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
時玖玖滿目憔悴地坐在病床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貼着小九九的指尖,一寸、再一寸地撫上,以最柔的速度將他肉呼呼的小手裹住,像是裹住一個雪球,太緊,又怕暖化了。
昨晚,傅娉婷口中那位獻血者並沒有來,醫院陷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困境。好在,江煜城聯合當地媒體,向rh陰性血愛心俱樂部成員發出緊急求救信號,慶幸的是找到了願意並符合各項指標的供血者,小九九這才得到了救助並轉危為安。真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手術很成功,小九九住的不是icu病房,是vip病房,現在距離手術后已是十小時,就等他蘇醒了。
“玖玖,你先去床上歇會兒,逸然醒了我叫你。”
同樣是憔悴的一張臉,比起她,江煜城要更為睏乏,為了兒子連夜奔波,手術成功后他也沒合過眼,也坐在小九九的病床一側,與她相對。饒是布着血絲,帶着倦意,可看着她說話時的目光,依舊炯炯,帶着心疼的意味。
時玖玖自然不會去,她一刻也捨不得離開小九九,沒有人能了解她的心情,在這漫長的時間裏,她惶恐、緊張、祈禱,生怕再也見不到她的寶貝兒子。即使他們之間相處的時間是這般短暫,可這並不阻礙她將他視為這輩子最愛與最重要的人,他是她的精神支柱,沒了他,她的世界,嘭,一定會塌下。
眼前的小寶貝,他熟睡的樣子真的很恬靜,不似以前那般風風火火。時玖玖將近一個月沒機會這樣細細打量他,真是漂亮到極致的寶貝,漂亮這個詞用得一點兒都不過分——他的睫毛又長又密,在眼瞼下方落下一道陰影,鼻子長得像江煜城,出落得極好,直挺直挺的,小嘴兒是最讓她着迷的,光是想像着從他唇間飄出“媽媽”兩字,時玖玖便已微醺。
小九九本就膚白,這一折騰,此時此刻躺在病床上,夕陽映入,微微灑了幾束在他身上,讓他看起來幾乎白到透明,泛着光,像個小天使。
“媽媽,弟弟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呀?”
倚在時玖玖懷裏,江子衿在病床邊小手擺動,摺疊着紙張,他邊發問邊加快手中的速度。不一會兒,就疊好了,是一隻展翅欲飛的紙鶴,他微微抻着身子,遞到小九九的枕邊,又點了點小九九的眉心,動作極為寵溺,他的兄長風範在此時特別的明顯。
就算小九九經常嚇唬他,甚至有時候會動手動腳,更甚的是他喜歡的女孩兒是弟弟的小女朋友。
可是他們是兄弟,血脈相連,是最親密的一對。他們曾是同一隻身強力壯的小蝌蚪,在無數只小蝌蚪的競速比賽里,咻一下,扎進一個軟綿綿的大球球里,嘭一下,掰成兩半,就得到了他們兩個,江子衿聽姑姑江語馨就“我們從哪來”的問題如是解釋過。
“弟弟,快點醒過來呀,以後我玩具間裏的玩具全部給你玩。”那是小小的他全部的財產了。
聞言,江煜城極為欣慰,伸手過來撫摸着江子衿的頭,毫不吝嗇地誇他懂事,誇他乖,這一誇,讓一向傲嬌的江子衿有些羞赧,躲到時玖玖的懷裏,埋頭在她肩上,跟所有依賴媽媽的孩子一個樣,甚是可愛。
江煜城最是了解,看似一模一樣的兩個孩子,其實卻是截然相反的,就連對待時玖玖的態度與寄託的愛這般,不一樣——江子衿對她的感情比較細膩、平和,似涓涓細流,慢慢地也能接受柯以軒,可小九九不同,他的愛,怎麼說呢,像一座火山,炙熱又狂烈,容不得如柯以軒般存在的人,這樣的人跟地殼運動無差,當即就會讓他爆發。
在美國之際,江煜城就看出兩人與眾不同的地方,他們兄弟倆跟普通的同卵雙胞胎有很大的不同:
他們倆,老大習慣用右手,而老二習慣用左手;走起路來,老大先邁左腳,老二則會先邁右腳;老大性格內斂,老二熱情奔放……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後來醫生告訴江煜城,像他們這樣的情況,是極為罕見的,稱為鏡像雙胞胎。通常受精卵在受精后一個星期內分裂,雙胞胎間則會完全相同,若分裂得遲一些,在一周到兩周內,那麼就會像他們這般,看似相同,實則大有不同。
就好像一個正常人,左右兩邊是相似的,左、右兩邊則互為鏡像,他們是同卵雙胞胎,所以這樣的情況反映得更為淋漓盡致,也就是說,兩兄弟就好像是彼此的鏡中人。
“媽媽,我的肚子有點疼疼的感覺誒,幫我揉揉……”江子衿在時玖玖的懷裏蹭了蹭,兩隻手往後伸,勾住她的頸脖。
他沒說謊,很奇妙的一種反應,江煜城是知道的,昨晚在小九九被車撞的時候,江子衿就哭着嚷着說自己腰疼、心疼、肝疼,渾身都疼,江煜城以為他撒嬌胡鬧,看了不到一分鐘,就意識到小九九估計是出事了。因為就連平日裏其中一個人感冒了,受了點小傷,另一個人也會在大約同一個時段心裏發堵,感覺不好受……
兩兄弟便是心有靈犀的最佳詮釋。
“爸爸,我想去給弟弟買他最愛喝的蓮子粥,等他醒了就可以喝了,可以嗎?媽媽,可以嗎?”江子衿掏出自己的小錢包,瀟洒地掏出一百塊大洋,徵求着時玖玖和江煜城的意見,樣子乖極了。
時玖玖聽到孩子這句話幾近潸然,下意識地望向江煜城,見他忍俊不禁,她自己也笑了。
“子衿乖,弟弟還吃不了東西,你先去外面自己玩一會兒,弟弟醒了爸爸就叫你,好嗎?”
江子衿無奈地耷拉下頭,攤了攤手,嘆氣道:“好吧,那我在這裏陪他就好了,你們去房間裏睡覺吧!”小大人的口氣。
時玖玖真真是恨不得將這麼可愛的兒子揉到心窩裏,抱着他的小腰,猛地收緊,又在他頸脖間蹭了蹭,江子衿怕癢,咯咯直笑。對面的江煜城看到這一幕,也笑了,原本帶着倦意的臉瞬間柔和起來,暖暖的。
然而這一幕,全數收到柯以軒眼裏時,多麼溫暖、多麼美好的一幕,只是……他心裏不怎麼好受。
他本想上前跟時玖玖說兩句話,他心疼她,身子本就不怎麼好的她,一天一夜沒合眼,怎麼能受得了。可當他剛好要走過去之際,三人間不知道說了什麼笑話,時玖玖被逗樂了,伸手就去打江煜城……
柯以軒頓住腳步,悄然往外走,步伐有些沉重,可他還是想出去待一會兒,這兒空氣太凝重。
“以軒,你去哪兒?”時玖玖瞥到他離去的身影,這才發現自己光顧跟孩子說話,忘了他,她當即起身。
柯以軒轉過身來,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他指了指門外,說道,“我去趟洗手間,一會兒就回來。”
病房就有衛生間,他這麼一說,時玖玖很快反應過來他的心思,同樣的,江煜城也意識到了,唯有江子衿還不懂,攥緊時玖玖的手,不讓她動彈,嚷着要她坐下來繼續聽他爸爸說笑話。
“子衿,來爸爸這兒,媽媽跟柯叔叔有話說。”
微微起身,江煜城牽過江子衿,並示意讓時玖玖去解決自己的事。
時玖玖沖他微微頷首,追着柯以軒出了病房,望着柯以軒的背影,那樣的高挺,卻又那樣的落寞。她疾步追了上去,拉住柯以軒的手,柔聲喚他,“以軒……”。
“怎麼了?嗯?”柯以軒依舊是平緩的語氣,聽不出一絲不滿。
可懂他如時玖玖看出了他眉眼間那半分苦澀,她握住他的手緊了緊,語氣很輕地跟他說:“以軒,你別不高興,我沒有辦法,孩子是我的骨肉,我……我跟他不會有什麼的,你放心,我……”
“我懂。”柯以軒言簡意賅地打斷了她,輕輕用手撥開她,指了指不遠處的洗手間,“我是真的去洗手間,你想跟着來?我不介意的。”
“討厭!”時玖玖往他胸膛上砸了一拳,語氣間有些嬌嗔,跟以前大大咧咧的那種打鬧不太相同。
洗手間裏,柯以軒微微倚在牆上,他掐了掐眉心,其實方才他想告訴她,她在病房裏笑的樣子真的很自然,很發自內心。頓了頓,有些煩躁地將手探入口袋裏,摸出一盒煙來。他極少抽煙,除非飯局上極其必要的情況,他基本上是煙酒不沾的,今早他說不清為何就買了一盒。這一刻,他掏出一根來,輕叼濾嘴兒,修長的兩指輕夾着,再點上火。
剛吸了一口,手機鈴聲兀自響起,他看清了來電顯示,正是昨晚撥出的那個號碼。
將煙夾在兩指之間,柯以軒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才接起來,他的聲音不復平日的空靈好聽,反而有些低沉嘶啞。
“daisy。”柯以軒站直了身子,睨着鏡子裏的自己,眉眼肅穆。
那端,聲音柔美動聽,又添了幾分媚,“dear,還在醫院?孩子怎麼樣了?”
“你也會關心那孩子的死活?”
那邊響起兩聲清脆的笑聲,似乎在敲着桌面,柯以軒知道,那是她習慣性的動作,在思考問題以及應付下一秒情況時的緩衝動作,用手指輕敲着桌面,發出“噔、噔”的聲響。
“以軒,你變了。為什麼呢?如果沒了那孩子,你們在一起豈不是更沒有障礙?”
就在柯以軒沉默之際,那端又響起了聲音,“你明明一開始就知道他是誰的孩子,為什麼要他留下來?”
柯以軒驀地掐斷了電話,抬起手吸了口煙,緩緩地吐出一個煙圈兒來。煙霧繚繞間,他看不見鏡子裏自己的臉。
一個沒注意,煙灰滴落在他的西裝上,他猛地用手拍了拍,外人看不出來哪兒臟,可他自己知道哪個角落落了灰。
*
病房裏,時玖玖雙手撐着腮,聽眼前爺倆兒之間說的笑話,時不時地,她也樂得不行。當然,也因為她知道小九九沒什麼大礙了,只不過小傢伙可能是嗜睡,還沒醒來,她心裏的大石也就放下了。
驀地,時玖玖感覺到自己搭在床上的手肘有痒痒的感覺,她低頭一看,竟是小九九的手在撥動她,慢慢地,像是螞蟻爬樹似的,攀登上來。
“逸然——!逸然,逸然醒了。”時玖玖激動地去搖江煜城的手臂。
只見小九九胸膛起伏,時玖玖知道,那是他在悶聲發笑。果然,下一秒,他那帥氣的臉上露出個欠扁的表情來,一隻眼先露了個縫兒,像是掃描儀般掃描着眼前的一切,可能是看見前方暫無“敵軍”,他才坦蕩蕩地齊齊睜開雙眸,烏黑髮亮的大雙眸。
瞥到枕邊有一個紙鶴,小九九撇了撇嘴,漫不經心的語氣:“哎呀呀,哪個女孩手這麼巧呀!”
“爸爸你看他!”江子衿氣吁吁,吹鬍子瞪眼。
“喲,還真是姐姐您呀,您這手藝好哇!”
大難不死,作為一名“不嘴賤會死星人”,江逸然小爺繼續發揚他保持已久的傳統。
時玖玖忍俊不禁,這股子活力又回來了,她自然沒什麼可擔心的了,伸手就去撥他的卷卷劉海兒。
哪知,小九九頓然斂去方才嬉笑的模樣,驀地攫住她的手,一臉正經。
小九九把時玖玖的手往自己臉上貼,蹭了蹭,微微泛白的嘴唇翕動:
“mommy,你的手是屬於爸爸的,別讓其他人牽了好嗎?”
不巧,柯以軒剛好邁入,將這句話納入了耳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