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尋人啟事

天邊火紅的晚霞漸漸黯淡，夜色不多時就籠罩了整個城市。

路邊的路燈刷的一下全部亮起，照亮了車流奔涌的繁忙大道，也照亮了公交站牌下的那一點忽明忽暗的亮光。

一個化着濃重煙熏妝的高挑男子正斜倚在站牌上抽着煙。他微眯着眼睛，長長的睫毛蓋在下眼瞼處，掃出小片陰影。仰頭的姿勢拉長了他的脖頸線條，宛如一隻曲頸天鵝的樣子再配着他眼尾那刻意勾出的妖嬈而嫵媚的弧度，看着有一種奪人心魄的美。

狠狠的吸了口煙，他保持着45度看天的姿勢緩緩的吐出一口白團。看着那小團煙霧升高，升高，然後漸漸消散，他抖了抖煙灰，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

站在他身邊等車的人和過往的人都忍不住看他幾眼，眼裏或多或少都帶着驚艷。

這人太過出色，以至於如此黯淡的光完全掩不住他散發出的光彩。

“嘟嘟——”

公車司機不耐煩的按了按喇叭，催促着那些因為不停在瞄那男人而沒有注意到車來了的人們。

蘇乾懶懶的抬起眼，在看到公車上的“11”時站直了身體。把煙暗滅在垃圾桶上面，他邊從兜里找着零錢，邊在眾人的注目禮下上了車。

他投幣的那一會兒，就連每天見人見得都要煩的公車司機也下意識的多看了他幾眼。

這是個外國人吧？就是開放啊，這妝化的。

在後視鏡里目視着那人坐到最後一排，司機收回視線準備發車，卻詫異的發現就這一會兒的功夫車上就又上了幾個小女生。

哎，現在的小姑娘們啊……

搖了搖頭，司機關閉車門，發動了車子。

在海德站下了車，蘇乾裹緊身上的薄外套，慢慢的往小區走去。

夜風很冷，露在空氣中的頭皮冰涼涼的，帶着他耳朵根都發僵。縮着身體耷拉着眼皮一步一步朝小區挪，他在掃到小區對面的超市時停下了腳步。

要不要去買點吃的？

從兜里抽出手，他摸了摸早已餓的沒感覺的胃部，不大想去，可上一世那疼的要他命的胃病又讓他不得不有所顧忌。站在原地和身體裏的疲倦感做了一小會兒鬥爭，蘇乾咬了咬牙朝街對面走去。

用身體推開超市不知道貼了張什麼的玻璃門，蘇乾在感受到超市裏的熱乎氣時舒展了下身體。走到食品區挑了盒桶面，拿了袋榨菜，他想了想又加了幾根香腸和一瓶水。

把東西扔到收銀台上，他左右看了看坐在了收銀台旁摞着的箱子上，“拿個袋子。”

“好的~”

營業員是個叫小麗的小姑娘，二十多歲，話挺多，蘇乾每次來這兒都會被拉着扯幾句，扯來扯去也算有點熟了。擔心的看了眼一臉倦意的蘇乾，她裝着袋小聲問了句，“你今天怎麼看起來這麼累啊？”

“嗯，”蘇乾捏了捏眉心，“出去了一趟。多少錢？”

“10塊，”小麗把袋子遞過去，又遞給了他一張紙，“你看看這個。”

蘇乾還以為是什麼廣告傳單，嗯了一聲就塞進了袋子裏。把錢付了，他艱難的站起身往外走。

“帥哥，記得看啊！”剛走到門口，他又聽到背後的小姑娘喊了句。

這小姑娘也太盡職盡責了，發個傳單有人接了就行還管的挺多。心裏這麼想着，依舊拿身體推開門，他在看到門上貼的傳單時卻往過瞄了一眼。

“尋人啟事”四個大大的字先進入他的視線，蘇乾挑眉愣了一下，原來是誰丟了啊。

不過，和他又沒關係，他今天累的都快癱了，哪有工夫管別人丟沒丟。收回視線，他在迎面吹來的冷風中縮了縮脖子，邁下了樓梯。

和七老八十的老人一樣慢慢挪到家，蘇乾開門后，把東西隨便一撂，就朝着床撲去。不算柔軟的床鋪承接住他的身體，這種再也不用雙腿支撐着的感覺讓蘇乾舒服的嘆了口氣。

睡意突破了臨界點轟了一下涌了上來，摸索着扯過枕頭，他無意識的在枕頭上蹭蹭，迷糊的哼了兩聲，就這麼睡了過去。

“ah,ah,you'rebeautiful~”

音樂聲突然響起在逼仄的屋子裏，床上正側着身體縮成一團的大蝦米動了一下，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

音樂聲越來越大，清亮的男聲在一大早特別有醒腦作用。狂躁的在床上翻騰了幾下，蘇乾死死閉着眼睛手胡亂朝桌子上摸。

探了好幾下都沒摸到聲源，而越來越大的聲音聽着就像在耳邊一樣。皺緊眉隨便抓了幾把，他在摸到一個溫熱的極似人手的物件時驚的立馬睜開了眼睛。

湊的很近的一張臉根本就看不清五官，腦袋還沒徹底清醒，身體就自發自動的後撤了一下，然後揮了一拳上去。

“啊！”那張臉被打了個正着，慘叫着後退了許多，“我操啊哥們兒！”

聒噪的聲音讓蘇乾不耐的皺緊了眉，抽出枕頭一把丟過去，他盯着那個捂着側臉一臉悲憤的人，“我才操，你他媽是誰啊？”

那人瞪大了眼睛，鬆開捂着臉的手指了指鼻子，一字一頓的質問，“你不知道我是誰？！”

煩躁的翻了個白眼，他揉了揉眼睛打量了那人一眼，發現還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不耐煩的說，“不知道！要說快說，不想說快滾！”

他還困着呢。

撈起一旁的被子卷在身上，他眯了眯眼就要睡過去。

“哎！別睡別睡！”那人撲過來坐在了他床邊，“我說我說，我是大三啊，你忘了？月初在蔚藍酒吧見的，說要一起參加4月4蔚藍酒吧狂歡日的。記得了嗎？當時說好的，你還給了我家裏的地址，說讓我月底來找你排節目。”

排節目？

蘇乾迷迷糊糊的腦袋就抓住了這麼三個字，仔細想了一會兒還是什麼都沒想出來，反而頭更昏了。

“那什麼，”緊抓着頭腦里最後一絲清醒，他睜大了眼睛把還留在屋裏的人打發了，“你下午5,6點再來吧，到時候再說。”

“哦，行吧，”大三想了想點了點頭，“那你繼續睡，我那會兒再來。”

“唔。”哼了一聲，蘇乾抱着被子繼續睡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睛，蘇乾是被餓醒的。

揉了揉癟癟的肚子，他往陽光明媚的窗外看了一眼，掙扎着從被子裏爬了出來。昨天困的厲害，衣服鞋都沒脫就上床了，站起來時衣服扭的基本就不能看。

把鞋踹掉，蘇乾抖了抖身上的衣服，光腳朝扔在地上的膠袋走去。

撈起一根香腸拆開塞進嘴裏，蘇乾盤腿坐在床上邊滿足着自己的胃邊拿出了塞在兜里的錢。一小疊粉紅色的鈔票捏起來鼓鼓的有些分量，蘇乾又數了一遍，確定這些錢真的是3200時心情才算明朗了些。

這是他這幾天找到活兒裏面給錢最多的了。

他昨天接的是個服裝展示的活兒，本以為是普通的衣服上新，也沒指望太多，想着隨便走走拿了錢就撤，卻沒想到是在酒吧進行的夜店服展示。

怪不得起價比別家高了不少。

也怪不得最後被挑上的人那麼少。

夜店服這種東西不是誰都能撐起來的，尤其是，那個設計師做出的衣服還那麼的……不上檔次。土鱉一點的人穿上直接就是非主流，丑到爆，會有人看得上才怪！

所以他一晚上走了來來回回十幾趟，基本上是下來了就換另外一套衣服再上，一晚上都在連軸轉，累的都快成狗了。

不過……蘇乾搓了搓手裏的鈔票，覺得還算挺值的。得到了一筆數額還算令他滿意的錢，也認識了個在圈子裏還算小有名氣的人。

雖說名氣是聽說的，但看她昨晚能把那堆殘次品搭的還算看得過去，蘇乾就覺得她這個搭配師應該還算不錯。那人看起來對他挺有興趣的，應該以後再有活動會聯繫他。

這也算一個收穫了。

拆開另外一根腸塞進嘴裏，蘇乾咬了一口把手伸向了桶面。一張白紙隨着桶面被他一齊揪了出來，翻過來看了一下，他在掃見大標題時想起了這是什麼。

撕開桶面的包裝把紙翻過來墊在下面準備開泡時，蘇乾才記起屋裏沒開水。

他這幾天基本都是在外面吃的飯，回來在下面澡堂洗個澡就睡了，壓根就沒碰過暖壺，哪兒會有熱水。坐在床上猶豫了幾秒，蘇乾懶筋抽的就是不想動，乾脆就放棄了。

把麵餅取出來，再拿牙撕開榨菜包裝，他看着眼前窮酸的兩樣，回想起以前的生活，頓時覺得無比心酸。

所以他重生到底是為了個什麼啊？！

鬱悶的嘆了口氣，蘇乾一口咬上干硬的麵餅，咯吱咯吱的咬着藉此發泄自己的不滿。很用力的嚼了一會兒，不滿沒消除，反倒是弄酸了他的后牙根。

剔除掉塞在牙里的方便麵渣，蘇乾無聊的對着床對面的柜子嚼了幾根鹹菜，視線晃了幾圈移到了桌子上背過面的白紙上。

有人丟了。

還貼尋人啟事了。

這社會怎麼還會有人把希望投放在這麼無望的方式上？

直愣愣的盯了一會兒，直到眼睛都有些發酸，蘇乾才又抓起吃了一半的麵餅咬了幾口。三下兩下解決了手裏的方便麵，蘇乾喝了幾口水，站起身走向放在房間門邊的臉盆。

目光冰冷的看着鏡子裏有着妖孽眼線的男人，蘇乾伸出兩根手指提起兩邊唇角，定出一個微笑。目光巡梭般的從前額的美人尖掃到唇邊生硬的弧度，他看着自己五官上和那人的諸多相似，眼裏滿是悲憫。

鬆開手指，他看着那弧度快速垂下，變成了他慣常掛在臉上的嘲諷的笑容。

“呵。”

嗤笑一聲，蘇乾越看眼前的臉越覺得礙眼，撩起水狠狠擦着眼皮上的眼妝，蘇乾動作猛的眼角處都破了皮。

自虐的享受着這帶着痛意的清洗的快感，他神經質的哈哈了幾聲，突然一拳打上了面前的鏡子。

“砰”的一聲后緊接着是一秒的安靜，再然後鏡面咯吱一聲從拳頭相觸的地方龜裂開來，噼里啪啦的碎在了地上。

憑什麼！

憑什麼這世上就會有這麼多的對比！

憑什麼不管活了多少回他永遠是最慘的那個！

不滿和憤怒在胸腔里慢慢發酵，蘇乾扭頭仇視的看着桌子上的那張白紙，覺得這世界上的一切都礙眼極了！

衝過去抓起那張紙，他剛打算把它四分五裂時，卻突然注意到了上面的一個名字。

尋找：蘇乾。

蘇乾？

蘇州的蘇？乾坤的乾？

這是誰？

會是、會是、會是自己么？

這兩個字讓他的心跳完全亂了，毫無規律的撞擊聲撞的他心裏直發慌。如抓着什麼燙手的東西一般急忙鬆開，他注視着那張被揉皺的紙輕飄飄的落到了地上。

1363636xxxx

倒背如流的號碼讓他一愣，這根本就是他上一世用的！

手指不受控制的痙攣起來，蘇乾死死的盯着那幾個數字，想着這是不是預示着什麼，眼眶都微微泛起了紅色。

身體微微前傾，想抓起那張紙細細看，可腳卻像被釘在冰涼的地板上一般怎麼都挪不動。涼意順着腳心爬上身體，胸膛里卻因為那不規則的心跳而微微發燙，兩股流撞擊在一起，震的蘇乾打了個激靈，反應了過來。

可能就是在找他！

發瘋似的在床上把手機翻到，蘇乾手指直顫的抓起手機，用了全身的力氣才指揮他的手指按在了正確的數字上。

1、3、6……

看着數字一個個出現在界面上，蘇乾無數次的想退出去卻又狠不下那個心。咬着牙輸完11位數字，他緊張的手心裏全是黏膩的汗水。

屏住呼吸看着那串數字，蘇乾遲疑了很長時間最後還是按下了撥出鍵。

既然他們有找他的意向，那麼不管他們是出於什麼目的，就讓他再確認一次。

心情忐忑的把開始發出嘟嘟聲的手機放到耳邊，他努力回想着那個人的聲音，頭腦卻不爭氣的一片空白。

咬着下唇死命回想，可越想思維就越混亂。各種雜七雜八的回憶都涌了上來，但就是沒有他想要的。

他漸漸的焦躁了，拿下手機緊緊攥着，蘇乾猶豫着要不要掛斷。

這麼多年了，就連他都忘了，他們又能記得多少？

會不會只是同名同姓呢？

會不會是假的呢？

會不會……

還沒等他理出個頭緒下定決心，嘟嘟聲就突然停止了。一段短暫的的安靜過後，他聽到了一聲——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