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他的身法就是像一塊匾牌。
這人臉上當然也矇著青巾,一下來,已着了夏小公公幾記,看來不死也沒活的指望了!
卻聽狂吼一聲,那身影的步法又快又怪,而且每一次出腿,都完全出乎人意料之外,甚至也不合乎情理之中:因為這種腿法除非是這雙腳壓根兒沒了筋骨,才能做出這樣的踢法啊。
但是,就算這雙腿可以經過鍛煉完全軟了骨,也不可能是承載着這樣一個“巨大匾牌”的雙腿可以應付得過來的。
可是卻偏偏發生了。
這“匾牌”身上顯然也負傷了幾處,冒出了鮮血。
夏小公公的出手仍然又狠又惡又毒,但已有點為這匾牌氣勢所懾,不大敢再貿然搶攻了。
這“匾牌”還猝然拔出了刀。砧板一樣的刀。
硬綳綳的刀。又抽出了腰間的劍。
軟劍。軟綿綿的劍。
刀如葵扇。劍似棺板。
劍法大開大合。刀法大起大落。
每一刀都不留敵頭,每一劍都力以萬鈞。
這人使來,配合步法,打得如痴如醉。
夏小公公臉色陡然慘白,已開始退卻,眼神流露驚色,叫道:“‘癲步’!‘瘋腿’!‘大牌劍法’!‘大脾刀法’!”
然後突然叫了一聲:“小心——”
這聲是向皇后開叱的。
夏小公公並不想失去皇后這樣一個有着經世之才的利用工具。
皇后一怔。她其實很懂武功,她也很會武功。
但是此刻她卻不得不微微怔楞。
夏小公公猛以斜身卸力法,如一落絮,讓開了一記斷頭刀,又向皇後娘娘猛喝:
“——地下!”
——地下?!
皇后的鳳眼向下去看,總算及時發現,有一道賁土,迅疾翻動,已接近昭貴妃腳下。
她大喝一聲,柳眉皆張,五指駢縮,以掌腕直捶下三尺深土裏去,嬌叱一喝:
“死吧!”
轟的一聲,一人自土裏翻身而出,在電光石火間,居然蝦米一般地彈跳上來,以頭肩臀肘加雙手雙腳跟皇后交了一百二十三招!
說一百二十三招,自然是誇張的說法。
因為他們的動作,壓根就無法看清,隱約間只見光影挪動。
那麼,皇后就能看清了嗎?
當然不。
皇後娘娘雖然懂武功,也會武功。但卻並不能算是個高手,她其實並沒有夏小公公的武功高深。
但她為什麼能抵擋得過這個“牌匾”的武功呢?
這要問牌匾了。
這人身上每一個部位,都像是兵器、武器、利器,甚至連耳朵、鼻子,也具有極大的殺傷力。
這時機無疑非常重要。
人要成功,最重要的就是懂得把握時機。要把事情做好,也得要把握時機。
但很多人都只在等待時機,卻沒把握時機。
那就好比人坐在家裏苦等,但時機卻在門外,他就是不懂得開門去迎接。
時機不會久等。時機會走。
時機溜去不再來——再來的,也不會是同一時機。
得失之間,往往便是這樣。
唐門老爺子和秦雪現在把握了時機,救出昭貴妃!
但在另一方面、另一角度(譬如夏小公公的太監軍團,皇後手下的黑道的人)而言,時機也同時等着了、出現了!
時機跟刀和劍一樣,往往也是雙鋒兩刃的:對甲來說可能是良機,但對乙而言卻是舛機;同時對你是一個先機,但對他卻成了失機。
因此,說自己“掌握了時機”是一件很曖昧或荒謬的事,因為你可能同時也給時機“掌握”了:那是時機選擇了你,也可能是你得到了這時機之後,反而要面臨更大的厄運。
沒有人知道“時機”到底真正是向著哪一面,而結果到底會是怎樣——如果知道,那麼,很多人就不一定會去求那官職、賺那筆大錢、管那一件事、愛上那一個溜溜的女子……
因為沒有人知道“結局”是如何。
——也許,還包括了這一場“劫人,劫貴妃”!
秦雪和唐門老爺子,便立即把握住了這千載難逢的時機,劈開枷鎖,劈手奪過皇後手裏的小刀,救下了昭貴妃!
綠珠和蕭陽初互相對視一眼,同時將手裏的暗器擲向了秦雪!
——竟是秦雪?
沒錯,就是秦雪!
他們為什麼要傷害秦雪?
不,應該問,他們真的想要傷害秦雪嗎?之所以會這麼問,是因為秦雪她轉了一圈。
就這麼溜溜的,在原地轉了一圈。
但也就在這一圈的瞬間,衣袂飄飄,衣衫浮動暗香。那真是極美的畫面。
極美,也極危險。
因為就在那一轉的瞬間,便將原本擲向秦雪的暗器捲起來,而後一股腦撲向了皇后和夏小公公!
此刻皇后和夏小公公才發現,這分明不只是兩枚暗器!
這是千千萬萬個小小的機關!
這不是唐門毒物!而是機關設置!
——徐姽娥!
皇后的一雙鳳眼斜着挑向了姽娥,但是她此刻卻無暇顧及姽娥的具體神態了。
因為那千千萬萬的小機關已經向她襲來!
還未等她做出舉動,她身旁的夏小公公卻已經先動了。他拽起了皇后的衣袖,同時往地上扔了一個東西。
那個東西,雷婷曾經用過。
——幻界遁。
這個時候,有一個極其丰神俊朗的男子,從皇后旗下的黑衣人群中走了出來。
他很俊,很好看。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臉上的那一道胎記。然而那胎記卻又極其詭異,像是一種咒語一般,那是極其繁複的花紋。
他是霹靂堂的堂主。他很傾慕徐姽娥這位平夷郡主,已經很久了。
那麼說,該如何辦是好呢?
“在下,葉小天。”他躬身抱拳,只是輕輕一揮手,便退下了身上的黑衣。
取而代之的,是一襲紫色長袍。
所以,葉小天說真的,是很有些緊張。畢竟,姽娥是他平生到目前為止,所見的最大的官兒。
皇后雖然是國母,卻終究不是官。
但姽娥不同,姽娥本來就是女官,現在更是手握軍權的一代女雄。
她的風采,其實葉小天一直很想一見。
不是人人都可以見着這樣子的大官,尤其這位大官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奇女子。
不是時時都有這樣的高官可見。
是以葉小天非常珍惜。非常重視這個機會。
秦雪淡淡地掃了葉小天一眼,從來沒有多餘表情的臉蛋上,竟然平白的多了一絲不懷好意的促狹。
她垂下眸子,轉過身看向了姽娥:“姽娥姑娘,煙花巷不保,是秦雪的錯,請姑娘罰我吧!”
姽娥沒有說話,但是她笑了。
她扶住了想要叩首的秦雪。
“煙花巷的酒窖,可還完好?”她問了句不着邊的話。
秦雪怔楞,隨即點了點頭道:“……是,姑娘有何吩咐?”
“傻丫頭,”姽娥輕笑着,點了點秦雪的額頭,調笑道,“還不快備一桌上好的酒席?”
秦雪做事的能耐果然不是常人所能及。不出半晌,一桌酒席已經擺好,而煙花巷的一片狼藉,也被秦雪派來的幾個下人迅速地打點。
這一切都看得天霄嘖嘖稱奇,但他卻不想留在這裏。
昭貴妃。因為被救下的昭貴妃已經有些昏沉,他只好打橫抱起了貴妃娘娘,走出了這煙花巷。
這一下子,屋裏便只剩下了幾個人。
墨華、綠珠以及暮煙等人,看了一眼當前的狀況,也選擇了退出這個場子。
因為“煙花巷”以及“活色生香場子”都是姽娥的產業。
自家的事,自然有自家來解決。他們無權置喙。
姽娥的坦然和率直,這更使葉小天輕鬆不下來。
他一直在想,也在細細的考慮。
他考慮:我該倨傲好呢,還是謙恭些好?我若是兇巴巴的,會不會惹姽娥姑娘討厭?
我如果服貼貼的,會不會讓人瞧不起?……
一時之間,他也不知怎麼對待姽娥是好。
卻沒想到,姽娥一見他,彷彿已瞧出他內心的一切惶惑,第一句就說:
“你太不自然了。”
——的確,他就是不自然。而且簡直是太緊張了。
他還沒來得及開腔,姽娥又補充了一句:“放輕鬆!”
是的,目前他最需要的是:放輕鬆!
——放輕鬆。
可是,世上有多少人能說放就放?
如果不能放,又如何輕鬆下來?
就算能放下的,也不一定就能輕鬆下來:君不見得古今中外,多少英雄豪傑、帝王將相,說放下了,事實上仍牢牢握在手裏,心裏念念不忘、耿耿於懷。
可不是嗎?
放下不只是手裏的事,真正的放下,是在心裏的。
是以,有的人,擺出來是放下的樣子,但心裏可曾逍遙過?也有的人,從來看破了,所以雖然還拿着,但心裏一早就放下了,反而落得自在。
有些人口口聲聲說放下,其實是根本就拿不起。
故此,放不放下,不是在口,不是在手,而是在:
心。放手不是放心。無心才能放心。
——如果本就無心,還有什麼放不放心的?
拿得起而又放得下的,就算天下豪傑,也沒幾人能說放就放。
拿得起而放不下,也沒什麼丟臉,因為世間英雄,多如是也。
最可憐的是明明是拿不起,而又裝放得下,或是明明是放不下的,偏說已放下了,自欺欺人,其實除了自己,還欺得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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