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顏晗他們的住處就租在學校附近，只有一個房間，帶陽台與衛生間。而房間只有二十平米，擺了兩張八十厘米寬的床和一張一人長的小沙發，再加個簡易衣櫃，就擠得邁不開腳了。
偏偏易馨極其喜歡這兒，常常過來蹭吃蹭喝，段向晨拿她沒轍，這麼幾年也習慣了她的任性與流氓行徑。
易馨要留下過夜，自然是睡他的小床。段向晨很自覺地抱了條薄毯子窩在沙發上，衣服也不脫就合了眼。累了一天，他實在是熬不住，躺倒即睡。
顏晗正收拾床鋪，忽而聽到身後傳來輕輕的呼吸聲，才意識到段向晨已經累得睡了過去。她回身看着蜷縮在沙發上的段向晨，劍眉緊皺，雙唇緊抿，額上細汗沁出，輕輕地把電風扇推到他那邊去。
還是那張幼稚的臉，可她總覺得他有點不一樣了，卻說不出哪裏不一樣。顏晗伸出手指觸了觸他的眉心，撫平皺紋。他在憂心什麼，即使是在夢中也不安心？是在擔心未來？還是擔心她？
易馨好不容易洗凈臉上花花綠綠的妝，一出來就看到顏晗盯着段向晨發獃，食指在他眉上劃過，可他什麼反應也沒有，好像很好玩的樣子。她躡手躡腳過去，攀了顏晗的肩，用氣聲說道：“晗晗，好好玩，我也要玩。”
“玩什麼，快睡覺。”
“我話還沒說呢。”易馨聽她語氣生硬得可怕，又被她重重地盯了一眼，頓時撅了嘴，眨巴着大眼睛，神情可憐。
顏晗經她提醒才想起，扶額：“你輕點說話，別把向晨吵醒了。”
“嗯。”易馨也是個沒心沒肺的，聽她這麼說，就抱住她的胳膊撲到了床上，壓低聲音，“晗晗，我今天才知道，我大哥他……他……有點難以啟齒……”
“難以啟齒，你不也開口說了嘛。”顏晗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着，瞟她一眼，“快說，我坐了一整天的車，累得渾身都散架了。你不說，我可就睡過去了。”
易馨咬着下唇，抬手遮了遮眼睛，又摸了摸鼻子，才慢慢說道：“我今天才知道，我大哥他，不是我親哥哥。”
“不是你親哥哥？”顏晗一驚，頓時直起身子，才冒上來的一點睡意瞬間消散，“你怎麼發現的？”
“唔，這個啊，有點巧合，真的難以啟齒……”
“馨馨……”這拖泥帶水的，顏晗簡直無奈，可她就這性子，她也沒辦法，只能拖長了尾音表示抗議。
“就是，今天不是我大哥生日嘛，他喝醉了。”
“然後呢？”
“我買了個泰迪熊送他。”易馨踢了踢腳邊的泰迪熊，扯着額前的碎發，語氣萬分糾結，“結果他跟我說，他不要泰迪熊，他要我。”她手腳比劃來比劃去，眼神消散，似乎還隱瞞了什麼。
“什麼意思？”顏晗不敢相信易馨的大哥會對她動那方面的心思。因為易馨父母早逝，是由大哥易今羽辛辛苦苦拉拔大的。而且易今羽比易馨大了整整十二歲，自己開了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在h市也算是小有名氣。所以，平時他身邊的女人可算是絡繹不絕，換女朋友的速度比吃飯還快。一個比她大十二歲的哥哥，還是一把屎一把尿培養她長大的哥哥，怎麼會對她有那種想法？
可是易馨剛才說，易今羽不是她親大哥。
易馨也知道這個消息令人難以接受，默默地撇撇嘴：“反正他就不是親哥哥，連我爸媽當初收養他的領養證都拿出來給我看了。”
“看來是真的？”
“嗯，真的。”易馨埋着頭，擺弄着自己的腳指頭，有點心不在焉。
顏晗見此，靠近她：“所以說你們沒有血緣關係，他，還，對你存了那種心思？”
易馨看着床尾的泰迪熊，越看越憋氣，一腳就踹了出去，正好踹到段向晨腳邊，嚇得急忙爬過去把熊抱開，斂氣屏息，發現他沒醒，才輕手輕腳爬了回來，將泰迪熊枕在頸下，暴打兩下，哼哼着：“反正我只當他是我大哥，而且我喜歡的是向晨哥哥這樣的，我才不要理他。”
她這樣坦白而磊落，顏晗始料未及，未答話，只是默默地嘆了口氣。
易馨也沉默許久，才抬頭說道：“晗晗，我最近都不要回家了，我不想看到他，再也不要理他了。我住你這裏好不好？”
“可是我這兒地方小，又只有兩張床，難道你讓向晨一直睡沙發嗎？”
易馨也捨不得，盯着段向晨好看的睡眼，撓了撓發頂：“不如我們租個大一點的？”
“我沒錢。”顏晗應得乾脆利落。
“我有……”易馨話說到一半就咽了下去。
顏晗笑笑，盯了她一眼：“你不是不理你大哥了嘛，你那些錢可都是你大哥的。”
易馨恨恨一捶床：“那可怎麼辦，反正我不要回家。”
“任性的丫頭……”顏晗戳了戳她鼻尖，“再怎麼說，他也是你大哥。而且就算是他對你存了那種心思，你也得找個辦法解決。你越是拖着，越有可能拖出毛病來，還不如兩個人說開了，心裏都舒坦。總之，逃避是下下策。先睡吧，等明天起來再說。”
等明天起來，以她的性格，立馬就忘了這檔子事了。而且易馨和易今羽再怎麼樣，也是他們之間的家事，她沒有資格插手。況且，為免事情往曾經的方向發展，她現在就要把易馨與段向晨隔得遠一些。
然而，有些事情，貌似已經偏離的原先的軌跡。比如他們去看望沈爺爺的事，比如易馨與易今羽之間特殊的身份與情感，比如她對段向晨那怪異的莫名的感覺……
易馨將她說的話放心裏過了一遍，點點頭：“晗晗，你如今說話怎麼這樣有哲理了？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顏晗一愣，隨即展顏而笑：“你個傻瓜，不過是以事論事，跟你說話的語氣就與平常不一樣而已，還變了個人似的。我困了，不理你了。”易馨對她的了解不亞於段向晨，顏晗生怕多說多錯，反而不妙，立即躺下轉了個身子，背影朝她，開始裝睡。
易馨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瞬，又去看段向晨，這兩個人，今天都有些莫名其妙的。但也有可能是坐車回來累的，脾氣也就古怪些。算了，不跟他們計較。她默默地從口袋裏掏出個芒果啃了，才關燈睡下。
顏晗並未睡着，她偏偏還大晚上的吃芒果，房間裏都是味兒，一絲絲地往她鼻子裏鑽，根本不能入睡，暗嘆一口氣，爬了起來去陽台上透氣。
易今羽？
她才出去，就看到馬路對面的路燈下站着個人，西裝扔在地上，襯衫紐扣大開，扶着電線杆一直吐，整個一醉鬼，他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抬頭一笑，略略提了聲音：“馨兒是不是在你這兒？”
他這個樣子，顏晗哪裏敢讓他知道易馨在這裏，否則大晚上的鬧起來，絕對不可收拾，旋即搖搖頭：“我沒看到她，你怎麼了？”
易今羽按了按額頭，又揉了揉眼睛，擰着劍眉，桃花眼一眯：“真不在你這兒？”
“沒有，你，你們怎麼了？馨馨她不在家裏嗎？”
易今羽盯着她的臉，似乎在揣摩她話語的可信度，沉默許久才漫不經心道：“哦，她跟我鬧彆扭，又玩離家出走呢，這個不讓人省心的丫頭。”
“這麼晚了，她不會亂跑的，肯定到別的同學家裏去了。你先回家吧，她明天就回去了。”顏晗忍不住抖了抖唇，睜眼說瞎話真是技術活。易今羽是個人精，比起他來，她簡直是個菜鳥。所以當著他的面撒謊，即使隔着十幾米的距離，她仍舊會心慌氣短，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好，我在家裏等她。”易今羽仰頭，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扯了腳邊的西裝聞了聞，好臭，甩手就扔到了三米外的垃圾桶中，一搖一晃往街角走去。
顏晗就盯着他搖搖晃晃的背影，頓覺心酸，又有些不忍，回身一看，易馨不知何時已經出來了，就站在門邊。她緊緊地皺着眉頭，咬着下唇，眼中卻意味不明。
“滴——滴——”
“嘭——”
午夜時分，汽車的鳴聲格外刺耳，顏晗正皺眉，就聽到街尾轉角處傳來汽車撞上重物的聲音，還有司機的喝罵：“大晚上的，真晦氣。這兒沒有攝像頭，老三，趕緊溜。”
易馨也聽見了，意識到了某種可能性，小臉瞬間蒼白，腳下一軟就跌在了地上：“大，大哥……”
顏晗去扶她，奈何怎麼也扶不起來。
段向晨早被驚醒，見此，什麼都顧不上，掀了毯子，便疾跑下樓，往街尾飛奔而去。
“馨馨，別哭了，快去看看你大哥……”顏晗無奈，“你不去，我可去了。”
易馨一想到易今羽滿身血躺在地上的樣子，一股悲傷之氣瞬間充滿了整個胸腔，壓制不住，又排不出去，憋得她幾乎爆炸。當初，爸爸媽媽也是這樣離去的，她親眼目睹。如今，她還要以同樣的方式經歷一次同樣的傷痛嗎？
顏晗看她哭得稀里嘩啦，昏天暗地的，知道她肯定想起了父母死去時的場景，心中不忍，將她抱入懷中：“馨馨，別怕，別哭，我們去看看。說不定，只是哪裏輕輕撞了一下，沒受傷呢。”
“不可能，我聽到了，我聽到了，車撞上去的聲音，和當年一模一樣。大哥他，肯定已經……”
“晗晗，晗晗，快下來，快下來幫忙。”是段向晨的聲音，似乎正拖着重物上樓。
“是你大哥？”顏晗一驚。
“大哥？”易馨剎那間停止了哭泣，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奔到樓梯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