歷皆不明的男子，終究會抱着戒心的吧？
當下他厲烈地問：“郡主要我怎麼出手？！”
姽娥彷彿也給他剛厲的語音嚇了一驚，隨後不以為怪地一笑道：“你先不必緊張。”
然後問：“你知道皇后與我的過節吧？”
葉小天慎重地點頭道：“曉得。”
姽娥道：“你沒離近了地見過這個人吧？”
葉小天道：“沒見過。我一直在雷婷的手下做事。”
姽娥一歪頭，模樣頗為嬌俏，她疑惑的問：“你對皇後娘娘的印象怎樣？”
葉小天鄭重道：“壞。”
姽娥更加疑惑：“為什麼？”
“因為他跟郡主作對，那就是他的不對！”
姽娥掩住嘴角，情不自禁莞爾一笑。
“咱們不講這個。要是我要你殺了皇后，你會怎樣？”
“殺。”
“怎樣殺法？”
“用一切可以殺死他的方法殺了她。”
“你怕不怕他？”
“怕他？”葉小天轉過頭望向姽娥的一雙美眸，有些不服氣。
他還年輕，也十分氣盛。
“好，我就當你不怕他。”姽娥笑目一厲，“要是真的不怕，我要你今天就殺了她，你準備好了沒有？”
“我隨時都可以收皇后的魂！”
“那要是他現在就在這兒呢？”
“什……么？！她在這裏？！”葉小天大驚，“剛才她不是已經離開這裏了嗎？”
“對，要是她在這裏，你殺不殺得了她？”姽娥淺酌了一口。
“他在哪裏？！出來！我要殺了他！”葉小天氣盛。
“好，假如，你知道她就在這兒，你要在這些人里選一個最可能是皇後娘娘的，揪她出來，且試試看你殺不殺得了她！”
姽娥倒了一杯新酒，藐藐然斜睨着這脾氣大的少年郎，那模樣極為慵懶好看。
葉小天立即全身繃緊，他恨不得立即就為眼前權高望重的賞識者效忠效命效力效死！
“誰是皇后孟薰？！出來，我殺了你！”
只見一人長身而出，說：
——“我！我就是皇后！”
葉小天緩緩回身，只見一個人，一個女人。
身着白衣，飄然若仙，貌美極，但卻又神色清冷淡然的女人。
她手上抱着一把刀。
一把很長很長很長很長的刀。
這個女人是秦雪。她斜斜地掃了一眼氣盛的葉小天，明顯懶得多看他幾眼。
秦雪竟然還打着呵欠。
她打呵欠的時候，予人一種很安靜的感覺——卻不知他在打噴嚏的時候是不是也這樣？
秦雪真是個極美的女子。
哪怕是打呵欠這樣一個算不上優雅的動作，她也硬能做出優雅的韻味來。
葉小天厲聲問：“你是孟薰？！”
那安靜而優雅，卻十分倨傲的女人，安安靜靜地點了點頭。
葉小天覺得自己多少被輕視了，於是他憤怒地大喝一聲：
——“吃我一拳！”
這安靜漂亮又優雅的女人也還了一記：
——“看刀！”
兩人各發一招：倏分倏合。
他們交手一招。
只一招。
然而這一招卻有着許多變化。
看不懂的人，如煙花巷裏一名龜奴總管“山狗”趙平，便覺得很失望：
怎麼搞的？
悉聞過葉小天是霹靂堂里難得的高手，這便罷了，自家老大——秦雪也不是好惹的主啊！
只砍了那麼一刀，而且那一刀，還軟綿綿的、不着邊際的，甚至毫無刀風殺氣的！
這一刀，看去簡直是溫柔多於肅殺，媚俗多於傷人。
秦雪是個很了不起的刀客，葉小天也幾乎是當世第一拳手，那一拳，打得固然石破天驚，但只攻了那麼一拳，又雷大雨小，雲散雨收，那一拳，已不知道打到什麼地方去了。
只見秦雪那一刀，就砍在葉小天的拳眼上。
然後，收拳的收拳，收刀的收刀，全都像落雨收柴，沒了下文。
嘿。
這是什麼拳？
這算是什麼刀？！神刀？妖刀？對於仇人來說，那就是畜生用的刀法！
算是懂得看一些的，像霹靂堂里的有些門道的人們，就看得一知半解。
他們清楚知道交手只一招。
可是他們隱約發覺個中似乎還有很多式，而且還有多種變化。
但他們一個變化也看不清楚。
他們唯一比趙平看得清清楚楚的是：
那一刀，不是砍在拳頭上，而是那一拳，直擊在刀背上。
之後，刀和拳都不見了。
他們突沒來由地，覺得一種劇烈的愛意。
竟是越格破禁，對向來高高在上，和皇后叫板，現臉上正帶着慵懶神色的徐姽娥，忽而生了思慕之情。
同時他又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恨意，不知從什麼地方激發出來，使他背脊只覺得一陣一陣地發麻，甚至連皮膚也因發寒而炸起了雞皮。
——怎麼會有這突如其來的愛？
哪兒來的這一陣子的恨？！
看得懂的，只在那麼一瞥之間，已相當震怖，十分震驚。因為這交手雖只一招，卻已恨極愛極。
那是一種仇極了的掌法，每一掌的施為，猶如深仇巨恨，絕不留餘地，更不留活口。
他還有另一種自己通悟出來的秘技：“愁極拳”。
那是“仇極掌”的更進一步，每一拳帶出來的愁勁，足以像一江春水向東南西北四方迸流而去，把敵人溺斃淹殺始休。
只不過，現在，他們卻只能嘆為觀止：
因為那一刀里有七個變化，那一拳中蘊十一個套式，但每一式每一個變，都是愛極了，也恨極了。
變化招式並不出奇。
但這一刀一拳中所蘊含、所透露、所發放、所迸濺出來的愛心恨意，才是令人震畏、無法抵擋的。
愛到狂時足以殺人。
恨深無畏！
葉小天雖然精通這兩種拳法，但他卻不是一個愛恨分明的人。
甚至可以說，他沒有什麼特別的愛惡，也不怎麼恩怨分明。
他是一個很有本領的人。他的本領是殺人。
他要殺的人，一定殺得着。
他也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人。他的才華在於學武。
他很快便能學會一樣武功，而且完全能成為自己的獨門絕藝。
這點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
很多人，只能躋身於武林中人，並不能出類拔萃，主要是因為只能擬摹，止於模仿（甚且只一味抄襲），而不能推陳出新、自成一派，是以充其量只可成為高手，絕不能晉為宗師。
——可惜有太多的人和大多數的人都沒這種自知之明，否則，只怕敢再在武林中混下去的，所余無幾。
葉小天則不。
他勤學、能消化、善悟。
他的武功、招式、殺人的方法，全有了自己的風格。
所以，他的武功很高。
他的殺傷力很大。他的風格很強烈。
可是他卻不是一個很有辦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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