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顏晗都不知道她最後是怎樣睡去的，只覺着第二天一睜眼就是一陣難以抑制的尷尬。好在段向晨並未注意到她的異樣，她卻不知他中也有鬼，可是為了不讓她發現，只能硬着頭皮強撐。
二人用過簡單的早飯後，就收拾了行李，離開南亭村到鎮上坐了汽車前往十裡外的月老山。
月老山比之南亭村，更加偏僻，車子在盤山公路上行駛了近一個小時，才看到山下的牌坊與紅雙喜展牌。
顏晗暈車，等下車時，早已累得精疲力竭，連腳都邁不開，只能由段向晨背着她上山。
一些慕名前來的情侶看到他們，嘻嘻笑着，有羨慕有嫉妒的。還有一個女孩子，見狀扯着自家男朋友就嚷嚷：“千里姻緣一線牽，有緣有分背上山，你也得背我。”
“什麼歪理？”
“我說的都是真理！”
“可這兒到月老廟……”
男孩子磨磨唧唧不肯答應，女孩子頓時黑臉：“你背不背？不背就分手。我不相信連背我上山都不肯的男人，會堅持愛我一輩子。”
段向晨聽身後的情侶吵着架，卻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不知道，如果他把顏晗背到山頂，是否能夠有緣有分，緣定終身。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一直背着她走下去，走到他老態龍鍾，行動不便，白髮三千，也不會放棄。
段向晨上了半山腰，又沿着長長的走廊繞了一大圈，眼前就是一個百畝見方的高山湖泊。他略略回頭，看了看閉着眼的顏晗，秀眉緊皺。還好，湖的對面便是月老山，快要到了。
顏晗確實是渾身無力，可聽到段向晨漸漸急促的呼吸聲，不免心疼：“向晨，你累壞了吧。我沒事了，放我下來吧。”
“你再趴着休息會兒，我還能走。”段向晨不容她拒絕，就已經踏上了湖心橋，一步一步往月老廟行去。
顏晗微微睜眼，看着世人口中的“心心相印湖”，心中唏噓，忽而聽到一男一女在身後一直議論着。
“你看那些心心相印船，在蔚藍的湖心飄來盪去的，真美。”男人高聲讚歎。
“這些船居然沒用繩索固定在岸邊，而是在湖心漂泊來去，很不吉利吧？”女人卻不大高興。
“怎麼不吉利了？”
“兩顆漂泊無依的心，多麼晦氣的寓意。”
男人靜默了一會兒，才笑道：“兩顆心如果能夠緊緊相連，一生一世不分離，別說這樣悠閑地漂泊，就是驚濤駭浪里共風雨，也是幸福甜蜜的。”
女人一聽，若有所思，不多會兒便笑如銀鈴，抱着男人，啵啵直親。
段向晨聞聲，嘴角勾了上去。
顏晗卻擰着眉頭，陷入了沉思。兩顆漂泊無依的心……
“晗晗，到了。”
顏晗正思索間，二人已到月老廟前，忙從他背上滑下，揉了揉發麻的小腿：“沈爺爺不知在何處，我們先找個人問問吧？”
“不用問了，這種時候肯定在後面的荷塘撈蓮蓬。”
顏晗點點頭，卻已經被他拉着從月老廟大門進去，繞過兩條迴廊，進了沈爺爺住處。段向晨熟門熟路地放好行李，就帶着她就直奔荷塘。
“沈爺爺！”
他們口中的沈爺爺已有七十歲高齡，是十年前到的這裏。那時候他身無分文，狼狽不堪，又患了老年痴獃，記憶力退化，根本不記得自己是誰，只記得自己姓沈。
顏晗和段向晨遇見了他，就領着他到月老廟，請求當時的住持收留他。月老廟的人遠離世事，在他們心中也沒有什麼好人壞人之分，更缺乏戶口戶籍的意識，見他可憐，就讓他住了下來，一住就是十年。
沈爺爺到了月老廟后，好山好水養着，心情愉悅，痴呆症反而好了，只可惜還是想不起自己究竟來自何處，叫什麼名字，是什麼身份。
在段向晨記憶中，沈爺爺會在今年的九月份過世，他已經老了，身子骨也不十分好，就沒能熬過去。而他那個暑假並未到月老廟，等他們寒假到這邊找人時，就只剩一座冰冷孤寂的墳墓了。
顏晗也明白，他們此時不來，便沒有機會再見沈爺爺。她不知道段向晨是為何心血來潮，堅持要到這兒看沈爺爺。但是她，不需要段向晨提，她也會說的。
沈爺爺看到他們二人，高興得直抖鬍子，蓮蓬也不挖，將簍子扔到一旁，就凈了手帶他們回屋。
顏晗喜歡吃蓮蓬，沈爺爺就給了她一盆已經洗凈剝好的，讓她坐在外邊吃，卻領着段向晨進了裏屋。她不知道爺孫倆有什麼悄悄話好說，也猜不到，只知道段向晨出來時，臉色不大好，但她問他，他只搖頭，什麼都問不出來。沈爺爺卻樂呵呵的，要留他們吃午飯。
他們難得來，顏晗便應下了，進到廚房去幫他做飯。段向晨在門口看着他們兩個鍋碗瓢盆，霹靂乓啷的跟打架似的，開始時皺着眉，後來就笑了，笑得異常開心，似乎是想通了什麼。
沈爺爺聽他笑，回頭給了他一個調皮的眨眼，便繼續忙碌。
段向晨看了一陣，就趁顏晗不注意去了前邊的月老廟。自古以來，月下老人牽姻緣的傳說就深入人心，他雖然向來都秉持着將信將疑的態度，但此刻，他不得不信。因為他解釋不了，為什麼他能夠重生到過去，只能安慰自己，上天有好生之德。
這世上，或許真的有神仙存在。所以，他願意去相信，是有那麼一個神，能夠影響他的姻緣，或許還能夠聽到他的心聲，心一軟就把顏晗“賜給”了他。
做完午飯，段向晨還沒回來，顏晗只能出去找他。她遠遠地看見他跪在高大的許願樹下，虔誠膜拜，那滿樹的紅絲線就在他上方飄搖，樹葉間漏下的光在他面上明明滅滅，看得她一陣晃神。頭頂的鈴鐺相撞，清脆的音符聲聲入耳，更是引人遐想。
她似乎看到了八年後的段向晨，堅忍卻在每一個神色間藏着怪異。但她只注視一瞬，段向晨就猛地睜了眼，呆愣一下喚道：“晗晗，你也在這裏。”
“我，我……”顏晗默默地有些心慌，結結巴巴道，“我來叫你吃飯。”
段向晨表示知道了，很自然地上前執起她的手，十指交扣，回到了沈爺爺的院中。
顏晗低頭看着交纏的雙手，白皙而纏綿，心底里升騰起一股說不清道明的感覺，欲言又止，最終卻將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午飯後，兩個人照例要陪着沈爺爺出去散步。但是顏晗明顯感覺到段向晨心不在焉的，只是看到長廊盡頭拍攝婚紗照的情侶時，眼睛倏地亮了一下，速度之快甚至令人以為是她看錯了。
這月老山看着不高，海拔卻也有五百米。從山頂上遠眺，顏晗能夠看到一條細如髮絲的山路蜿蜒着，蜿蜒着，就延伸到了不知名的遠處。
段向晨吸了吸高山上的新鮮空氣，循着她的目光望去，想着，那條路大概是通往h市的吧。回到那裏，一切可就與這兒大不同了。
坐長途汽車到h市，得六個小時，所以他們下午出發，回到h市的家，已是半夜。卻沒想到，他們才走到門口，就看到易馨抱着個一米長的泰迪熊坐在那裏，長至腰間的髮絲在夜風中揚起了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弧度，雙眼微腫，嘴唇艷紅，顯然是剛哭過。
顏晗想起上一世，她可能對段向晨做的事情，渾身都不對勁，段向晨更是不願意搭理她。然而此時此刻，他們都得在對方面前偽裝成原來的樣子。
顏晗把行李箱交給段向晨，關切上前扶了她起來：“馨馨，你怎麼了？”
“易馨，你怎麼在這兒？”段向晨的態度與往常一樣，都帶着一絲不耐煩。顏晗瞪了他一眼，他就拖着行李箱轉動門鑰匙進去了，管自收拾着。
易馨本就是來尋安慰的，卻不料段向晨還是那副高冷模樣，理都不理她。她扁着嘴，盯着段向晨挺拔的背影，眼中水霧頓起，抱着顏晗的手臂就開始抽抽嗒嗒地哭泣：“晗晗，我，我……”
“你怎麼了？”
“我，我不知道怎麼說……”
“那就進屋慢慢說吧。”顏晗拖着她進去，又問道，“你晚上睡我這兒？”
“好。”易馨等的就是她這句話，破涕為笑，“晗晗，還是你最好了。”
“你別光顧着謝我，還是先去洗把臉，好好想想怎麼跟我解釋這花貓樣兒吧。”
“嗯，我先去洗臉，你等我哦。”易馨踮起腳，就在顏晗臉頰上留了一個紅色的唇印，那啵一聲響，就是在衛生間裏的段向晨都聽到了。
段向晨聽她要洗臉，隨便擦了把手就要出去，卻被易馨給堵住了。
易馨仰起頭，就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向晨哥哥，好久不見，我可想死你了。”
段向晨被她的娃娃音麻得一愣一愣的，隨即皺眉：“不是十天前才見過。”
“難道你不知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
“成語不要亂用。”段向晨避開她，指了指她嘴唇，“你趕緊洗把臉吧，口紅和眼影都暈開了，跟女鬼一樣。”說完，他就矮身躲過她伸過來的手臂，逃也似地出了衛生間。
易馨聞言，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紅唇白臉黑眼，果然夠狼狽，狼狽到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不好，在他面前留下不堪印象了呢，都是那混蛋害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