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第103章――
初夏之際,喬嫣然已可下床走動,方錦珍從岳陽城歸來,且帶回一大包裹岳陽府的特產。
喬嫣然如今的一飲一食一葯一湯,皆由陳文肅一語擬定,有些東西再好吃,他說吃不得,那就是吃不得,楊柳城隸屬岳陽府管轄,於是,陳文肅將家鄉的美味小食,全部沒收,獨自享用。
陳容臨說陳文肅面冷心熱,好相處的很。
喬嫣然深以為然,正值熱鬧春節,又兼隆冬寒雪,他卻從千里之外的楊柳城,特地趕來救她,雖然他還是時常對她冷言冷語。
夏花爛漫,薔薇始開。
密密匝匝,團團簇簇,熱熱鬧鬧,清甜的芬芳繚繞在鼻端。
薔薇之花語,愛的思念。
喬嫣然摘下一朵小小的薔薇花,坐在鞦韆上輕輕撫摸,指尖是薄綃的柔軟之意。
鞦韆搖動,歲月一晃一晃地悠悠而往。
盛放的薔薇花業已凋盡,輾轉芳香於泥土之中,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明年的夏天,這些薔薇花會開得更好。
駱承志,明年是不是就是你在陪我看花,而非我一人獨賞。
六月中旬,燥熱許久的天氣,終於迎來一場涼涼的雨。
黃昏之際,院中閑花落地,喬嫣然陪着喬娘坐在廊下看雨,喬爹自己撐着竹傘,從雨中緩步走近,進入廊下,喬嫣然發覺喬爹的衣裳沾了密密的雨絲,潮濕地閃着水光。
喬娘已迎上前去,輕聲責怨道:“這麼大個人了,打着傘,還能把自己淋個半濕。”
喬爹緩緩合上傘,慢慢道:“阿瑜,庭兒他們要回來了。”
喬娘先是一喜,隨後面孔之上,又浮現出極度的不安。
很多年前,她娘也曾是這樣的表情,這樣的口氣,對她說:“阿瑜,你爹他們要回來了。”
她只顧着高興,卻沒看到娘平和的面容下,那難抑的悲傷。
後來,她爹回來了,傷了一條腿,有整整一年的時間,都不能正常行走,小時候常抱着她玩的小叔叔,卻再也沒有逗她玩過。
喬娘眼裏沒有淚花,卻看得喬致遠直想落淚。
虞子瑜緊緊抓着喬致遠的手,骨節凸凸的蒼白,顫着聲音問:“致遠,告訴我實話。”
喬致遠眼眶酸澀,閉了閉眼,終是輕語道:“庭兒他……斷了一條手臂,以弘……死了。”
喬嫣然手中捧着的熱杯子,忽然透透的涼,指尖顫抖間,已脫手墜地,“啪”得一聲碎響,像心裏夢碎的聲音。
喬爹睜眼,勉強再道:“以弼和駱承志沒事。”
廊外,雨聲淅淅瀝瀝,不知人間哀愁地飄灑。
七月入下旬,歷經近一年的時間,平亂大軍返京,成果很可喜,重傷敵軍,且反奪城池數十座,盛懷澹被俘回盛國,肖國求和。
盛懷澤的皇圖霸業之路,伊始。
入秋的桂花,依舊金香燦燦,喬庭然終於歸家。
那日,天色只微蒙蒙的亮,喬庭然一手倒提長槍,一手策馬遠走,紅色的戰袍,在晨風中烈烈飛揚,像一個英雄,最後一眼見他,他端坐馬背,咧着一口雪白的牙齒,使勁揮手傻笑。
如今,他終於回來。
左袖管空空蕩蕩,右手仍握着虞老侯爺留下的那桿長槍,鮮艷的紅纓穗在風中飛揚。
喬爹顫抖着手,摸上喬庭然略粗糙的臉,老淚縱橫:“好孩子,爹以後再也不罵你。”
喬庭然只嘿嘿一笑,喚了聲:“爹。”
然後,單臂抱住喬爹略佝僂的身體,輕聲道:“你怎麼這麼老了。”
另一隻空空的袖管,在風中輕輕地飄動。
歸家之後的喬庭然,整個人是從未有過的安靜,再不弔兒郎當地四處亂晃,也不和喬爹喬娘沒大沒小地嬉皮笑臉,站有站相,坐有坐相,連吃飯時都能一聲不吭。
三日之後,虞以弘下葬。
萬般哀苦事,死別與生離,人生凄涼之景,莫過於晚年喪子,虞子瑾去年送父,今年送子,一下子老了十餘歲。
白髮人送黑髮人,最殘忍不過。
出殯之時,獨獨不見盛懷溪的身影,喬嫣然忽感不祥。
那一日,武安侯府的湖邊。
兩人坐在石頭上,前所未有的交談,喬嫣然雖常居皇宮,卻與盛懷溪並不熟悉,幼時的盛懷溪,總是安安靜靜,謙和有禮。
盛懷溪提起虞以弘時,目中有明明的光彩,是喬嫣然從未見過的奪目。
身份尊榮的天家貴女,金枝玉葉的公主,一條白綾挽斷了性命。
上窮碧落下黃泉,她去陪他。
生同衾,死同穴。
又過五日,方振山攜女登門,致謝喬家對於方錦珍在京時的多有照顧,並提出結兩家之好。
彼時,喬嫣然正和喬庭然在涼亭中下棋。
喬庭然的棋藝一如既往地爛,喬嫣然偷偷讓了他很多步,喬庭然還是輸得很徹底。
方錦珍問清喬庭然在何處,便熟門熟路地尋來,依舊紅衫殷麗,體態纖儂,眉間是冰凌花似的輕巧冰俏,一如喬庭然初見方錦珍時的模樣,方錦珍亭亭立在涼亭之外,笑吟吟喚道:“喂,姓喬的!”
喬庭然正皺眉拿着棋子,聽到方錦珍的聲音,偏過頭來,神色有點茫然。
方錦珍拎起裙擺,蹬蹬蹬躍上石階,站到喬庭然的眼前,喜笑盈盈:“我爹向你爹提親了,我要嫁給你。”
“啪嗒”一聲,喬庭然手裏的棋子落地,依舊茫然道:“你說什麼?”
方錦珍吐字清晰地重複道:“我要嫁給你!”
喬庭然動了動眼睫,只道:“你不是說,我想娶你,是白日做大夢么?”
方錦珍笑顏鮮活流麗,一把撲抱住喬庭然:“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喬庭然一動也不動,只淡淡問道:“為什麼?”
方錦珍仰起頭,認真道:“我以前討厭你,因為你像一隻遊手好閒的狗熊,我現在要嫁給你,因為你像我爹一樣,是個大英雄,我喜歡英雄。”
喬庭然神色黯然道:“可我斷了一隻手臂,四肢不全……”
方錦珍搖了搖頭,大聲道:“我才不介意,只要你活着,我就願意嫁給你!”
隨後跟來的方振山,掩唇重重“咳”了三聲,干聲道:“珍兒,你是女孩兒,應該矜持點,這樣子成何體統,還不快鬆開庭然!”
方錦珍扭頭,嘟嘴駁道:“矜持什麼,反正我要嫁給他。”
方振山腦門筋一蹦,瞪眼道:“你個瘋丫頭,大庭廣眾,你抱着個男人,你不知道羞字怎麼寫么?”
方錦珍“噢”了一聲后,鬆開喬庭然,卻又突然撲抱住旁邊的喬嫣然,再扭頭問方振山:“爹,我抱抱嫣然,這總該是矜持的女孩兒樣吧。”
方振山對喬爹乾笑道:“小女疏於管教,還望日後多擔待。”
喬爹也乾笑道:“犬子也是半斤八兩,同待同待。”
方錦珍沖喬庭然挑眉一笑,聲音裁冰斷玉似,既輕柔又利落,道:“你爹都答應了,你若敢不娶我,小心我拿鞭子抽你。”
喬庭然的心,再度被方錦珍笑得動了一動。
隨後,微微一笑。
曾經曇花一現的瞬間之美,早深深彌留在心間,如今再次重現,恰如初見時的心境。
三年的綺夢,此刻成真。
八月初五,喬嫣然在生辰之日,終於見到駱承志。
彼時,喬嫣然正在房內睡午覺。
正閉目迷迷糊糊地睡着,卻覺有灼灼的目光注視,於是驚醒着睜眼,見是一身黑衣的駱承志,眼神已是摻着柔和的驚喜之意,坐起身子,揉揉眼睛道:“你來啦?”
駱承志輕輕“嗯”了一聲,然後拿出一方錦盒,遞給喬嫣然,柔聲道:“打開看看。”
喬嫣然伸手接過,打開盒子,只見裏面擺着三隻木像,輪廓線條依舊優美柔和到真實,甚為栩栩如生,分別是喬嫣然的十七歲、十八歲以及十九歲。
駱承志開口,眸中含笑:“喜歡么?”
喬嫣然放開錦盒,環抱住駱承志的脖子,仰起臉看他,長睫蝶翼似的顫動,微微一笑:“喜歡。”
駱承志摟住喬嫣然的腰,凝視着喬嫣然的臉,低聲道:“你又瘦了一些,氣色也不好……”
喬嫣然眸光微轉,隱有俏皮的靈動:“想你想的。”
駱承志眼神一直熱熱的,暖烈如驕陽,輕輕碰了一碰喬嫣然的唇,低聲道:“我也想你。”
喬嫣然低低笑道:“我想你,想得都瘦了,你想我,怎麼沒把自己想得黑一些,你的臉還是這麼水汪汪,比新鮮的豆腐還嫩,我很嫉妒。”
駱承志笑了一笑,雙臂已抱緊喬嫣然,溫熱的呼吸拂落,那些想想與念念,再不必說,也無需說,已盡皆淺淺淡淡融在唇齒之間。
喬嫣然側躺在駱承志懷裏,翻來覆去掰玩着他的一隻手,忽而想到一事,低聲問道:“你怎麼進來的?”
駱承志空閑的另一手,則在一下一下梳理喬嫣然的長發,也悄聲道:“我翻窗戶進來的。”
喬嫣然抬起眼眸,目光溶溶脈脈,反問道:“翻窗戶?”
駱承志臉上是深邃的溫柔,低聲道:“我自回京之後,白日每天都很忙,等晚上空閑的時候,你約摸都睡得差不多啦,今天早上忙完,我終於騰出空閑,便想着來你家拜訪你爹,可你家大門緊閉着,想來是午間不見客,我在牆外轉悠了許久,便忍不住翻牆進來找你,本沒想打擾你午睡,誰知你竟自己醒了。”
喬嫣然隨手抓過一把團扇,舉到駱承志臉跟前,口氣霸道:“就是你打擾我午睡,給我扇點涼風,權當賠罪吧。”
駱承志接走扇子,輕輕搖動,帶起絲絲涼風,聲音低柔道:“我已平安回來,前來兌現諾言,我來向你爹求親。”
喬嫣然一骨碌爬起來,看着駱承志問道:“那你緊張么?”
駱承志認真地想了一想,老實道:“有點。”
喬嫣然湊近駱承志,盯着他的眼睛,問:“為什麼緊張?”
駱承志又想了一想,還是很老實道:“你大哥曾問我,願不願意娶你為妻,當時,我沒答應。”
喬嫣然湊得更近了一些,再問:“你為什麼沒答應?”
駱承志停下搖扇子的動作,輕聲道:“我以為那是個奢望。”
喬嫣然靜了一靜,又再問道:“若是我爹不答應,你打算怎麼辦?”
駱承志笑了一笑,再度搖動團扇,輕語道:“今日不答應,我明日再來就是了。”
喬嫣然抱住駱承志,下巴磕在他的肩頭,繼續問道:“若是明日也不答應呢?”
駱承志單臂擁住喬嫣然,另一手仍在搖動扇子,柔聲答道:“我便日日前來,直到你爹答應為止。”
喬嫣然又抱緊了些駱承志,滿足地搖了幾搖,低笑道:“那我偷偷告訴你,我爹會答應的,你不用緊張。”
駱承志的聲音突然有些乾澀地喚了一聲:“阿嫣。”
喬嫣然縮回腦袋,疑惑地看向駱承志:“你叫我什麼?”
駱承志壓抑着某種情緒,眸光似火苗一般閃爍,暗聲道:“阿嫣,你別貼我這麼近,我會很熱。”
喬嫣然低頭看了看自個:這就摩擦生熱啦?囧。
離駱承志稍遠一些,又抓過駱承志手中僵卧的團扇,笑道:“那我幫你扇扇風。”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接着彩雨的聲音響起,輕聲問道:“小姐,您是睡醒了么?奴婢服侍您起身吧。”
喬嫣然斂了斂情緒,鎮靜道:“不必,我還想再躺會兒,你也歇着去吧,別一直守在外頭了。”
彩雨恭敬地應了聲是,而後退下。
待彩雨離去,再聽不到任何聲響,喬嫣然突然笑趴到床。
駱承志看她笑得開心,柔聲低問道:“阿嫣,你笑什麼?就算她進來,也絕對不會看到我在這裏。”
喬嫣然托着臉頰,笑盈盈道:“我只是想到,我這閨房裏,窩藏了你這麼大一男人,覺着很好笑而已。”
駱承志伸手觸喬嫣然的臉頰,微微而笑道:“哪有你這樣的閨房淑女,見了男人憑空出現在房間,不驚也不乍,還有說有笑,說摟就摟,說抱不抱。”
喬嫣然蹙了秀眉,默然半晌,聲音有些苦:“你想說我……行為不檢點?”
駱承志深深看着喬嫣然,溫柔似水地解釋道:“不是,你我之間,是我先抱得你,這樣的事情,本就該由男人主動,你總是如此,我會很有壓力。”
半歪了身子,挨近喬嫣然,有欣慰有喜悅道:“不過,這樣子的你,我更喜歡,你心裏有我,才會對我如此親密,我很高興。”
喬嫣然咬了咬下唇,忽然道:“你對我說,你從沒有親近過別的女人,我相信你的話,可我……並非只親近過你一人,你會不會嫌棄我?”
駱承志沉默片刻,才神色如常地說道:“阿嫣,我早知你是皇上最心愛的女人,所以,之前從未奢望過擁有你,我在樓蘭,不怕你變心,最怕皇上先我一步,娶你進了皇宮,那樣,我便永無機會與你在一起。”
輕鬆地笑了一笑:“現在我不怕啦,你還好好待在家裏,你已十九歲,我更是二十八歲,以前的你和皇上有關,以後,你就只和我有關。”
喬嫣然怔了一怔,隨即將駱承志撲躺在床,伏趴在他胸口上方,長長的發梢垂了駱承志一身。
駱承志苦笑一聲,低語道:“阿嫣,我才是男人,你別老搶着我想做的事,好不好?”
喬嫣然只嘟囔一句:“我就喜歡這樣。”
說著已垂低腦袋,觸挨而上駱承志的嘴唇,破開他的齒門,深入進去,柔軟的身體曲線貼在心口,攬着喬嫣然腰背的駱承志,眸色漸深,卻努力壓抑着滾燙的情緒,只溫柔平和地回應喬嫣然。
嘴巴獲得自由的駱承志,在喬嫣然耳邊含笑輕語道:“阿嫣,我從不知,你竟然這麼霸道。”
喬嫣然微紅了臉,卻理直氣壯道:“你不知道么,在我們家,在外頭自然另當別論,但在家裏頭,男人都要聽女人的話,讓你去睡書房,你就不能睡床。”
駱承志眼睫輕動,給出一個保證:“我以後都聽你的話。”
喬嫣然綿綿而笑:“真的?”
駱承志眨了眨眼睛,低語道:“我不喜歡睡書房。”
時光如流水,與喬嫣然閑話許久的駱承志開口:“阿嫣,時辰已不早,我該去拜見你爹了。”
喬嫣然一笑,麗色幽婉昭昭:“好,你翻窗戶的時候,千萬小心些,別讓府里的侍衛,將你當成偷東西的小賊給抓了。”
駱承志溫聲道:“你放心,不會驚動任何人。”
站起身來,再道:“我走了,你好好歇息,可別再病倒了。”
喬嫣然沖他擺擺手,提醒道:“你的頭髮和衣裳有點亂。”
駱承志眉眼輕動,黑色的影子一閃,已消失在喬嫣然眼前,喬嫣然抓了抓頭髮,這是瞬移還是大挪移,怎麼說沒影就沒影了,囧。
拿過放在床頭的木雕,喬嫣然輕笑,駱承志,你終於回來。
駱承志翻出窗戶,再翻出牆外,果真未驚動任何人,斂衣再整發,由喬府正門而入,拜訪喬爹。
喬府的大門,不是你想進就能進,莊重正式的拜訪,先遞拜訪名帖,再由門人引進府內。
喬爹在書房見駱承志,分賓主落座,有下人奉上香茶。
駱承志單刀直入,秉明來意:“喬相,我想娶您的女兒。”
喬爹摸着花白的鬍子,看着駱承志道:“你去見過嫣兒了?”
駱承志自認身手稱不上鬼神莫測,卻從未暴露過形影蹤跡,雖說薑是老的辣,這眼神也忒辣了點,私見未婚的單身女子,於禮不妥也不合,俊臉泛紅間,已單膝跪地,敢作敢當地承認道:“是。”
抬首望着喬爹,微有疑惑:“哪裏有破綻?”
喬爹端起茶,似笑非笑道:“我女兒喜歡用的香料,我這個做爹的,難道會不清楚,你這身上,味道也沾得太重了一些。”
駱承志改雙膝跪地的姿勢,誠懇道:“我並非輕薄,我是真心愿求她為妻,請相爺答允成全。”
喬爹抿了一口茶,放下,再道:“起來,你坐下。”
駱承志依言而行。
喬爹凝視着駱承志,緩緩開口:“我這個女兒,自幼體弱,小時候常常生病,我和她娘為她操了快二十年的心,什麼都不求,只願她這輩子平平安安快快樂樂,你可知道,皇上一直有意於她?”
駱承志頷首:“我知道。”
喬爹輕嘆道:“太后喪女后,皇上常召老太太進宮探望太后,那年嫣兒四歲,身體好了不少,她小時候很可愛,咧着小嘴笑的時候,能把人的心甜化了,我有這麼多孩子,最疼最偏心的就是她。”
遙遠的記憶湧現:“太后一直鬱鬱寡歡,想念早夭的女兒,有一次,老太太便帶了嫣兒入宮,本意是想讓嫣兒逗太后開心些,不曾想,先皇與太后見了都很喜歡她,常把她接進宮裏小住。”
苦笑道:“皇上大她七歲多,許是相處多了,對嫣兒不再是簡單的表兄妹愛護,皇家水太深,我親妹妹已飽受其苦,我又怎願自己的女兒,再深陷其中,那時嫣兒還小,還可推一推,我本想着皇上娶了王妃之後,就不再惦記嫣兒,哪知,這孩子竟一直不娶妻,只等着嫣兒長大。”
再嘆一口氣:“後來先皇駕崩,皇上登基,皇上把皇后的位置給嫣兒留着,那時候,嫣兒已大了些,她知道皇上想娶她時,從宮裏回來后,就找我說,她不想嫁給皇上,她只當他是哥哥,我面見過太后和皇上,太后那裏好松活,皇上那裏不成,他反覆給我保證,他只喜歡嫣兒,會永遠對她好,不會再讓人欺負她,皇上那些年待嫣兒如何,我都一一看在眼裏,於是便勸嫣兒聽話,給她說明道理,她後來什麼都沒再說,卻不再像小時候一樣,每天都開開心心,我知道,她心裏藏着一堆事。”
再看向駱承志:“往事以往,嫣兒如今對你有意,我答應把她嫁給你不是什麼難事,難處在皇上那裏。”
駱承志再頷首:“我知道。”
喬爹摸着已經放涼的茶碗,道:“方振山駐守樓蘭多年,已上交虎符帥印,準備辭官歸鄉,你在軍中多年,聲譽軍功已然夠多,他舉薦了你接替他駐守樓蘭,皇上這些年一直看重你,約摸也是這個意思。”
駱承志平靜道:“多謝相爺告知。”
起身,拜別道:“若能得您的女兒為妻,我會珍愛她一輩子。”
駱承志離去之後,喬致遠一聲輕嘆。
八月初五,黃昏之際,虞以弼前來,與喬娘閑話片刻后,言道想見一見喬嫣然。
黃昏日暮,色彩瑰麗。
喬嫣然坐在院中椅內,靜靜看着西天邊際,望到虞以弼前來,起身迎上前去,喚道:“大表哥。”
虞以弼點頭,掏出一方小錦盒,遞予喬嫣然,溫聲道:“今天是你的生辰,以弘讓我轉交給你的禮物。”
喬嫣然微愣,而後接過。
打開,裏面只有一枚玉指環,指環玉質剔透,其上只雕琢了一朵五瓣小花。
那日,楓葉紅得如火如荼,燃燒出凋落之前的極致美麗,虞以弘的臉比楓葉還紅三分,柔聲關問她,有沒有再生病。
看到她食指上,帶着一模一樣的指環,吞吞吐吐問她,這枚指環……她說,那是舅父送她的,覺着好看,便時常帶着。
耳邊虞以弼輕聲說道:“去樓蘭之前,他便想送給你的。”
那天,虞以弘前來辭行,目光閃爍,欲言又止,最後只輕輕揉了揉喬嫣然的腦袋,一去不歸。
虞以弼再低聲道:“他一直都偷偷喜歡你,卻不能告訴你,他讓我轉告你,你身體不好,要多珍重自己。”
喬嫣然忽而落淚。
那一年,虞以弘十二歲,很丟臉地尿了床,被喬庭然意外得知,喬庭然興彩繽紛地告知喬嫣然,自那時起,虞以弘每次再見到喬嫣然,都是一張大紅臉。
那個自小安靜有禮,常陪她岸邊垂釣的少年,已不在。
尋到之前的那枚指環,放在同一盒中,靜靜合蓋而上,虞以弘眉如雙刀眼若秋水的臉,依稀又浮現在眼前。
庚帖正式互換,婚期訂下,駱承志入宮覲見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