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徐姽娥,我非得娶你不可。”
少女些微怔忪,初夏的風拂過臉龐,是池塘邊特有的濕潤氣息,更添了幾分曖昧不明。
對面執劍而立的少年,正如初見那天舞劍之時,恍若謫仙一般。
他閃爍的眼睛鎖住她,彷彿天地間霎時只有他們兩個人。
——實際上天地間並不止兩個人。
不遠處孟雲竹捋着鬍鬚淡淡笑起來:“年輕人打情罵俏,我這老傢伙看着真是羨慕啊。”
墨華壞笑着提醒她:“還不快跟未來的公公打招呼?”
拋給墨華兩個白眼,姽娥甜笑着沖孟雲竹道萬福:“孟伯伯安。”
隨即從背後偷偷伸出手,狠狠朝墨華腰間的軟肉戳去。
——嘶,墨華一抽氣,用眼神問:你這丫頭怎麼戳的這麼疼!
得意洋洋地回一個眼神過去。廢話,你當我書是白看的嗎。姽娥揚起了頭在心裏用語言摧殘着墨華的形象。
看她那表情,用膝蓋想也知道她沒說好話,難免一陣氣悶,想偷手襲擊她的腦袋卻又被發現,兩根手指頭直直的戳向自己的腰。
啊!
疼死了!
少年兇狠地看着她。
“這兩個孩子,在我面前還眉來眼去,”孟雲竹捋着鬍鬚大笑着搖頭,在心裏大嘆:青春就是美好,“墨華!你這臭小子什麼時候也這樣不懂規矩了。爹不是常教你不要唐突佳人嘛。”
墨華一笑卻不作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身畔秀氣的少女。
姽娥低頭笑得溫婉,背後戳着墨華的手卻一直沒停下。
這時,遠處傳來女子急切的喊聲:“小姐!小姐!”聽到這個聲音,墨華雙眼一黯,這個叫亭魚的婢女常出現在徐姽娥的身邊,恐怕並非是個甘願為奴為婢的人。
以後還是叫姽娥這丫頭小心防範為好。
“亭魚?出什麼事了嗎?”抽出戳着墨華的手,姽娥連忙扶住跑得慌忙的亭魚。
墨華臉色一沉,看着少女扶着別人的手。心裏頓時空蕩起來,煞不是滋味。
——孟雲竹心裏暗自偷笑,死小子,總算被別人制服住了。
“小…小姐,剛才亭魚聽老爺說,皇上要在宮中設宴,屆時所有的朝臣和家眷都要到宮中一同享樂……”
“哎呀,那你慌張什麼,這是好事啊,正好娘最近身體欠佳,吃什麼葯也不見好,能出去散散心那自然是……”
“小姐!重點不是這個!”亭魚急的額頭冒汗,對於自家小姐打斷自己的行為十分不滿,於是她使出吃奶的力氣,踢里禿嚕地一口氣說完了接下來的話,彷彿生怕再次被打斷,“重點是!皇後娘娘指定了要你在宴會上獻藝作舞一曲!”
孟雲竹霎時面如死灰。
——在這個節骨眼上,妹妹竟讓我未過門的兒媳在皇上面前獻藝,究竟有何目的!
墨華看着自家父親的神色,也心下瞭然。
當今聖上寵幸昭貴妃、冷落皇后,這是滿堂朝野皆知的事。
——只怕皇后是想藉著徐姽娥的出身和美貌再翻一次身吧?哈,這老女人,年過三十了還不知悔改。
一家子人已經害得剩不下多少,還要染指徐家的女兒?!
簡直喪盡天良!
少年攥着拳頭的指節發白。
一時間氣氛就冷了下來。姽娥眯着雙眼,握緊了拳頭:“孟伯伯,墨華世兄,別擔心。姽娥一定會好,好,表演。”
嘴角翹起微妙的弧度,極美,卻莫名的令人膽戰心驚。
孟雲竹看着她點點頭:“伯伯知道姽娥一定可以做到最好。”別有深意地“做到最好”四字,令姽娥微微頷首。
偷眼看向墨華,俊美的臉上烏雲密佈,姽娥偷笑,叫你對我說那樣的話,這回你到手的媳婦兒要跑了,心裏不好受了吧?
那眼神,那表情,真是活生生的落井下石!
姽娥滿含笑意地拽住墨華的袖子:“上次世兄為我舞劍讓姽娥大開了一回眼界,為做回禮,今日就由妹妹為你舞一曲可好?”巧笑倩兮的模樣煞是可人。
墨華看着她的模樣,原本沉鬱擔憂的心情一掃而空。
他笑着點頭應允。
“你們年輕人一塊玩吧,”孟雲竹捋着鬍鬚一臉的老神在在,但是那雙閃着精光的老眼卻瞞不過別人,姽娥和墨華不約而同地鄙夷眼神讓孟雲竹沒趣地摸摸鼻子,“我這老東西還是找老東西玩比較合適!”
聽那走時的悠長嘆息,筆者也只能規勸一句“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了。
——哎,孟老爺子,珍重啊!
亭魚感同身受地看着逐漸遠去的那身影,老成的搖搖頭。
一時間園中只剩下墨華、姽娥、亭魚三人。
亭魚看着墨華威脅般的漆黑臉色,連忙一臉“我識趣”的樣子,腳底抹油就準備開溜:“咳咳…那個…亭魚就不打擾小姐和貴客了。”
促狹的沖姽娥使了個眼色,亭魚樂呵呵地偷笑。
姽娥回瞪她一眼。
亭魚笑嘻嘻地吐着舌頭跑開了。
轉向身邊的少年,姽娥難得的溫柔:“世兄,姽娥舞的不好,可不要笑我。”
墨華疑惑的看着她的水眸,險些淪陷,卻貌似自若地點點頭:“那是自然。”
“我倒真怕你再說一次‘瞧不上我’之類的話。”少女的語調輕快,笑容卻有些清苦的餘味。
墨華想要說些什麼來解釋,又被詞窮的毛病纏身,一時間也苦惱說些什麼好。
呵,這可怎麼辦才好。
在姽娥面前,自己彷彿說什麼都顯得多餘起來。
一抬眸,卻被少女的舞姿吸住了眼眸。
他不是第一次看女人跳舞,生於富貴之家,歌舞早已看得膩了。
更加不是沒有見過漂亮的女人,只是對着鏡子看自己都已經厭了,有哪還會為美色而移不開眼睛?
——而他卻是頭一次看舞看得痴迷。
面前的少女纖腰不堪一握,長袖輕舞間卻透露出塵傲視的氣韻。
雖勾魂攝魄,仔細看去卻毫不下流。
突然少女身形一動,水袖一揚。楊柳的柔腰換做矯若游龍般的身姿。
這…這不正是在舞他那日的劍法?墨華瞪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
她分明只看了一次啊!
而這少女步法精妙,體態輕盈。水袖代替劍氣,舞出幾分男子的大氣磅礴,眼角眉梢一身凜然正氣,讓人卻步。
墨華不知道舞劍和跳舞也可以混着來,被驚得說不出話。
——這丫頭腦子都用哪去了?!
舞罷,少女水袖一收。容華盡斂。
“我這舞如何?墨華世兄。”
扶手讚歎之餘,墨華眼底興味更濃:“這舞叫什麼名字。”
姽娥歪着腦袋,情不自禁露齒而笑,說不清是調笑還是曖昧:
“這舞就叫做……”少女水袖一抖一揚,輕輕拂過墨華的俊美臉龐。
——“華君劍仙舞”
一絲悸動湧上少年的心頭,不知道是因為舞的名字,還是因為水袖撩動了心弦。
他沉默半晌,開口問道:“這舞,可是從我的劍法演變而來?”
“世兄好眼力,”姽娥笑得可人,“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我這舞是由劍法演變的。現在看來,孟伯伯對世兄的讚揚果然不是虛言。”
墨華眼角微揚:“你…我可要好好盤問你了,我知道妹妹冰雪聰明,但妹妹是如何做到只看我舞一次劍就能將其記住的呢?”
“墨華世兄舞劍過後,我沉浸在其中久久不能平靜,一次一次回憶當時的情景。想着還覺得不夠過癮,於是就依樣畫葫蘆跟着舞了一次。”少女彷彿回憶當時的自己,不禁啞然失笑。
“姽娥,”墨華輕聲喚了她的名字。
“嗯?”少女有些發愣。
“你……一定不會被選去做妃子的,對嗎。”
少女笑得有些詭秘,少年隔得有些遠,迷糊糊地看不清。
看不清她的笑意,也看不清她的心思。
京城夜裏最為繁華,而在這京城的最中央,今日正是繁華中的繁華,熱鬧中的熱鬧。
當今聖上設宴款待滿朝文武,賓客間觥籌交錯不亦樂乎。
只是總有人在這難得一見的熱鬧中心事重重。少年的心思你別猜,猜了也是白猜。於是孟雲竹便也就懶得去猜。
只見國舅爺攜着愛妻和兒子四處拜見,墨華更是在這群權傾朝野的大官里飽受讚譽。
翩翩佳少年,穿梭在人群中格外顯眼,難免不少姑娘一見傾心。
墨華保持謙卑恭遜的神情已經幾欲崩潰。
——一樣都是姑娘,姽娥雖然刁鑽卻好歹知道進退有度。這些女孩子難道就看不出自己的心思不在她們身上?!
“小子啊,這都是在所難免,人家姑娘放下矜持來找你搭話,那是你的榮幸,可別不解風情啊~”孟雲竹一臉捉弄的笑意,使勁拍了拍墨華的胸膛。
墨華撇嘴,眉頭皺得死死的:“可是這些姑娘應該都很清楚,我和姽娥是肯定會成親的。”
“肯定?”孟雲竹的臉染上一絲愁雲,老狐狸的眼睛冒着怒火“連你爹我都不能保證你們的親事能照常,你這小子倒篤定的很,墨華啊,如果姽娥這次真的被選上……”
“她說過她一定不會被選上的,爹不是常說她冰雪聰明嗎,說不定她有什麼妙計呢。”墨華微微一笑,仰首飲盡杯中酒。
他相信她,不需要理由,只憑她徐姽娥是他認定的妻子。
一個身着黃袍,高挑英俊的男子邁着得體的步子走上了高台。
——“皇上駕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年輕的皇帝站在高台上,意氣風發:“眾愛卿平身!”
“謝皇上!”
皇帝高坐龍椅之上,眉眼間皆透露出霸王之氣。
身後有兩個女子:一位身段窈窕,一襲紫衣淡雅貴氣,粉雕玉器的容顏上掛着淺淺笑意;
另一位妖嬈嫵媚,一身大紅袍華美無比,一雙丹鳳眼格外勾魂攝魄。
他看向窈窕的紫衣女子:“昭兒,坐在朕身邊可好?”
“歌舞乏味,若沒有昭兒在,朕一定會打瞌睡。”
這恍若撒嬌般的語氣讓昭貴妃抿嘴笑起來:“皇上~大人們都看着呢,這樣不好。”
說罷,也不顧皇上抱怨的神色,昭貴妃淺笑着看向穿着大紅袍的皇后。
鳳眼一挑,皇后笑道:“既然皇上都這麼說了,我要是不讓妹妹去,皇上豈不是要吃了我?”
雖然語氣裏頭輕快,可仔細聽來,那字眼分明是從牙縫裏一個個蹦出來的、
墨華看着她們的明爭暗鬥,大感索然無味。
“皇后姐姐說笑了,昭兒只是伺候皇上的侍妾罷了。”昭貴妃笑容不改,淺淺道一萬福,卻還是緩步走到了皇帝的身邊坐下。
皇后雖滿心氣憤,卻也只能咬碎一口銀牙。母儀天下的笑容讓她的臉皮僵硬。
她恨母儀天下!
身為皇后,卻只能與眾妃嬪坐在一處,而她劉昭一個小小貴妃,竟公然坐在了原本屬於自己的位置上!
——很快…很快你就不能這麼囂張了。
只要有一個比你更年輕更美貌更善歌舞的女人出現…我看你還能高興多久!
我也要讓你嘗嘗深宮寂寞的滋味!
想到這,皇后的臉終於見了些舒坦的笑意,她舉杯向皇上示意,而後一飲而盡,換來皇帝的一陣叫好讚歎。
“皇上,讚歎我這個韶華將逝的女子豈不是浪費?皇上忘了嗎,臣妾可是為您準備了一個特別的節目呢。”
皇后嬌媚地放下飲酒的杯子,輕輕一拍手,四處起樂。
這一切的精心編排如此刻意,但皇帝甘之如飴,其他人還能說些什麼?
大家只好起鬨的起鬨,大笑的大笑。
說是宴請大臣,倒不如說是陪着皇帝看錶演吧?
可憐了一幫老臣們,明知無聊,卻還要耐着性子陪着皇家開心。
音樂聲中,一女子從遠處翩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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