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
轉眼間,他們就來到了金闌州的首府俱蘭城。金闌州苦熱少雨,觸目所見都是黃燦燦的沙地,俱蘭城幾乎就是大片沙漠中的唯一綠洲,故也被稱作“綠洲之城”。
一行四十多人太過顯眼,他們趕早分批進了城,然後各自在客棧休整了一天,直到烈日當空的躁頭散去的傍晚,眾人才包下了俱蘭一家黑酒館,開始商議明日事宜。
這些人當中,只有武林盟主粟立榕是曾經進入過夏墓的人,他便當仁不讓地開始講解具體安排和注意事項:“從今天午夜開始我們就要用官小姐的血液飼餵蠱蟲,明日凌晨便可跟着蠱蟲所指方向出發。”他指了指官錦兒道。
“墓穴中黑暗潮濕,蠱蟲毒物無所不在,機關暗器也有許多,保命的關鍵,首先的一點就是——內部不能自亂陣腳。就算我們在裏面找到了秘笈和財寶,也得能夠帶出來才有命去享,所以一切的內部矛盾都可以等到安全出來之後再說。”
粟立榕話沒說完,就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一聲嗤笑。
粟立榕皺了皺眉:“現在笑,到時候有你哭的!我們上一次的隊伍中,後天高手十名、先天高手都有三名,而上乘高手不知有多少,結果呢?你們難道認為自己比老前輩們還厲害?”
環視見滿堂寂靜,他緩了緩口氣:“不過下了墓穴之後,每個人的生命都得靠自己負責,最重要的是小心謹慎,君不見當年的高手沒幾個活下來,而稍弱些的人卻倖存良多嗎,就是因為不貪婪,有自知之明。”有人又想冷笑,最後還是憋住了。
“該怎麼做大家心裏都清楚,你的說教還是歇歇吧。”天鬼宮宮主自恃和粟立榕輩分相同,最為不耐他的假模假式、滿口大道理,“那麼喜歡普度眾生怎麼不見你加入嵩山派?”
這回連衛琳琅都沒忍住笑了出來。
“好了,眾位,我們藏劍山莊有話要說。”東方凌風作為代表起立,“粟盟主也已經說過了,墓穴中毒蟲蠱物繁多,一旦被它們圍攻,即使武功再高也難保被咬上一兩口,而這小小的一兩口也許便能致命,你們覺得呢?”
大家紛紛面露憂色地點頭。
“事實上,藏劍山莊有一味專門克制蠱蟲的葯,到時若是出現大量蠱蟲,我們便可將其散佈到空中,蠱蟲便會陷入昏迷。雖不至死,但我們卻有了寶貴的時間,握有了主動權。”東方凌風侃侃而談,見在場的各位興趣不減,他便繼續道:
“但是這味葯對人體同樣有效,為了不誤傷自己人,我們現在奉上解藥。”話畢手一揮,身後的一位藏劍山莊弟子,貌似叫汪寧的,從袖袋中拿出一瓷瓶,拔開瓶塞展示給眾人看,可見裏面有許多小小的暗褚紅色藥丸。
大部分人都面面相覷,然後露出猶豫、不信之色,東方凌風敏銳地察覺到了,他想了想之後說:“若是各位信不過東方的人品,我們現在可以當場演示一下。”
他叫來了酒館的兩個小二,付給了他們一點銀子,他們就興高采烈地同意做任何事。東方凌風從瓷瓶中倒出了一粒藥丸,撥開封蠟讓他們其中一人吃了。
然後另一位弟子拿出另一隻紅色的瓷瓶,倒出一隻和蟬有些相似的蠱蟲,擺在桌面上,介紹說這是尋味蠱,專門用來追蹤的。
然後東方凌風出其不意地將一些藥粉撒到了兩位小二和那隻蠱蟲身上。兩位店小二隻是普通人,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麼事,一人就奄奄地委頓到了地下,另一位吃了藥丸的卻沒有異樣,只是手足無措地看着圍觀着他們的各路江湖豪士女俠們,嘴裏忙不迭地喊着饒命。
而那隻蠱蟲也第一時間軟了腳,像死了一樣趴在桌上毫無動靜。
這下,許多人就初步放心了,東方凌風十分“好風度”地又加了一句話:“當然,這只是藏劍山莊的無條件做的一點貢獻,並不是強制性的,你們大可不吃……只是,若是到時候情況緊急,藏劍山莊大面積播撒藥粉的時候,眾位可要注意着屏息靜氣躲避開的好。”
意思就是,如果不吃解藥,他們到時候就沒法兒救人。
衛琳琅想了想對常棣道:“好像的確聽說藏劍山莊有那麼一味克制蠱蟲的葯,但今天之前我從未見識過,也不知真假。”
常棣轉頭安慰了衛琳琅一句,拿到了分給自己的那粒藥丸之後,沒有急着吃掉,只是捏在手裏玩弄,然後抬眼看了看雲鶴和戴着鬼王假面的朱李。衛琳琅不清楚不要緊,但是朱李身為癸坊主,在魔教中專司制蠱養蠱之職,而雲鶴是製藥、制毒大師。如果他們都認為可以吃,那他自然是信任自己的下屬的,
雲鶴捏開藥丸的封蠟聞了聞,然後用舌尖舔了舔,遲疑地點了點頭。朱李則沒有什麼意見地聳了聳肩,剛才的實驗已經驗證過了此葯對蠱蟲的效用,想必藏劍山莊也不會無聊至此,在危險的墓中拿性命開玩笑?
藏劍山莊的那位弟子汪寧走了過來,問道:“請問各位有服下解藥嗎?哦,別誤會,我們作為要散佈迷藥的一方,要對眾位的抗性心裏有底才行。如果你們服用了解藥,我們到時用迷藥解救你們時也沒有什麼顧忌了。”
汪寧並不年輕,已經三十奔四十了,武藝已經沒有多少上升空間,但是做事十分穩重可靠,這也是東方少主會指定他跟來的原因。
常棣看着他,忽地一笑,當他的面將藥丸吞了下去,然後展示了一下空着的雙手:“解藥我們已經吃了,不必擔心,到時候也不必有顧忌。”
衛琳琅和幾位坊主也對汪寧點點頭,表示已經服用。汪寧也笑了笑,繼續統計其他人的情況去了。
當晚,所有人都不回先前的客棧了,只打算在這個小酒館二樓的十數個單間中將就一晚,凌晨便出發。
衛琳琅和常棣分到了一間,他們並排親密地坐在空蕩蕩的房間內的單人床上,雙手相牽,無人說話,卻氣氛溫馨靜謐。
“明天就要進夏墓了。”常棣打破寂靜道。
“是呢。”衛琳琅緊了緊常棣的手,“擔心嗎?我知道你身體不好。”
“不,我會沒事的,你也一樣。”常棣笑道,“別被一個墓地嚇到,再怎麼說死人也只是死人,死氣若是能壓制住生命的活力,這個世道早就亂套了。”
“你總是這麼自信。”
“我是教主么,我若是動搖,他們該信誰?”
“你就沒有軟弱的時候?”衛琳琅突發奇想。
“有啊,怎麼會沒有呢。可惜這個世道總是不給我軟弱太久的時間,就催着趕着我向前走。我肩上的擔子那麼重,不往前走就要被壓垮啦。”常棣樂觀地笑,“大概我唯一的軟弱就是給你,對自己軟弱了片刻,讓自己愛上你……對魔教上下以外的感情,對於一教之主來說是十分沒必要的東西,綠柳總是這樣認為,其實他說得也有道理。我干過的壞事那麼多,最壞的一件也是對你……我明知道自己前路渺茫,卻依然自私地把你跟我系在一起。”
衛琳琅覺得鼻子有些酸澀,她眨巴了下眼:“說什麼呢,明明是我抱你大腿,怎麼聽起來你成了痴心娘子我成了冷心漢?”
“琳琅怎麼可能是冷心漢?”常棣佯怒,“我可沒見過比你還痴的人呢……好不容易兩個痴心人碰見了,以後便不要分開才好。”
“總壇那裏還有一群小蘿蔔頭等着我去□□呢,我怎麼捨得離開那麼可愛的他們?”衛琳琅想起過去的日子,感慨萬千。
“那我們說好了?”
“說好了。”
“琳琅……”
“嗯?”
“你願意成為教主夫人嗎?”
“哈……”衛琳琅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就捂着臉倒在了床上,袖口有些濕潤。她想起了這輩子第一次見到常棣時的情景,想起了小時候的肖立,想起了自己數次從教主手中險險保住小命的慶幸,想起了許多他們共度的良宵……這些溫暖的記憶碎片紛飛,最終化為了她衝出口的:“夫君——”
常棣似乎早有預料,只凝視着躺在自己身邊陷入思緒的衛琳琅溫柔地笑,手握得更緊了。
衛琳琅突然探出了頭,臉蛋被她自己捂得紅撲撲的,她興奮地道:“你知道嗎,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印象中的你一直是背景自帶衝天烈焰的人,那種烈焰彷彿能燃盡一切,別管是正義還是希望,是不公還是反抗。世間的一切在你面前,大約都得為你強大的力量折腰,呵,霸道至此。”
常棣頓了下,苦笑:“我也會欣賞那樣的自己。但是我絲毫不羨慕他,因為那時你並不感到欣喜,而是因他感到恐懼。”
“你自己知道就好,”她拿小指頭戳戳常棣:“你呀,就是邪惡本人!”
“那我好像不做些壞事都說不過去了?”常棣挑眉,抓着衛琳琅的手,一把將她壓倒,兩相嬉笑地親親舔舔后,他抬起頭來認真地說道,笑得邪氣又溫柔,“記住,不管今後我能不能一直在你身邊,你永遠都是我最深的牽挂,你永遠保管着我的心……好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我們現在抓緊時間做一些正經事才對。”說罷又深深地吻了下去。
教主沒有說出口的是,當時,他初見衛琳琅的時候,看見她既美且艷的臉龐被火光照映成彤紅,鴉羽般的長發胡亂紛飛,上挑的鳳眼瞪得大大的,眼神既驚懼又隱藏着歡喜——彷彿是誤入修羅地獄的冰清玉潔的仙子,正失措間,卻乍然愛上了那墮落的修羅。
這矛盾般的禁慾感和禁忌感能讓人上癮,讓人發狂,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這是珍藏在常棣心中的最珍貴的美好回憶,連衛琳琅,他都澀於分享。
只有死亡能將他們分離。
樓下,粟立榕、東方凌風、朴昌、宮主等核心人物都聚集在一起,以防蠱蟲不給力,現在就提前開始進行最關鍵的一步——飼蠱指路。
蠱術其實是巫術的很小的分支運用,可惜巫術已經隨着前朝的覆滅而失傳,而今人只能化用巫術的些微淺顯原理,以期得到更強大、更接近前人的力量。
粟立榕帶來的蠱蟲便是當今極為少見的傀魍蠱,如果說續命蠱可以被譽為“蠱后”的話,那麼傀魍蠱便是“蠱王”了。傀魍蠱如果使用得當,甚至可以摸到已失傳的巫術的門檻,是催眠術、傀儡術、修復術最基本的運用。可惜,現在只能用它來做最簡單的事情:指路。
給官錦兒放血的工序依然是天鬼宮宮主親自完成的,疑心甚重的她不給其他人任何一個奪回官錦兒的機會。
她瞥了眼泫然欲泣的官錦兒,突然毫無示警地出手在她手掌心正中劃了深深的一刀,鮮紅濃腥的血爭先恐後地湧出,當頭澆到了原本懨懨的傀魍蠱蟲身上,讓外形像個蠶寶寶的它頓時興奮地大力扭動起身體。
“啊——!”官錦兒尖叫一聲,真的哭了出來。痛得要死這種原本她不能忍的事情現在倒還在其次,真正讓她心理崩潰的是親眼看見自己的血液大量流失,那種冰冷的、生機消逝的感覺完全誘發了她對死亡的恐懼。
天鬼宮宮主是個脾氣暴躁的女人,她一路上忍受這嬌滴滴的大小姐日久,見官錦兒害怕至此,仍沒有絲毫同情心地刺激她:“聽說,當年就是因為整晚放血但這隻蠱蟲仍舊不滿足,所以你的父親才耗盡了全身的鮮血呢。不知道這次它會不會像上次那樣貪婪?”
官錦兒聽了,卻是連話都快要說不出了,整個人臉色泛青,幾乎要翻着白眼厥過去。真不知道那些在武林第一美人比賽時投票給她的人見到她如今這副尊榮,會有什麼感想?反正東方凌風臉色是夠古怪的,既有些微心疼不舍,又有十足的嫌棄。
天鬼宮宮主啪啪點了官錦兒幾個穴道,官錦兒渾身一顫,意識被迫重新清明起來。
“裝什麼嬌弱,划你手掌心已是仁慈,肢干末端而已,才出了這麼點血能暈?”宮主不屑地撇嘴,片刻后,眼見着官錦兒手掌心的傷口滴血的速度減緩,彷彿開始凝固,便又狠狠地在原來的傷口處補了一刀。
官錦兒痛得“啊”地大叫了一聲,這回真的自己把自己嚇暈了。
不過現在已經沒人在意官錦兒的表現了,因為那傀魍蠱蟲吸飽了血,歡快地蹦躂着,似乎已經開始出現指路的跡象了!
沒想到如此之快就能有結果,朴昌、東方凌風等人都立刻吩咐手下去個人休息的客房把所有人都叫起來,傳話說有可能他們要當即出發、夜探皇陵!
眾人集結的速度非常之快,畢竟大家心裏明白明日要涉險,這一覺是不可能安穩的睡好的,所以沒過片刻,全部的四十一人便都來到了酒館大廳中,行李、兵器都已帶在了各自的身上。
除去昏迷不醒的官錦兒,四十雙眼睛都緊緊地盯着肥嘟嘟的蠱蟲。
這隻傀魍蠱原本是白色的,現在已經變成了醬紫色,紫中泛紅,慢慢地,一根針狀的尾針從蠱蟲的尾部探了出來,蠱蟲擰過身子,那尾針便遙遙地指着一個方向——西南。
“成了!”粟立榕激動地大喊,有些維持不住盟主高大穩重的形象。
他為了此事,多少年夜不安寢?自當年從墓中得來一秘笈,受人所助突破到了後天之後,粟立榕的武功已經十年沒有任何一絲的進展了。如果是瓶頸期,那這時間也太長了!
所以,即使很不想承認,但這隻可能意味着他粟立榕這輩子的成就到頂了……不,這怎麼可以?即使自己是後天高手,可是若一直無法突破先天,總有一天會老!會死!
而這次的再訪皇陵,就是他最後一次機會,也是最後一搏了!粟立榕確實等待了太久太久,以至於承受不起一點一毫的差錯!
眾人立刻行動起來,數十人從酒館魚貫而出,腳步卻幾乎全部都悄無聲息,行走在已宵禁的大街上,絲毫沒有引起俱蘭城居民的注意。
如若是中京城、百花城那類的城牆高聳的城市,城門一關就不可能有人能出得去,但好就好在俱蘭城遠離九州中心,人跡不說罕至,起碼比較稀少,這就造成了它城牆低矮、守衛鬆散等等因素,這也方便了身負武藝的一行人出城。
從西門出得城來,他們跟着粟立榕手上托着的傀魍蠱的指引,一路向西南行去,這一走便從深夜,一直走到了第二日的正午。
正午烈日當空,沙漠尤其酷熱,眾人的情緒已由最開始的激動興奮緊張等等,轉變為了疲憊燥熱和饑渴。
“別擔心,那夏墓我曾進去過,並不會很遠,大概走上一天就能到了。只是方位詭異多變,沒有蠱蟲的指引恐難到達,所以你們都要跟好我,不要掉隊,否則……”粟立榕不知是安慰還是恐嚇了一下眾人,然後又給開始發懨的蠱蟲補充了一些血液。
那酒壺裏裝着的正是昨晚收集起來的官錦兒的鮮血。大家公認官錦兒愛一驚一乍,太過於累贅,所以直接把她丟在了那酒館。
可是在熱得快叫人窒息的沙漠中跋涉的現在,他們卻開始羨慕起了被丟在酒館中的官錦兒,起碼她有屋檐能遮陰,有酒水能解渴,多麼幸福!
時間在煎熬中流逝,日頭西漸,炙烤般的炎熱才將退去,刺骨的寒意便毫無預兆地襲來,凍得人直打哆嗦。
一路上不是沙丘便是石山,沙丘不斷憑着風變換着形狀,慢慢地用它獨有的方法移動着,高聳的座座沙丘簡直可謂小山。而那種巨石比四五人還高,表面坑坑窪窪,形狀奇怪得很,原是被風沙侵蝕成的樣子。
漸漸地,遠方影影綽綽的出現了一點綠洲,眾人極目看去,便見那綠洲所環繞的竟是一座有些發飄的城池!這是……到了嗎?!每個人心中都開始期待,鬆懈的神經重新緊繃。
近了,更近了,那城池的城門匾已依稀可辨——
俱蘭城。
俱蘭城!
眾人嘩然,他們難道兜了一個圈子,又回到了原點嗎?!可他們自從出了城門起,便一直在走直線。鬼打牆?天下竟真有如此奇詭之事?
粟立榕臉色也不甚好,他們當年也沒有遇過這樣的事情,不過他還是聽說過類似的事情的……正當他打算出言安撫眾人情緒的時候,便聽見一個磁性沉穩的男聲道——
“這只是海市蜃樓——西域人的叫法,沙漠中並不少見。”常棣很平靜。
“海市……什麼鬼?”身嬌體弱的昭英氣息微弱地問,他被整日的徒步跋涉折磨得連傲慢的力氣都沒有了。
“海市蜃樓。意思是它不是真的,只是一個幻影。”常棣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旁人,彷彿只在對同樣好奇的衛琳琅解釋:“大夏皇陵周邊幻影陷阱很多,如今我們見到了海市蜃樓,證明離皇陵已經不遠了。”
“咳,是的,”粟立榕搶回了話語權,拍板道:“我們繞過俱蘭城的幻影前進,不要靠近。”
“靠近了會怎麼樣?”衛琳琅悄聲問常棣。
常棣想了想:“大概要麼是流沙,要麼……”
“怎麼樣?”衛琳琅好奇地追問。
“就真的陷進鬼打牆。”常棣認真道,“西域是巫術和各種詭異術法的發源地,向來奇事異聞多,對自然還是要敬畏些的好。”
接下來他們又遇上了兩三次海市,一次是恐怖的鬼蜮之城,其陰森詭譎看得眾人勃然變色,遠遠地就避走開來;一次是突兀地矗立在沙漠中的,貌似皇陵的正門,粟立榕卻還是搖頭表示不對勁,讓大家不要過去。
最後一次最為讓人印象深刻,那是一片小綠洲。
“風流書生”施秀平欣喜地想要去綠洲一探究竟,不管是打點水還是怎麼樣,總可以給李暄獻一點殷勤——徵羽門的李暄作為體力較弱的女人,早已疲憊不堪了。可是他卻被眾人阻止——現在他們已經不能相信任何景物,即使是象徵著生機的綠洲,這種疑神疑鬼的心理恐怕要持續到抵達皇陵真正的大門為止。
可問題是,誰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那鬼地方!這種前路漫漫的酷刑給人的心理帶來的煎熬是最大的。
明月已高懸,一行人還是沒敢停下腳步,反正習武之人體力好么。再說,他們帶的食物並不多,如果不能早日到達,那就會增加許多無意義的消耗。而在這大漠之中食水耗盡,便是只有一個結局了。
突然,藏劍山莊的羅廣白喊了一聲:“怎麼又是綠洲?”
眾人抬眼看去,越過重重沙丘石山的遠方,正是大一片樹影憧憧的綠洲,有矮山有樹林,彷彿還有一片湖水似的,水面波光粼粼地反射着月光,幾乎要閃花精疲力竭的人們的眼睛。
“水!有水!等等……這次該不會還是海市蜃樓吧?”有的人雖然還保持着基本的疑心,但眼睛已經開始冒綠光了。
“不,我們已經……”粟立榕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那片綠洲,又低頭端詳了會兒手上突然亢奮起來了的蠱蟲,難掩笑意地說道:“宣佈一個好消息,我們已經到了!皇陵的入口正在那片綠洲中!”
瞬間,眾人便小聲歡呼起來,這見鬼的沙漠他們真是受夠了!就連面癱如雲鶴,也不禁露出一絲輕鬆笑意。
沒過多久,整整四十位準備夜探古墓的男男女女便站到了綠洲中的湖岸邊,綠洲中在夜色下顯得有些荒蕪蕭寂,不過已經見識過鬼城的眾人表示這種程度的陰森恐怖已經嚇不倒他們了。
何況馬上就要進入皇陵,他們心中熊熊燃燒的期待和*不可能讓他們這時退縮。就差一步,怎可前功盡棄!
可奇怪的是,聽完粟立榕的講解,他們卻不禁難以置信地面面相覷。
“盟主的意思是說,這入口在湖水之下?湖水之下居然有夏墓,實在是……”趙向天不解道,“退一步講,那我們如何能下去,如何呼吸?難道要不停地來回水下和水面換氣不成?”
“如何下去……游泳下去唄,莫非有人連游泳都不會?如何呼吸,當然無法呼吸了,憋氣不會?”一名天鬼宮的門人嗤笑。
“是的,我們將游泳下去。抱歉,有人不會游泳嗎?我原本認為這並不是什麼難關。”粟立榕似乎這才發現自己“忘記”提醒其他人,想要下皇陵需要會游泳這個事實……是不是故意的那就天知道了。
“還有,向天吶,你不用擔心,這月牙泉只是入口,夏墓其實位於那座石山的下方。”粟立榕指了指月牙泉旁邊的矮山,“夏墓在地底佔地廣大,有足夠的空間讓我們呼吸。”
其他人都表示明白理解,唯有昭英聽了臉色轉黑,他一字一頓地道:“那要是就是有人不會游泳呢?”……這昭英什麼都不會,他到底幹嘛來了?此時的江湖兒女們心裏想着的都是同一句話。
“那也簡單。”一直沉默地當背景的路遙突然發話了,“點你的穴,讓你陷入假死狀態,讓會游泳的人把你帶進去,再解穴。這樣你就不會嗆水而死了。”
衛琳琅噗得一下樂了,路遙身為昭明的侍衛,果然也是看不慣昭英的……不如說,西域藩王和中原朝廷,根本向來就有些死對頭的意思。
說干就干,一行人將衣服和多餘的食物等打包好掩藏在湖邊草堆里,少部分乾糧用油紙包好,防止進水,緊緊系在身上。等衛琳琅和常棣整理好行李物品,以粟立榕為首的談笑山莊人等已經手握夜明珠噗通噗通地入了水,十分迫不及待的樣子。
再看昭英,雖然氣得想拂袖而去,但好歹還記得現在身處什麼地方,沒有當面跟眾人耍性子、撕破臉,在白喜和另一位捕快的苦口婆心的勸說下,老大不情願地讓白喜點了穴……大概在場不止一個人覺得,當他假死過去的一瞬間,整個世界都美好了起來。
“我們也得趕緊跟上,這群人里只有粟立榕去過,若是跟丟了可就不好辦。”朴昌忙催促魔教幾人快下水,常棣卻有異議,只聽他對朴昌道:“朴昌,你和琳琅留在岸上,我和其他人下去探探路,找到了正確的路再上來帶你們下去。”
“好、好感動!教主你是為了我的安全才這樣做的嗎?你是覺得失去我以後再也找不到像我一樣優秀的總教頭了吧,是吧?”朴昌一副感天動地的表情,特別愛演。
可惜常棣根本連一個眼神都沒多給他,只對衛琳琅叮囑道:“朴昌會保護你,他很強,你別害怕,別亂走,我很快就會上來的。”
“好的,”衛琳琅故意把聲音放得很低,以只有他們兩個才能聽到的音量道:“都聽你的呀,夫君。”
於是不遠處的朴昌、擷芳等人便看見了他們尊貴的教主大人明明想笑卻又想在下屬面前力持鎮定的表情……這實在是好笑又詭異的一幕,估計會在他們幾個的心中留下創傷吧,雲鶴幾個心想。
藏劍山莊和天鬼宮派系的人馬也相繼入水,魔教這邊真的不能再等了。常棣、白烏二人,擷芳、朱李、雲鶴三坊主,還有胡家兩叔侄便緊跟着下了湖。
剛才還熱熱鬧鬧的湖岸,這下卻寂靜無聲、空無一人,除了大眼瞪小眼的衛琳琅和朴昌。衛琳琅覺得冷風嗖嗖而過,不由地打了個哆嗦。環顧四周,附近黑暗的樹林隨着寒風搖擺,看起來不祥極了;湖水平靜如鏡,也不知下面的人怎麼樣了,一點聲息都無;遠方的座座沙山仍舊在明亮的月光下靜靜矗立,一成不變如同在沙漠的每一處。
衛琳琅坐在草地上,仰頭看着朗亮的星空發獃,星河如帶,璀璨壯麗,她剛想轉頭將如此美景分享給常棣,卻發現常棣並不在自己身邊,而自己也發獃了很久。她轉頭不安地看着湖水,然後扯了扯朴昌道:“他們怎麼還沒上來?不會是在裏面發生了什麼事吧……”
“你可別烏鴉嘴啊!”朴昌大驚。
“就算沒找到路,也得上來換氣的吧。”衛琳琅很糾結。
“這……”朴昌無話可說。
終於,在她們的耐心即將耗盡,幾乎要認為全員淹死在湖水裏的時候,嘩啦一聲,常棣和朱李從湖水中冒了出來。
“你們終於來了!”朴昌比衛琳琅還要激動。衛琳琅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二人身邊,忙問:“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去了那麼久?”
時常帶着鬼王假面的朱李因為泅水時視物不便,於是把面具暫時取下了。衛琳琅好奇地向他投去一眼,發現他居然是一個面目清秀的少年,看樣子比她年齡還小。年紀輕輕居然就已經是魔教中專攻蠱物的坊主了?真是了不起。
在衛琳琅印象中,朱李一直是跟在擷芳大姐頭身後默默無聞的那個人,沒什麼存在感,但似乎對擷芳很有好感?起碼擷芳說東,她就沒見過朱李說西。
讓衛琳琅沒想到的事,常棣的表情並不像她所預計的那樣沉重,甚至還有一絲輕鬆笑意,這是為何?
渾身濕漉漉的常棣牽起衛琳琅的手道:“走,我們快過去,有驚喜。”
驚喜?
面對朴昌同樣疑惑的眼神,朱李悄聲道:“一位先天境界的高人,似乎是衛教頭的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