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沙盤試練
伴隨着“沙沙”之聲,沙盤裏的沙子緩緩的流動着,不斷的自主聚集,構型。
不一會,山,漸漸綠了,水,漸漸流了,一方城門拔地而起,一條山道蜿蜒穿行,一道道雄關橫山而過,在山道的另一頭,一座城寨壓山而建,城門之上,篆刻着血紅“煌關”二字之石板漸漸成型。
銀指老人十分滿意的看着眾人的驚嘆,撫着鬍子自豪的道:“先不忙着誇讚,好戲還在後頭呢!”
兩位門生從祠堂門外抬進來一個大木箱,置於沙台一側,銀指老人好似一時半刻都坐不住的性子,又站了起來,大步走向那個木箱。
待一位門生將那木箱打開,眾人卻見當中盛滿了大大小小的木珠鏈,門生忙把這一寸左右的人狀珠鏈放到沙盤中去,姬峘好奇的拿起一條珠鏈仔細的觀察,發現那珠鏈的珠子都是鏤空的,他借光一看,卻是透過鏤空的花紋中看到了裏面還串有白色的方柱狀石制物。
那銀指老人湊到姬峘身旁,嘿嘿一笑道:“老夫這木子人與尋常之木子人可是大大的不同,小子,你可是有什麼發現?”
姬峘問道:“通常的木子人都需要給它們穿上戲服,但是你的這些木子人卻沒有,小子以為,這些木珠之中的,定是那神奇的白英石吧?”
銀指老人“鐺鐺鐺”的拍手道:“不錯不錯,還是你小子眼尖。”
姬峘這才注意到,此老的雙手手掌都是銀制的義肢,拍手時發出這清脆的聲音卻是十分悅耳。
他這雙手平時都是攏在長袖之中的,一時興起,露了出來,待發覺姬峘正好奇的盯着他的雙手看時,忙又藏了回去,臉一紅,不自然的道:“看…看什麼,若不是有我這雙手,也做不出這麼多好玩的東西了,哼!”
姬峘知他不願別人提到他的雙手,想是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便轉念道:“這些木子人,是怎麼動起來的?”
見他問到自己的長處,此老重又昂然道:“當中自然有很大的玄機,這可是秘密,不能告訴你。”
姬峘見他雖然口中如此道說,但卻是一副張口欲言的樣子,暗暗一笑,便假裝哼了一聲,道:“我看也沒什麼了不起的,等小子回去翻翻《工甲術》,說不定也能做出比這更好玩的木子人出來……”
這老人一聽,可不願意了,氣得吹鬍子瞪眼道:“什…什麼工甲術,無知小兒,你待只區區之工甲術便能驅動這些木子人么?不要將老夫的木子人與那俗物處論,那可是老夫結合了道法與…”
銀指老人還未說完,突然看到有一道銳利的目光正盯着他,忙住嘴不說了,那紫兒門生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到兩人跟前,叉着腰盯着他們。
“師尊…我不看着你一點,你這嘴巴就要管不住了,這試練,我們是不是該撤了?”
她這話可是從牙縫間擠出來的,顯是生氣之極,銀指老人忙道:“紫兒,彆氣,彆氣,生氣可是會長皺紋的,老夫這便回去坐好。”說著,便悻悻然的重坐了回去。
在眾人的幫助下,兩位門生終於把這數千個木子人放到了沙盤之中,老者盤腿坐在太師椅上,又昂然指使道:“支起天頂~”
紫兒門生道:“這只是一次試練,又不是飾演那木子戲…師尊……”
銀指老人抱着手臂,氣鼓鼓的道“這就是一場木子戲!紫兒,這你可得依着我。”
“真是的,每次都是這樣,是不是還得把那沙笛拿出來呀。”
銀指老人贊道:“還是紫兒貼心,對!正該如此!”
從旁一位門生苦道:“紫茹師姐,你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可苦了我們啦…這麼多人…”
紫茹哼道:“誰讓你們平時都寵着師尊,人前人後都是我來看着,要是一時沒看住,指不定又闖出什麼禍事來了,哼!”
她見眾學仕都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們,又狠狠的盯了幾個門生一眼,對那眾學仕道:“笑什麼笑,一會要是被刷下來了,看你們還笑得出來么。”
一場試練,被整成了一場木子戲,幾個門生似乎也見怪不怪了,忙活了一陣,終於把這沙台場景擺弄完畢。
紫茹又取出一塊羅盤,嵌到了中間的嵌槽中,然後在羅盤上快速的操動幾下,羅盤便自動運轉起來,伴隨着這陣微聲,沙盤裏的木子人現出墨綠的藤盔,緩緩動了起來,有的沉入地下,有的進入城中,還留下一隊人馬在城外巡邏。
夏朝的工甲術及軍隊編製與商朝有很大的不同,由於夏時崇尚人武之力,所以軍隊中是以身着紋盔的武仕居多,甲人是很少見到的,只有在大的戰場中才會出動如同大山一般的巨大巨石堡壘甲人,騎兵們的座駕都是夏朝特有的甲馬,腳程與現今大商的硨有得一拼,即使是現今的大商,許多武藝高強的武仕還是傾向使用甲馬甲狼等作為自己的座駕。
終古其時三十有餘,是一名勇猛非凡的猛將,也是一名有智有膽的儒將,許多諸侯方國都或明或暗的施以高位欲以招攬他,但自他十七歲當上太史令起,一直都忠於當時的夏帝姒發,姒發是一個無用的昏王,無德無能卻又目中無人,朝上雖有賢相勇將,卻成日吃喝玩樂醉生夢死,最終被其侄履癸(即夏桀)暗中害死而不知。自夏桀上位后,由於他與伊尹一同進言夏桀以廢除那佞相趙梁而被怒斥,伊尹最終棄官而奔走商國,終古也被官貶史部。
夏商鳴條之戰前八年,官拜商國右相的伊尹密會終古,邀其到商國共同輔佐商王,並透露夏桀其時已在帝丘天陵山下秘密蓄養魔物,自古魔之一物便是天人共斥之物,終古以為夏桀雖暴而不昏,便以朝中關係多方查證,卻是發現了夏桀更大的野心……
夏桀為何蓄養魔物這即使是現今也是只有少數人知道,終古得知夏桀之秘后當機立斷,收拾家物,帶上家眷,連夜逃離帝丘。
而這戲題,便是終古終於逃到夏商的邊境之關——煌關之處時發生的故事。
紫茹小心翼翼的從一方木盒中取出一個已穿上戲服的木子人,瞧她那尊尊敬敬小心翼翼的放於沙盤中的樣子,眾學仕便都已猜到那便是終古的戲像了。而另一位門生卻是從另一個木盒中取出了一條晶瑩玉白的木子人,這條木子人竟然完全是由那白英石所串成。
這三日中有做過功課的學仕或聽過這個故事的人,便均能猜到,這想必是那夏朝著名的龍將——關龍逄的戲像了,關龍逄是古之豢龍部族之人,此族之人一直侍奉着夏之王族——姒氏一族,一直都被夏朝帝王任為內服之臣,與終古、伊尹等外臣不同,他們的忠心都是來自血脈中的,所以,關龍逄雖與終古為同朝之官,是一起諫言的好友,但當夏桀一怒頒下格殺之令時,便註定了這場戲局的發生。
待紫茹將學仕操縱用的羅盤嵌入最後一個嵌槽時,銀指老人迫不及待的道:“誰先上陣?若是有人能打敗這關龍逄,便能入我門下做我門生!”
“師尊,您又亂來了,關龍逄可是夏朝第一武將,終古大人雖武力不凡,卻也不是龍將關龍逄的對手,連終古大人都時常讚歎關將軍的武藝之精湛的啦,桀臨被抓前還曾說過,‘若有關龍逄在,爾等焉能滅我夏朝!’要尊重史實呀。”接着她又對眾學仕說道:“你們只要能成功操縱這戲像逃脫並進入煌關,便算是通過這次試練了。”
銀指老人委屈的道:“那老夫這三日的心血豈不白費了……”
紫茹也不去理他,逕自對眾學仕道:“想必你們看過那戲題中的幾幅符相,已記住了基本的操縱術,雖與操縱甲人略有不同,但也不是很難的事,若是這點難關都過不了,也不必留在我機甲宗了。”
眾學仕沉默了許久,誰也不願當那出頭鳥,正當紫茹要隨意點上一人開始試練時,張三道卻是站了出來,道:“一群無膽的傢伙,便由我來打頭陣吧。”
紫茹誇讚道:“好!你便過來坐下,其餘人通通坐到那頭高椅上去。”
那半圈高椅僅比沙台高出幾許,但坐在上面,卻足矣俯瞰沙盤中的全局了,姬峘選了一個視野良好之處坐下。
待眾人坐定不久,另兩位門生拿起兩隻奇形的沙笛吹了起來,這第三次試練要開始了……
天頂天幕之下,正下着滂沱大雨,沙笛之中傳來嘩嘩的雨聲,眾學仕還未來得及讚歎這雨聲的惟妙惟肖,突然,一道白亮的閃電劃過天幕,那門生幽怨的看了一眼中央的太師椅,銀指老人瞪了一眼以作威嚇,他只得乖乖的深吸一口氣,鼓起腮幫子,用力往那沙笛中一吹。
“轟隆隆”
一股驚雷在祠堂中炸起,現已雖是初冬,眾人卻只覺似是置身於那場電閃雷鳴的夏日之中。
城中中央青石鋪成的大街之上,一名跨騎甲虎身披烏甲手拿長劍的漢子正往城門中疾沖而去,他的身後,一群騎着甲馬的追兵如豺狼般緊咬不放,周邊屋頂上,突然跳出幾個手拿弓弩的兵卒,尖利的弩箭“嗖嗖”的不斷往那漢子身上招呼。
只見那漢子矮身一側,躲過一撥箭雨,隨後一劍劈開眼前衝過來的兩個守兵,衝破城門沿着官道往城外原野中疾馳而去。
官道上,一輛由四匹甲馬拉着的大車也正往那兩山隘口之處疾馳,另一側的山林邊突然衝出一隊身披鐵盔的騎士,欲圖從側包抄,為首那腿跨甲獅身披銅甲手握長柄大刀的騎將一騎當先衝破雨幕,往那甲虎騎者截去。
一名門生配道:“前鋒二人隨我截下終古,余將儘速將那馬車留下!”
只聽張三道的聲音自一頭吼起:“呔!龍將關公!吃我一劍!”
只見那身披烏甲的終古抽出貫虹劍便朝關龍逄一劍如虹般刺去。
銀指老人樂得直拍手,道:“好!小五我郎,耍起你那口技,即興發揮!”
紫茹搖頭道:“到底還是年輕氣盛,唉……”
姬峘一拍大腿哈哈笑道:“這小子還真是入戲,哈哈,有趣,有趣。”
那關龍逄似是一呆,貫虹劍已近面門。
銀指老人皺眉道:“不妥,不妥,想來反應還不夠快,須得改動一下。”
說完,便跳下太師椅,朝那羅盤處走去。
此時,關龍逄已橫起青龍刀格開終古這一劍,兩將一觸即分。
小五配道:“古兄既然一意孤行,那便休怪關某不念舊情了!”
“人擋我,殺人!神擋我,殺神!你號稱夏朝第一武將,今日便敗與我劍下吧!”
終古又是一勒甲虎,刷刷刷三劍破開雨幕向關龍逄攻去。
銀指老人在中間的羅盤上快速的操弄了一番,又得意洋洋的大步踱回太師椅上。
兩將打了幾個照面,城中冒雨出城的追兵已行至不遠,那四馬大車被斜刺而來的一眾將士截住。
一個女子的聲音在雨聲中哀怨:“相公,救我!”
“哇哇”的嬰兒之聲隨之啼叫而起,終古與那關龍逄激戰一處,已無暇顧及車中妻兒,關龍逄的兩位隨將正勒馬在旁觀戰。
一時之間,終古已身陷囹圄。
紫茹督了一眼小五時而哀怨時而哇哇啼叫那促狹的神情,搖了搖頭,只得提醒張三道說道:“再打下去,你可就走不掉了……”
張三道似是會意。只見那終古忙擎起單劍,一招白虹貫日逼退關龍逄,又一招劍分二度將那雙將刺下甲馬,遂騎着甲虎頭也不回絕塵而去,連妻兒也不要了。
關龍逄可也不是吃素的,他座下甲獅爆發力可是與終古之甲虎不相上下,也一路向隘口處追去。
終古忽戰忽逃,丈着手中寶劍利器和烏甲武力一路見關破關,見將斬將,倒也威風,只是越到末了,這終古似是氣力不濟,竟如狼狽般在山道上被關龍逄追砍逃竄。
若是史實真是如此,那賢王終古大人真是無顏面對這天下之人了……
眾學仕先是看着歡樂,可臨近末了,記起這是一次試練之時,卻都各自惴惴不安,連張三道都如此吃力,自己是否能堅持到最後呢。
張三道雖然到最後操縱十分狼狽,甚至讓終古連甲虎座駕都丟了,幸得已到那煌關城牆腳下,被城中的守兵出城相救才險險過關。
這一路風險,那關龍逄無人操縱,竟還如此了得,眾學仕均看着那銀指老人,盼望他能降低難度,否則,這最後一次試練,可真得刷下一半人不止。
姬峘此時卻是另一番心思,看這沙盤中的佈局,顯然這齣戲本該是按史實來演進才是,可是自張三道操縱終古主動向那關龍逄刺出的那一劍起,這劇情便朝着不可預知的方向演化而去,當中的人人物物甚至天地場景竟然能隨勢而行,這不得不讓人感到咋舌,而且操控這一切的竟然只是兩塊白英石羅盤。
他不得不佩服製作出這兩塊羅盤的銀指老人,按史實記載,終古這逃亡的一路,決不是這樣一路破關斬將如此平淡便到達了煌關,當中還有一些人物都還沒出現,甚至,連他的夫人皓姬還未出手便被抓了,鮮有人知的是,皓姬便是在那一役中第一次展現出自己的上清道法護兒救夫的。
這次試練,不簡單。
他還打算再看一看,雖然他已對終古走煌關這個故事瞭然於胸,但當中的演化之勢,他還未完全看透。
接下來連續兩日,各人上陣,均是演出了千奇百怪的故事,吼出來的旁白更是花樣百出,有的人甚至還未出城,便讓終古被亂箭射下甲虎,被大批守兵圍攻下力盡而被擒,吼出了“娘子,救我!”這種令人汗顏的話來。若是賢王終古到此觀看,想他再好的涵養也非被氣怒不可。
姬峘隱隱覺得這戲中一定隱藏着玄機,盲目的橫衝直撞是不能將這個故事演好的。
這一幕戲最長也只一個時辰,但很少有人能堅持這麼長時間,輪換了幾人,眾學仕似乎都發現了當中的“玄機”,那便是只要適當利用甲虎的腳程和終古手上的利劍,還是能最終到達煌關的。單磊似乎在這三日中也下了不少功夫,竟然一開始便將關龍逄的那支伏兵成功的引開,然後巧妙的利用山勢地形,帶着這隊人在山中兜圈子,還不時接應那四馬大車,一路為其破關斬將,足見其在山地中的作戰能力之優秀。
而那銀指老人也連連坐不住了,想不到這次試練中還有不少能人,有個學仕還碰巧利用天雷之力差點把關龍逄斃於劍下……
銀指老人不時操動那中間的羅盤糾正演化之勢,讓接下來的試練越來越無空子可鑽了,留下的學仕均是大呼後悔,紫茹也笑道:“你們越是退縮,到後期的試練越難,還是主動儘早上陣,省的我一個個點名。”
銀指老人調整完羅盤,將沙盤中的戲局重置,又得意洋洋得對眾學仕道:“這次看你們這群小崽子還怎麼鑽空子,嘿嘿,速速上來一個,臨陣退縮的不是大丈夫之道。”
一聽到這話姬峘便不樂意了,刷的站了起來,道:“老頭兒,別太囂張,便讓小爺來破你此局。”
那銀指老人一聽,便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道:“你若是能演出這戲局中真意,我便收你為我兒郎,傳你法門。”
姬峘昂然道:“好!老頭兒,大丈夫可要說話算話,不要做那反覆無常的龜兒小人。”石烈等人均臉上一熱,斥道:“無禮的小子,竟然對銀指先生大放厥詞,快把他趕出祠堂,別污了這大禹先祖的神聖之地。”
銀指老人悠悠然坐回太師椅上,道:“無妨,無妨,先看看這小子有什麼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