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詭異的字條
我定了定神,又向那女子望去,見她穿着一身五彩絲質裙衫,肩披一件純白色的貂裘,徐娘半老,卻更增了幾分風韻,確是驚為天人。
她微微站起身來,看着那位中年男子,溫柔地說道:“老爺,你認錯人了吧?”
中年男子痴痴地盯着她,激動地說:“怎會認錯?如今,有的人或許已經淡忘了,可是十年前,萬人空巷爭睹花大家雙絕歌舞的盛況我卻至今歷歷在目。想當年,花大家以天籟般的歌喉與神女樣的舞姿在蜀中一夜成名,然後經關中、河洛、吳地遊歷天下,所到之處無論男女老幼無不為歌舞雙絕所征服。尤其是花大家的《劍器舞》,那真是得公孫大娘真髓,昔日杜子美有云: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我第一次觀舞便和大家一樣被深深震撼了,一個女子,看似恬靜嬌弱,卻能舞出雄渾壯闊的盛唐氣象!從此,我便緊隨花大家遊歷,為此費盡盤纏也在所不惜。只是不久,花大家便神秘隱退了,從此芳蹤渺渺。你說,我會認錯嗎?”這男子越說越激動,手舞足蹈起來。
而那女子依舊只微微一笑,柔聲說道:“可是,這位老爺,您是真的認錯人了,奴家從未去過您說的那些地方。”
男子有些急了,大聲道:“不會的!我……”
“我說你這人好不知羞,”這時旁邊的柳盼盼終於按耐不住,走上前打斷這男子的話,說道:“你還有完沒完,我家姐姐說了不認識你,你還待怎樣?看你倒也老大不小了,相貌斯斯文文,卻不曾想,遇上中意的姑娘便原形畢露,死纏爛打上來。我們也是良家女子,你如今做派豈非要毀我等清白?我姐姐生性純良,與你好言相告,你若再無理取鬧,奴家可不似姐姐般好相與,定與你不罷休。”
柳盼盼的話引來大堂里一陣鬨笑,看向那中年男子的眼神明顯多了一絲鄙夷。
感受到周圍人群眼神的變化,眼看着自己的一腔深情被柳盼盼一番巧舌如簧變作登徒浪子唐突佳人,那個男子一時間又氣又急,漲紅了臉指着柳盼盼道:“你——”
“你什麼你!沒話講了吧?”柳盼盼繼續刺激他。
“盼盼!”綵衣女子蹙着眉攔住柳盼盼。
中年男子急道:“你們等着,我還有幾位同伴在後房歇息,他們也是見過花大家的,待我去喚他們出來作證。”說著,他便轉身往內院去。
“等等,這位老爺,”綵衣女子喚住了他。
聽得綵衣女子主動叫住他,中年男子不禁面露喜色,便又轉身走過來。
待中年男子走近,綵衣女子便面露微笑,兩眼注視着他,右手很隨意的撩了一下耳畔的一縷垂髮,攏了攏齊整。即使是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在她身上也有萬種風情,看得中年男子眼睛都直了。而這剎那間,恐怕除我之外,大堂里的每個人都未曾注意到綵衣女子整理髮際時看似無意地觸碰了頭上的一支精緻的梅花簪子,一縷若有若無、即刻隱沒的煙霧從珠釵上射出。
只見綵衣女子緊盯着中年男子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肯、定、認、錯、人、了。”
中年男子獃獃地望着她,也緩緩地說道:“我認錯人了。”
“你、現、在、該、回、家、了,”綵衣女繼續說道。
“是的,我要回家了,”中年男子緩緩地說著,忘了在後房歇息的同伴,急急向客棧外走去,直至消失在漸濃的夜色中。
雖然有些許突然,見那男子認錯離開,大家便也釋然地走開去,各做各的事。
明白其中事件突然峰迴路轉原因的人,在這大堂里只有我和柳盼盼她們。而至此我也基本斷定那綵衣女子便是西北分壇護法花想容。剛才她施展的便是神教絕密的攝魂法,配合藥物的作用,該法能達到短時間控制人心智,實現施法者主觀願望的神奇功效。換句話說,便是可以讓對方絕對聽話。當年我由於好奇曾向師父打聽,聽師父說,這攝魂法極難練成,且對客觀條件要求苛刻,實用價值不大,據說當代只有西北分壇的花護法練成了。
確定了花護法的身份,我便更加奇怪了,她不是一直在外尋找少主的下落,又怎麼同柳盼盼一道來了洛陽。我顧不得外出採購藥材,見她們去客房便遠遠地跟着。
我隱在一從湘妃竹后,待她們進了房間,便飄然飛上屋頂,探身觀察。夜色已濃,四周逐漸沉寂下來,我側耳傾聽,雖然她們說話聲音不大,卻依然清晰。
“盼盼,”花護法說道,“不是姐姐說你,你的脾氣要改改了。你既然要跟我出來,那就要沉得住氣,管住自己,特別是你那快嘴。”
“花姐姐,我知道啦——”柳盼盼似乎有些不服,“誰叫那人如此可惡,粘着姐姐不放。早知道,姐姐你應該早些用攝魂法制服他。”
“我也沒料到他會如此執着,”花護法說道。
“那姐姐當年真有那男子說的那般風光嗎?”柳盼盼好奇道。
“什麼風光不風光,當時還不是什麼護法,所做的不過是教主安排的刺探各地武林的任務。”花護法似乎不願多提往事,她繼續說道:“你早些睡吧,明天一早還要趕路。”
“好的,”柳盼盼答道,“不過姐姐你說我們這次到吳地真能找到少主嗎?”難道這位少主也去了吳地。
“總不能不去吧,”花護法有些無奈,“我們少主你不是不知道,天資極聰穎,小時候什麼都一學就會,但就是生性喜好自由,不願受拘束,更不願擔責任。如今選拔下任教主在即,他這般迴避終不是辦法,有些東西他必須回去面對。說實話,我對他是否在吳地把握也不大,不過既然有線索,我便不想放棄。”看來這位少主還真不是一般地頑劣,竟然想逃避選拔。
“但是這個消息也太不可靠了,前日你剛回浥花屋,這少主下落的字條便送來了,而且送信人還不願現身,居然花了一百個銅錢雇了個小叫花送過來。玩意就是少主調虎離山的惡作劇呢?咱們少主這古靈精怪的點子我又不是沒領教過。”柳盼盼有些不以為然。
“好了,盼盼,”花護法道,“快休息吧,消息是真是假反正到了吳地打聽下來便知道了。”
帶着滿腦疑問,我也回到了房間。這件事總透着詭異,西北分壇的少主、護法也要去吳地,也有人送來字條,這一切的頭緒,看來只有到了吳地才會理清了。
第二天一早,我如約早起到大堂會齊梅、柳等人,待早飯後便動身。走過花護法的房間,不禁多看了一眼,房門洞開,有兩名店中夥計在打掃,看來他們起得更早,這會兒大概已經離開洛陽了吧。我有種預感,這一路上我們還會再相逢的。
要了份早點坐下,其他人也陸續到達。大家便靜靜用着早餐。
從大門外走進一個貨郎打扮的男子,顯然與店家十分熟絡,一邊將貨擔擱在門口,一邊坐下嚷道:“小二,老規矩!”緊接着又同鄰座的人打招呼,“喲,幾位老哥哥,已經吃上啦,做我這邊來吧。小弟我一早出門可是聽到一樁大事件。”
聽到這貨郎故作神秘的話后,鄰座的幾位漢子便端着碗碟坐了過來,“啥大事啊?神秘兮兮的。”一個同是小販打扮的漢子問道。
貨郎故意壓低了嗓音說道:“你們還沒聽說吧,昨晚那神秘的滅門殺手又作案了,這回遭災的是東城大戶徐員外,一家上下六十多口全部遭割喉。這已經是接連着第三起啦。”
“噢,當真?”
“當然啦,我家那大雜院裏住着衙門裏的捕快老爺,昨晚他忙了大半夜,今早才回的家,我早上出門正好碰着,就告訴了我。”貨郎頗有點賣弄之意。
“那捕快老爺可提到兇手有啥線索啦?”有人問道。
“沒有,還是像上兩起一樣,全家滅門。作案手法相同,都是被極細的絲線繞頸割喉而死,而且家中錢財皆遭洗劫。兇手來去無蹤,毫無頭緒。巡撫老爺和知府老爺都惱怒不已,洛陽府的總捕頭張老大都被罵了幾回啦。”貨郎說道。
“唉,這兇手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好在他只對富戶下手,圖財害命,於我等升斗小民還沒有威脅。”一人說道。
“那倒是。”有人附和。
“就是,就是。這幫財主平日裏為富不仁,這回輪到他們提心弔膽了吧。”
“哈哈,誰說不是,這回徐員外暫不清楚,聽說前兩位大戶,原先也是混黑道的,早年前也幹了不少見不得光的勾當,後來年紀大了才金盆洗手的。”
“嗯,這徐員外據那捕快估計也差不離。”貨郎見話題引起了眾人的興趣,有些得意。
……
聽到他們的談話,我們一桌人不自覺地對望了一眼,大家對洛陽的連環兇案都有些懷疑,尤其是我。在親身經歷了西安趙府血案后,更是肯定那兇手必是冰蠶女無疑,只是不知這幾戶與神教有無關聯?
“我——”裴之槐忍不住想要說話,卻被歸一方丈以眼神制止了,方丈用筷子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寫道:“人多眼雜,回房再議。”
我們幾人交換了下眼神,一齊起身回房。梅皓晟起身時,朗聲道:“小二算賬。”一邊掏出一小塊碎銀放在桌上,順道將歸一方丈的字跡抹去了。
大家隨後集中在方丈的房中。
裴之槐首先開口道:“洛陽的三起兇案頗為可疑,我覺得作案手法類似冰蠶女所為,各位看看是否要先留下查探查探?”
既然召集人已作打算,其他幾位也紛紛表示贊同,而我,一想到或許與神教有關,更是急着想要進一步了解案情。
於是,裴之槐繼續道:“這洛陽知府公孫大人與小弟家父是故交,我想去洛陽府拜訪他,詳細了解下案情的細節。”
這時,梅皓晟看了我一眼,對裴之槐說道:“之槐兄,小弟可否同往?公孫大人為官清正,官譽極佳,小弟一直無緣結識。”
“當然可以,”裴之槐一口答應,“皓晟兄,你我一同前往,公孫大人一定會賞識你的。”
金東彪向裴之槐抱拳道:“裴莊主,我等承黑白兩道朋友抬愛,江湖朋友大多給幾分薄面,不如就讓我等同洛陽的黑道朋友打聽打聽,或許也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如此甚好,”裴之槐道,“那就有勞幾位大俠了。”
“我去兇案現場查看一下。”因為擔心神教有牽連,我提道。
“木姑娘?”裴之槐有些意外,對我主動要求去查看現場,頗有些遲疑。
聽到我的話,梅皓晟也轉頭看向我,不知道為何,目光有些複雜,或許也有些為我擔憂。
終於,歸一方丈笑道:“呵呵,木姑娘,不如讓老衲陪同一查究竟如何?”
雖然心底只想一人查探,方便找尋案件與神教的關聯,但那幾日留宿盤龍寺,與方丈相談甚得,這時卻也不好折了他面子,於是我點頭同意。
我走到街上,用幾串銅錢向街頭的青皮混混們打聽了三家大戶的方位,便叫上方丈出發了。
直到午後,我那懸着的心終於安定下來,同方丈在洛陽城裏奔波了大半日,進入那三戶人家仔細查看,我終於可斷定,他們並非神教中人。
同時發現,三家宅院中還留有不少打鬥的痕迹,這顯然與西安趙宅不同,想必是這三家主人早年出身黑道,家中應雇有不少護院高手。這也從旁佐證當日我偷襲冰蠶女得手是多麼僥倖。
方丈喜清靜,街市嘈雜,便要回客棧,而我想着昨未買成的藥材便與他分手,一人在鬧市閑走,想要尋找一家大一些的藥鋪。
突然,一個匆匆而過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