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102章――

102――第102章――

湖邊有幾株垂柳作團,其下有石塊砌成堆,喬嫣然揀了一塊石頭隨意坐下,望着這汪波光粼粼的湖面發獃。

有輕盈的步伐走來,喬嫣然懶懶扭頭。

是虞以弘之妻,懷溪公主。

喬嫣然對她擺一擺手,又拍了拍身側的石頭。

皇宮規矩嚴謹,一個不受寵的公主,該有的一言一行不容有失,所以,盛懷溪的言行舉止,從來都中規中矩,進退有度。

隨意的席地而坐,是盛懷溪從未有過的經歷。

喬嫣然支肘在膝,半撐着額頭,偏臉望着盛懷溪,見她眉目依舊溫潤恬淡,眼瞼下卻有烏青的陰影,開口問道:“是不是很擔心我二表哥?”

盛懷溪也半支頭,安靜地輕眨眼睫,低低嗯了一聲。

喬嫣然輕嘆一聲,慢慢道:“我三哥生來是個犟脾氣,他想要做的事情,一百頭老牛也拉他不回,我二表哥脾氣挺好的,你沒多勸勸他?”

盛懷溪也輕嘆而笑:“侯爺都還想着去打仗,你讓他一個堂堂男子漢,無聊地閑在家中,我勸了會有用?”

喬嫣然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眼前的明湖,有些寂寥地笑道:“我以前常在這裏玩,現在表姐們全都嫁人了,表哥也都做大事去了,就剩了我一人。”

女子十五及笄后,便開始談婚論嫁,大多數在十六歲之時,就出嫁為□□,稍晚些的也不過十七。

盛懷溪與喬嫣然同年同歲,便是在滿十六歲后,被皇帝兄長一旨賜婚虞以弘。

如今,她嫁人已快兩年,喬嫣然卻仍待字閨中。

喬嫣然自小揚名在外,十五歲的及笄之禮甚為隆重,那時京中貴婦均猜,她滿十六歲之時,恰逢三年一度的春選,彼時后位一直高高空懸,怕是要一朝躍為一國之母。

意料之中地參加選秀,意料之外地無緣殿選。

明寅四年的寒山寺大案,因帝親臨,更是鬧得沸沸揚揚。

如今春選早過。

落選的官家小姐,早有父母做主議親出嫁,唯有喬嫣然已滿十八歲,沒人敢上門求親。

喬嫣然天生麗質,美冠群芳,又是喬相唯一的嫡女,有心攀摘的人家,也不是沒有,只不過是有心沒膽。

當今皇上的親兄弟,投敵叛國,挑發戰亂,民間議論紛紛,皇上登基五年,直到現在只納過妃子,還未曾立過皇后,民間更是津津樂道。

妃子位份再高,哪怕位至皇貴妃,也依舊只是個妾室,換句話來講,當今的一國之君,尚未娶妻。

遍觀大盛朝歷代君王,二十五歲還未娶妻者,唯他一人。

喬丞相的小閨女便更有趣了,明寅四年無緣被選入宮闈,沒見有人上門求親不說,喬家也沒有絲毫要嫁女兒的打算,就這麼從大好芳華的十六歲,養成了十八歲的老姑娘。

有好事者打了雞血似的猜測,明寅七年春,又將是新一輪的春選,難不成這喬丞相要把自家姑娘養到十九歲后,再次進行參選?

這皇上男不娶妻,這喬家女不嫁夫,或許是要到明寅七年,再行龍鳳呈祥之好。

此論一經傳出,眾人皆應:言之有理。

十八歲的喬嫣然,放在上輩子,正是一朵嫩嫩的鮮花,放到了現在,已然是人人側目的高齡剩女。

喬嫣然每回問喬爹,前線戰況如何,喬爹每次都答,順利。

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已然三個多月過去……

快入臘月,已是滴水成冰的極冷天氣。

喬嫣然着厚厚的暖裘,抱着溫溫的小手爐,問坐在暖榻的喬爹:“爹,您每次都說戰事順利,這都三個多月了,我三哥他們年底前能不能回來?”

喬爹慢慢飲了一口熱茶,道:“不能。”

喬嫣然轉着手裏的小暖爐,有些黯然道:“為什麼?不是都已經擊退肖軍了么?”

喬爹沉默片刻,緩緩道:“有蚊子過來叮你,你趕走了它一次,沒過多久,它又飛來叮你,你會怎麼做?”

喬嫣然大吃一驚,半晌才道:“皇上他……要滅了肖國?”

喬爹放下手中茶盞,對喬嫣然呵呵一笑道:“你這小丫頭的心思,可真比天還高,肖國又不是懦弱小國,哪能說滅就滅的?”

半撐着頭,聲音有些滄桑,也有疲倦道:“總要給他們致命一擊,才能得長久太平。”

喬嫣然輕輕“噢”了一聲,凝視着溫暖的燭光,低聲道:“那他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喬爹沖喬嫣然招一招手,眼神慈愛道:“嫣兒,你過來。”

喬嫣然抱着小手爐,走近喬爹身邊,挨着暖榻坐下。

喬爹撫了撫小閨女的腦袋,暖聲問道:“小丫頭,你還不準備給爹說老實話么?”

喬嫣然抬眼,眸光溫潤蘊華,疑道:“什麼實話?”

喬爹仍似逗玩小時候的喬嫣然,拿手指彈了彈喬嫣然的眉心,笑語慈和道:“你關心你三哥的安危,問你兩位表哥的情況,爹都不奇怪,你這有事沒事,旁敲側擊打聽別的將領如何,爹想聽你說說,你這是啥意思?”

喬嫣然垂眸,低聲道:“就是隨便問問。”

喬爹輕嘆一口氣:“你這傻孩子,爹也年輕過,還能不知道你這小丫頭在琢磨啥,再說,你三哥那個大嘴巴,早就給爹抖落了個全,你還瞞着爹做啥?”

喬嫣然豁然抬頭,嘟嘴皺眉道:“我三哥啥都給您說了?”

喬爹輕瞪喬嫣然一眼,而後娓娓道來:“駱承志人雖木訥了些,人品心性都還不錯,加之他在寒山寺救過你一命,爹思慮許久,曾讓你大哥問過他,願不願意娶你?”

喬嫣然登時瞠目結舌了:“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都不知道?”

喬爹答道:“就是你在江南養病,你大哥去看你那一回,當時,駱承志並沒答應。”

喬嫣然悶悶“噢”了一聲,疑道:“他為什麼沒答應?”

喬爹揉了揉喬嫣然的腦袋:“這個爹也不知道,你大哥也沒說,他在岳陽城外捨命救你,自己差點沒丟掉小命,你當時哭得稀里嘩啦,你三哥說他喜歡你,你既然也對他有意……”

“等他回來京城,爹就把你嫁給他。”

喬嫣然眨眨眼睛,喜憂參半:“可皇上說,我若敢嫁給別人,他便殺了誰。”

喬爹嗤笑一聲,道:“駱承志行軍多年,戰功無數,軍功赫赫,是這幾年來最優秀的年輕將軍,只要不是犯了通敵叛國、謀逆謀反的大罪,哪能說殺就殺,再說,朝中有這麼多雙眼睛盯着,御史台那幫老傢伙,一個個直着呢。”

喬嫣然略放下心來,忽又道:“那皇上要是在駱承志回來之前,便下詔書咋辦?”

喬爹笑了一笑,低聲道:“嫣兒,宮裏你別再去了,皇上上次失手傷了你,你若老和他唱反調,難不保他一怒之下再失手傷你……從今天開始,你便病着吧,反正天這麼冷,你就在被窩裏過冬吧。”

聲音清淡道:“這場仗啊,打到明年夏天就差不多了。”

於是,本就多思多憂的喬嫣然,一病不起。

劉全祿奉盛懷澤之命,親自跟着陳文敬來探診。

無需裝病,入冬之後,喬嫣然本就自有三分不適,京城的冬天實在太冷,遠不比江南楊柳之城,宜養病安體,再加之為喬庭然、駱承志擔憂,常睡不安枕。

陳文敬探脈完畢,端肅着神色道:“心有鬱結,夜不成寐,氣血虛虧,可需好好靜卧調養。”

看向喬嫣然,和聲道:“嫣丫頭,聽伯伯一句勸,你本就病體孱弱,你若再整日胡思亂想,心煩氣躁,長此以往,伯伯怕再也救不得你。”

劉全祿白白胖胖的圓臉呆凝住。

陳文敬又極認真地再說道:“伯伯不是危言聳聽,你好自掂量。”

回府之後,卻寫了一封信,派人送至楊柳城,信紙雖輕,卻如石沉大海,送信的人回來稟報,陳文肅拆信看了一眼,隨後便扔到一邊。

劉全祿回宮之後,將陳文敬的原話,吞吞吐吐告訴了盛懷澤。

盛懷澤沉默半晌,將案頭的幾厚疊奏摺,全部打翻落地。

臘月初二,岳陽城來人,接方錦珍回去過年。

臘八清晨,喬嫣然早飯吃臘八粥,吃了小半碗之後,卻突然全部嘔吐出來,吐出的粥中,摻雜了許多紅艷艷的血絲。

彩雲大驚失色,跌跌撞撞跑去告訴喬夫人。

彩雨哆哆嗦嗦着手,給喬嫣然擦唇上血跡。

喬嫣然抱膝坐床,垂目閉眼,卻有透亮的水珠一滴滴流下。

窗外,明寅五年的第一場雪,開始密密灑落。

大雪連下十多日,將整個京城覆上銀閃的白雪之色,到了臘月十五,喬嫣然開始出現輕微的咳血癥狀,喬家諸人愁雲慘淡。

陳文敬解釋道,喬嫣然那一年中的乃是毒箭,傷處又在心口,能活過來本就得天厚愛,恢復途中又兼傷勢複發,雖垂死返生,卻有隱患無數,在江南調養的數月,確實略有起色好轉,心脈受損,本就該平心靜氣好好休養,可回京之後又是傷心又是疲心,情緒太過不穩定,病勢難免加重。

不論是喬家人,還是太后皇上,陳文敬皆實話實說。

喬嫣然這一病,便嚴重地難以收拾。

及至臘月二十五,喬嫣然又開始出現發熱現象,陳文敬與其它四位御醫,已被盛懷澤板凳釘釘似地安扎在喬府。

到得明寅六年的正月初五,喬嫣然漸漸開始出現長時間昏睡現象,五位御醫愁眉難展。

正月初八,雪后初霽。

午後,喬府大門前,停下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

一個白鬍子老頭下了馬車,踏行而上通入府內的石階,卻被守門的侍衛橫刀攔下,白鬍子老頭笑着解釋道:“小老兒姓賀,陳文敬御醫的兄長,前來為你們小姐看病。”

門房周管事半信半疑,當下道:“稍等,容我進去通報。”

正是年中春假,喬家的老爺和公子們均停朝在家,周管事第一個遇見的是喬家大公子喬初然,於是道:“大公子,外面有人稱,是陳御醫的兄長,說是前來為小姐看病。”

喬初然聽罷,拔腿就往大門處奔去。

被喬初然親迎入府的陳文肅,板正着瘦削的臉,冷冷道:“老夫看病,不許人圍着,全部都出去。”

一句話,將一屋子的人趕了出去。

最後離去的是盛懷澤,出門之前,盛懷澤深深看着陳文肅,陳文肅只呆板著臉,眼神古井無波。

搭手診脈良久,陳文肅摸出一隻翠綠玉瓶,倒出一顆藥丸,色若胭脂似的嫣紅,葯香撲鼻,掰開喬嫣然的嘴,讓她服下,然後靜坐無聲,蹙眉思考。

喬嫣然微微睜開眼睛,光影流轉,半晌才看清眼前之人,聲音低弱無力地開口:“先生?”

陳文肅抬起眼皮,淡淡道:“你離開楊柳城之前,小駱求我救你。”

聲音有些悲,又有些哀,輕嘆道:“他從沒求過我。”

喬嫣然閉了閉眼,又再睜開,眼睛被水洗過似的明凈:“他要到夏天才能回來……”

低咳一聲,才慢慢道:“先生,我還能不能再見到他?”

陳文肅沒有吭聲。

喬嫣然的聲音好似春冰破碎:“我想再見一見他……”

陳文肅站起身來,面無表情道:“老夫早說過,身為病人,自當遵從醫囑,你再病得嚴重,麻煩的會是老朽。”

看着容色蒼白若雪的喬嫣然,冷冷道:“不聽老朽的話,活該你吃苦頭。”

喬嫣然眉睫輕眨,突展顏而笑,如夏花般絢爛:“我聽先生的話。”

入住在喬府的陳文肅,相當橫行霸道,誰破壞他的規矩,便敢摔臉子給誰看,盛懷澤活這麼大,第一次有鄉野匹夫,三番五次對他蹬鼻子上臉,偏偏他還罰他不得。

醫術精湛的御醫,全被他差來給喬嫣然診病,一月下來,卻越診越虛弱,可這脾氣乖戾的陳文肅,確實讓喬嫣然好轉了起來,起碼喬嫣然不再十二個時辰,有近十個時辰都在昏迷。

他實在怕極了喬嫣然會一睡不醒。

大雪雖停,鳳儀宮中團團簇簇綻放的美人梅上,仍沾了星星點點的雪花,有凜凜的清香撲鼻。

紅梅殷殷艷麗,像喬嫣然嘔出的一口口鮮血。

梅開三度又三度,時至如斯,她竟不願再看到他。

嫣然,表哥對你情深至此,你為何要這麼絕情?

陳文肅妙手回春,止昏睡,去發熱,阻咳血,一步步讓喬嫣然驅除病症。

柳葉冒出新芽的時候,喬嫣然精神略轉好,喬爹喬娘忽忽悠悠不安的一顆心,總算落到了原處。

花園內的那棵老桃樹,綻放出第一朵桃花時,剛滿六歲的喬雲哲,野猴子似攀爬上樹,摘下那朵早春的桃花,興興沖沖送予了喬嫣然。

花瓣重重,嗅在鼻端,有幽幽的芳香,喬嫣然望向窗外,春日的陽光極為明麗,駱承志,你就快回來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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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侄女不好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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