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vip
鳧水,十分熟悉的名字,扶兮抱着雙肩無力的抬頭,想說什麼,張張嘴又發不出聲音,她臉色蒼白,寒意吞噬了所有的毛孔,哆嗦的說不出一句話來,這裏沒有暖爐也沒有照顧她的子卿。
蹲在地上的姿勢逐漸變為坐在地上,一雙大手將她抱了起來,接着她便跌入一個陌生的懷抱,隔着錦衣玉袍,能聽到胸膛有力的心跳聲。
懷璧抱着扶兮,將她放到床上,為她裹好被子后順手抹去她額頭的冷汗。
棉被的重量加在了身上,卻絲毫沒有減弱她的寒意,扶兮神智恍惚,忽然想起那個夢境,那個黑袍男子低聲告訴自己:“姑娘,你中了鳧水之毒,我已幫你解了毒。”
那夢半真半假,四年前齊楚一戰,她確實被人射傷中毒,只記得自己當時暈倒在馬背上,之後的事沒有半點印象,等到醒來的時候,已經人在軍營,穆黎歲說是她的馬將她駝回。
手指顫抖着,摸索着拉住懷璧的袖子,她吃力的開口,字句艱辛:“你……?四、四年前……那場仗……是你?”
四年前齊楚一戰,懷璧確有參與,不過卻是以一個副將的身份,當時掌帥的是他的大哥。
當年他才十八歲,他的大哥以他太過稚嫩為由,多次駁回他上陣殺敵的請求。
那一仗打了半年之久,而他前後算起來,才殺過兩次敵。
聽扶兮這麼問,他以為是問四年前那場仗,可是無論怎麼,都記不起自己當年看過扶兮,被那雙眼盯的緊,懷璧胸口一松,他想,或許是扶兮無意間見過自己,自己卻忘了吧,他嗯了一聲點點頭:“是我。”
夢境得到證實,蒼白的臉色浮起一抹笑意來,懷璧握住她的手,發覺異常的冰冷,眉宇微微蹙起:“從前遇到這事,你是如何妥善的?你只管說,我會讓人辦妥。”
“……冷……”扶兮縮在被中抖了半響,才輕輕吐出這麼一個字。
冷?懷璧看着她,眉宇蹙的更緊了,似乎在思忖什麼。
片刻,他回過神來,身子輕俯,握住扶兮的肩頭,將她抱在了懷中:“這樣,會好一點么?”
身體溫度逐漸透過衣袍傳了過來,床邊燃着暖爐。
涼意漸漸沒有先前那麼蝕骨,神智也不似先前那般渾濁,扶兮輕輕抓住他的袖子,低喃一聲:“多謝。”
“既是夫妻,扶兮何必這麼客氣。”懷璧淡淡的調侃,扶兮置之一笑。
被褥披在身上,懷璧擁緊她:“有無好轉?”
扶兮點點頭,卻在這時,耳里聽到有腳步聲緩緩又好似有點猶疑的走來。扶兮看了眼懷璧,他亦一愣,臉朝着聲音的方向一偏,皺眉問道:“何人在外?”
無人答話,扶兮壓低聲音說:“你如此冒然開口,就不怕——”
懷璧嗤之以鼻:“你以為若真是二哥的人,會有命出去嗎?”說著,他放下扶兮,起身要去開門。
“等等——”扶兮一把掀開被子,未穿鞋,只着布襪,半赤足走下床,足下嘶嘶地冒着寒意,她下意識緊了緊披在身上的被:“我去吧。”
說著便匆匆跑到門后,頓了頓,一把拉開了門。
門外寒風得了空子,瘋狂肆意的涌了進來,扶兮一個哆嗦,卻覺得不似先前那般冷了,她靜靜的盯着門外,有些錯愕的愣住,半響,才開口:“你……怎麼來了?”
月色如水,落在那張俊美的面龐上。嘴角微揚,帶着幾分無奈:“我來,你不開心嗎?”
“並不是這個意思。”扶兮攏了攏襟口,抬頭望着星空銀盤,默了許久,才道:“這是侯爺府,而我已是……”
“那又如何?”墨言負手立在門外,夜風吹得他袖袍翻飛,他笑道:“你依舊是我的阿扶,是我的小公主。”
“墨言,我……”扶兮低下頭,忽然,又抬起頭問道:“這是侯爺府,戒備森嚴,你是如何進來的?”
墨言面帶笑意,沒有說話,因為他聽見懷璧的腳步聲近了。
懷璧在內屋靜靜的將二人的話聽在耳里,知道並非低者后,從內屋走出,他站在扶兮身後詢問着,卻在抬頭的一瞬間猛地怔住,冷峻的面容難得有起伏過大的表情,卻是深深的困惑與不信:“你?!你不是……”
“嗯?我什麼?”扶兮轉過身去,卻在這時,墨言循着聲音的方向,不動聲色,對懷璧輕輕搖了搖頭。
驚疑不定的困惑與震驚被壓回心底,面上又恢復平靜,懷璧面對着扶兮,目光卻越過扶兮,似有略無的定格在墨言身上:“沒什麼,只是方才你說冷,如今怎麼鞋都不穿,不冷了嗎?”他將右手伸到扶兮面前,那手上提的是她的新鞋。不等扶兮開口,他便彎下腰,一手握住她的腳,一手輕輕為她穿上鞋。起身時,又為她緊了緊身上的棉被,然後目光故意瞥了眼墨言,低問道:“你的朋友?”
“是……”
“我們不是朋友。”墨言抬手扶上門沿,跨進門內,雙手背在身上,將那冽冽寒風關在了門外,他笑道:“我是他的心上人,可是被侯爺捷足先登了。”
懷璧聽了,神色異樣的看了眼扶兮,似笑非笑道:“是嗎?這麼說來,到是我棒打了鴛鴦了?”
扶兮未曾料到他如此直接,頗為無奈和尷尬,卻又無可奈何,面頰微紅,她埋怨了墨言一句:“你不要胡說。”
“我並未胡說。”墨言拉起扶兮的手,柔聲道:“你忘了么……我們曾經同床共枕,海誓山盟……”
“你!你瞎說!”扶兮惱羞成怒,一把甩開他的手。
懷璧雙手抱肩,靠在一旁,大有看戲之太的望着這兩人。
“我瞎說么……”溫煦一笑:“那你說說,我怎麼瞎說了。同床共枕可是真?”
好吧,他贏了,深深吸了口氣,扶兮萬惡的看了他一眼,沮喪的垂下腦袋:“是。”
“海誓山盟可是真?”
扶兮抬眸,駁道:“我何時與你海誓山盟了?不是!”
“不是么?”墨言閑閑的的說著:“我曾說我會陪着你,讓你不再孤單,而那時你並未拒絕,你說,這可算是海誓山盟?”
扶兮瞪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極不情願道:“算是。”
“不是算是,是根本就是。”墨言糾正她,強忍着胸中奔騰而出的笑意,他思忖了一下,又道:“不止如此,我還……”
扶兮眼疾手快,一把上去捂上他的嘴,低聲道:“這就不要說了吧。”
墨言意外:“你已知道我要說什麼?”
扶兮為難的看了眼懷璧,壓低了聲音:“不就是你在我洗澡的時候幫我擦過背嗎?!”
儘管扶兮聲音十分小,可懷璧還是聽見了,他看了兩人一眼,伸出拳頭抵在唇邊,輕輕咳嗽了聲。
扶兮已羞的滿臉通紅,看墨言一臉‘我可沒說,是你自己說出來’的欠打的模樣,忍不住伸手在他肩上揮了一拳。
墨言一把握住她揮來的拳頭,舒然一笑:“打是親,罵是愛。”他說著,扯下眉目間那抹青色布條繞在二人的手上:“你以為,這輩子除了我,還能許給誰?”
此話一出,懷璧到是看不下去了,他上前一把將扶兮拉倒身後,冷然的面色帶着几絲不悅:“閣下在我新婚之夜當著我的面公然調戲我夫人,不覺得欠妥嗎?”
“不覺得。”墨言如實相告。
懷璧不滿,冷哼一聲:“你一介平民,膽敢擅闖侯爺府,欺我夫人,實在太不將本侯放在眼裏!現在只要我一聲令下,你便可立即命喪在此!”
恐嚇的話對墨言不起半點作用,他依舊溫柔隨和:“侯爺對擺起了架子,還真有那麼回事。”
站在他身後依舊可以感受到他的慍怒之意,怕他真的解決了墨言,扶兮抓住他的手臂,求情道:“他這人素來愛胡說八道,你……不與他計較罷。姑且看在新婚夜裏,多少圖點吉利。”
懷璧拂袖轉身,不再說話。
墨言絲毫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扶兮見狀,走到他身邊,盯着那雙微閉的眸子,輕聲道:“我知你心意,可我如今已為人婦。”仇恨未得報,實在不想拖他下水,扶兮咬咬牙,狠下心道:“侯爺可以給我的是我需要的,想要的東西,而你……不過一介平庸之輩,既不能為我報仇,也不能給我帝位,往後你就別再……”扶兮邊說邊將那青布往他手裏塞,卻被墨言輕輕推了回來,連帶的還有一個藥瓶塞到她的手中:“留着吧,阿扶。這葯可治你的病根。”說完,輕輕的轉身,跨出了門外。
屋外燈火通明,墨言頎長清的身影漸行漸遠,寒風中,那抹青衫身影似乎背滿了孤寂,扶兮靜靜的看着,忽然有一種衝上去抱住她的衝動,抱住他,讓他不再孤寂……可直到那抹身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中,她也忍着沒有跨出門去。
“你捨不得了?”一旁懷璧問道。
強壓住心底的的情緒,她強笑道:“沒有。”
“你的眼睛不會撒謊。”懷璧靜靜的看着她。
扶兮搖搖頭:“確實沒有。”不想再糾結在這個話題上,她話鋒一轉:“侯爺府的守衛這麼鬆懈么?他是怎麼進來的?”
“後院的守衛偶爾會松怠,或許稱他們不注意,翻牆什麼的,溜進來的吧……”他說著抬頭靜靜的看着遠方,半響,輕輕嘆了口氣。
普天之下,他想去的地方,誰又能攔的住。
目光收回時,落在門外的地上,兩壇封着泥印的酒罈安靜的躺在門檻外。
“這是……”扶兮上前,揭開一壇泥印上的紅紙,在鼻下嗅了嗅:“桃花釀?”
新春的桃花來釀的酒,帶着淡淡的清香撲進鼻翼。
重新蓋上紅紙,望了眼那抹黑影消失的地方,不覺嘆道:“他怎麼會知……我最愛桃花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