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

小九九的話音剛落,時玖玖餘光就瞥到了柯以軒的身影,人們常說童言無忌，可她懂，小九九這話一定傷了他的心。她正想起身,卻見江煜城沖她揮手,示意她坐下，而後江煜城自己起了身。

長腿一邁,江煜城走到柯以軒的跟前,頭微微一歪，言簡意賅道：“我們談談？”

見柯以軒微微頷首，江煜城請他進到會客室里。門輕聲闔上,隔音設備好，外面的人根本聽不到他們說什麼。

小九九往靠枕上蹭了蹭,下意識地想要雙臂插胸，翹着小腿兒，這是他的經典動作，也是被江子衿嗤之以鼻的“*絲動作”。可現在不行了，成了一枚重傷士兵，但這並不礙於他放出肅殺的小眼神兒和吐出犀利的話語。

“喲西，老爸威武！男人與男人的對決！衿姐姐去瞄瞄他們是不是在廝殺？”

小九九微微勾唇，肩膀隨着不動聲色的哼笑而稍微聳動，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這動作他跟江煜城學來的，在他眼裏這顯得很精明。

“媽媽！你看他啊，又欺負我！”江子衿氣吁吁地跺腳，在時玖玖的懷裏扭來扭去。

時玖玖亂了心神，擔心兩個男人在裏面發生爭執，讓倆孩子別鬧。

而真實的情況，並非她估計的那樣，而是恰恰相反——兩個人都沉默着，同樣的目無表情，江煜城率先開口，神色稍變，隨意了些。

“小孩子的話，別往心裏去。她怎麼說也是孩子的媽，孩子還小，暫時接受不了，你多包容。”

確實是男人與男人間的對話，兩個成熟男人間，不需贅述，但江煜城簡潔言辭中，卻不乏真誠。

柯以軒搖了搖頭，輕笑一聲，“童言無忌，我不會在意。”

“我們之前沒有好好談過，現在我也沒什麼資格說，看你們、你們挺幸福的。我很久沒有看到她笑得那麼開心了，所以希望你繼續好好照顧她，一輩子……”江煜城停頓了幾次，方能繼續，“孩子你不用擔心，不會成為你們間的阻礙，我會跟她和孩子談好，孩子跟我，你們應該快準備婚禮了吧？”

平素，精明如江煜城卻在此時言辭混亂，他的心有些亂，覺得大致的意思已經表達完畢，起身去沖了一杯咖啡。

柯以軒大概是想不到江煜城會這麼說，微微一怔，他清了清嗓子，回應道：“這就不牢你費心了。”

跟現任女友的前男友談論自己的婚事，在柯以軒眼裏，確實沒這必要，更何況對方是將她傷害千百遍的人，沒揮起拳頭，就已是他良好修養的表現了。

話音剛落，柯以軒起身，單手插在西褲口袋裏，欲意邁開步子。

“永遠不要告訴她她忘記的那些事，也不要讓她知道她自己患病。”

江煜城疾步邁到門邊，單手握住門把，擋住了柯以軒的去路。他得告誡他，必須告誡，他不敢想像，若是時玖玖知道當年的事情會怎樣，崩潰，發瘋？

“她永遠也不會想起來。”

撥開江煜城的手，柯以軒推門而出，剛跨出，他微微頓住，唇角升起一點點弧度，若不細看，都看不來的那種，頗具自信、篤定的意味。

柯以軒回到床位邊上，跟時玖玖打好招呼，說自己回去處理些公司的事務，並讓小九九安心養傷。

待他剛走出病房，小九九咯咯地笑了起來，小手晃了晃，興高采烈地說道：“givemefive！”

江子衿微蹙着眉，小心翼翼地跟他擊掌，而後兩個人捂住嘴偷笑，臉上儘是“爸爸最棒”的神色。在他們眼裏，好像方才他們的爸爸扛着機關槍，“砰砰砰”地將敵軍打退，英勇無比。

時玖玖拗不過兩個頑皮的孩子，將病房收拾了一通，看着吃飯的點兒到了，又帶着江子衿到附近餐廳吃飯。忙忙碌碌的，就入了夜，孩子們都闔上了眼，她看了負手而立在窗邊的他，走過去與他齊肩而站。

“你今天跟他說了……”“什麼”一詞還未出口。

他的聲音同時響起，“下去走走？”

兩人一齊來到醫院的小花園裏，他打算跟她邊走邊談的，不巧，他們走的這條小徑是鵝卵石鋪就而成，她穿着高跟鞋，很是不便，走三步崴一下。

幾米開外便是木椅，江煜城指了指，說去那坐着。若是平時，他會不由分說地抱起她，可現在不行。

可他還是怕她崴腳，將手遞到她跟前，又怕她誤會，作着解釋：“扶你過去，別崴腳了。”

江煜城從來不懂，原來愛要小心翼翼，不愛的時候，更要小心翼翼，不能用“抱”，亦不能用“牽”，只能用疏離的“扶”。

“啊？”

時玖玖一個不注意，腳一偏，江煜城猛地探出手，攬住她的腰，攥緊她的手，扶住了她。

手肘抵在他硬實的腹肌上，時玖玖慌亂地掙開，疾步跨出花園的中心，坐到了一旁的長木椅上。

方才一恍惚，在他發亮的眸子裏，她看見了自己那慌亂的倒影。時玖玖不動聲色地調節着自己的氣息，收斂心神，直到他坐在自己邊上為止。

江煜城抬頭看了一眼明月，月牙彎彎，似她笑眯的眼。以前，她最喜賞月，站在門口望着月光發獃，後來的江煜城才明白，她不是喜歡賞月，而是月光灑下的時候，是他回家之時。現在想想，以前陪她的時間也是那般少。

他悄然拿自己跟柯以軒比，後者沒時間也會擠時間等她、陪她，在這一場僅有一個對手的較量中，他輸得一塌糊塗，又或者說，是不自量力。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江煜城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靜。

時玖玖又“啊”了一聲，頓了頓才回道，“不知道……”

她着實不知道，或者說不怎麼敢想，也不光是小九九的原因，更多的是她自己……

“我媽的話你別介意，她昨晚就是着急，今天她想跟你道歉來着，就是沒拉下臉。她當逸然是眼珠子似的……”

時玖玖搖了搖頭，直說沒事，換做是她她也會那般。

而後，冷場。

這回，換成時玖玖先出聲：“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江煜城眉心一低，睨了她一眼，將兩手往椅背一攤，淡然地說道：“婚我一個月前就跟她爸退了，結什麼婚，哪有什麼女人結婚，這輩子就跟着他們哥倆過了。”

在他那樣的家庭里，婚姻大事鮮少能自己做主，可到他身上，便不一樣了，素來強硬的人，不會是家庭的“傀儡”。

“我不想結婚還沒人逼得了我。”他眉眼間現了几絲肅然，見她不出聲，他柔了語氣，“大不了帶着兩個孩子逃婚跑路，爺仨兒浪跡天涯去。”

時玖玖這一聽，驀地眼前彷彿出現那副畫面——他背上背着江子衿，肩上扛着小九九，三人一人一把尚方寶劍，哐當哐當地闖蕩天涯……

這一想，時玖玖笑出了聲，下意識地伸手就打他，揶揄道：“要去你自己去，別讓我兒子成流浪漢！”

她的手還來不及收，就被江煜城攫住，他緊握着，也不顧她瞬間變幻的臉色。

“玖玖，對不起。我知道這句話晚了，不過還是要說，一直以來，是我太對不起你。你還年輕，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柯以軒對你很好，你好好跟他在一起，跟他結婚、生子……”

若是曾經的他，絕不會說這樣的話，他只會說，“你永遠是我的”，多麼自私的一句話，在他心裏卻是最深情的情話。

他江煜城，強硬、偏執、自私、不信任……缺點不勝枚舉，是個千瘡百孔的普通人。面對她，他會憤怒、會嫉妒、會強佔、因為他愛；但其實，他也會關心、會理解、會努力、會認錯，因為他太愛。

愛便是這樣一把雙刃刀，一邊刀刃是他的壞，另一邊方是他的好，他多想將壞的利刃對準自己，而常常事與願違。

她還這樣年輕，這樣美麗，最該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權利，可差點都被他剝奪了。所以，江煜城要放開套牢她的鎖鏈，只需一步，她只需跨出一步，便可奔向陽光，那一步曾被他死死地拴着，現在，他願意放手——

“玖玖，以後孩子我養，我不是要跟你爭孩子，你想看孩子或者跟孩子去哪兒都行。孩子不該成為你們之間的隔閡，你跟柯以軒遲早要有你們自己的孩子。”

饒是柯家表明上不說什麼，可到底，孩子不是柯以軒的，而是他的，心裏多多少少也會有縫隙，他不想她難做人。

“不行！”時玖玖當即否決，她沒辦法想像小九九不在身邊的日子。

江煜城攥緊了她的手，目光堅定地直視着她，“別犟，聽話。”

時玖玖定住，緩了緩，嘴裏呢喃着：“以軒說他不在意的……”

鬆開了時玖玖的手，江煜城見她裸|露的手臂被涼風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脫下外套，繞道她身後，給她披上。

“玖玖，柯以軒確實做得好，可正因為他好，我不能將屬於我的責任讓他來扛。”江煜城如是說道，頓了頓，他吁了口氣，“走，回去吧，天涼，你這體質，別弄感冒了，不然你兒子該揍我了。”

跟在他的身影后，時玖玖腦海里回蕩着方才他的話，驀地就流下兩行清淚。

回到病房時，時玖玖猛地衝進洗手間裏，癱軟地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淚流不止——

時玖玖終於承認，她就是賤：他帶走孩子，他脾氣不好，他有太多缺點……可她還是愛他。

柯以軒那樣的人是100分，是最佳的男友與結婚對象，而他不過是70分，不不不，他或許連及格都算不上，可這並不妨礙她動心，淪陷，難以自拔……

他確實跟完美沾不上邊，可她便是這樣“犟”，他離去的六年，她把他的名字刻在心裏，哪怕只有一個字，甚至一個姓，一切跟他哪怕只有一毫關係的東西都能喚起她的記憶，牽動她的神經，敏感又纖細的神經。

就像民國才女張愛玲對其丈夫胡蘭成說的，不管你在哪個地方，我都會覺得那個地方是亮着光的。

他叫江煜城，煜城，照亮城市的意思，其實不然，在時玖玖的心裏，一直定義為“你照亮了我的心城”。

她也承認，對於柯以軒，她是喜歡、是依賴……

她深知，她不能對不起柯以軒，不可以辜負柯以軒……

時玖玖不敢放聲大哭，把毛巾放在嘴裏，死死地咬住，嗚咽着、抽泣着……

門外，江煜城叩門的手懸在空氣中，半晌后，他始終沒叩響，轉身靠在門上，重重地闔上雙眸。

*

幾日內，江煜城跟小九九和江子衿說了很多平日裏不會說的道理，尤其是說給小九九聽的。小九九一開始當然也是不同意的，也慢慢的，一天、兩天、三天……在江煜城不斷強調“這是能給媽媽最大幸福的方式”，他最終點頭同意。

江煜城如是安排，在時玖玖結婚前，小九九依舊跟她住，江子衿什麼時候想去都隨他，結婚後，倆孩子跟他，她什麼時候想看孩子想接孩子過去住，隨着她。

傍晚，柯以軒來接時玖玖出去吃飯，聽到他們的安排，想說些什麼，嘴巴張合了兩下，也沒話說。他沒想到，江煜城竟然會這麼做。

江煜城負手而立站在窗前，看着樓下兩人的身影，柯以軒牽着她，距離有點遠，他不知道柯以軒的動作具體在幹什麼，但應該，是在逗她笑。

信任、寬容、大度、理解，是愛情生存的不二守則。他做得遠遠不夠，他知道自己太自私，但他知錯，他不能改變什麼，但至少能彌補她一些——

做個大度的男人，放她走。

江煜城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張相片，正是小九九當時拿着質問他的那張，他太激動，曾一手撕毀。後來，被他用膠布小心翼翼地粘好。

他一身軍裝，她清湯掛麵，他笑，她也笑，那種笑，有個很美的名字——我很幸福。

背後，是他書的一行行雲流水的鋼筆字，筆鋒有力：

時玖玖，我愛你。

悄然的，江子衿攙着掛着吊瓶的小九九，齊齊邁到了江煜城的身邊，一個人拽住了他一邊手。

兩兄弟異口同聲：“老爸，至少你還有我、們。”

而後，小傷兵和小紳士目光默契望向窗外，先是嘆了口氣，接着小嘴兒齊齊翕動：“時玖玖，你要幸福噢。”

作者有話要說：這周在強推榜上，等着我爆發吧！嗷嗷嗷！日更六千（我試試……試試而已）其實，上周也更了好多咧。。大家放心，如果當天不及時更新，會在凌晨或者第二天不回來的！各位聖上，露露面，讓臣瞄瞄你們美妙的身姿哇╭(╯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