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麻木
余聿懷神色複雜地盯着齊蔚,把她留在花園,自己冷冷走掉。
無法遏制的壞情緒。這麼多年,修鍊地滴水不透,沉穩內斂,在齊蔚面前,都像個毛頭小子一樣,輕易炸毛,全無理智可言。
走進客廳,迎上福嫂詢問的眼神---往常這個時間段,她是可以有自己的時間的了,但是今天齊蔚的到來,她不知道用不用留下來照顧着,她又不敢輕易走掉,怕待會找不到人。這會兒看見余聿懷,自然是迎上去詢問。
不過,現在這個滿臉寒霜,眼神蘊着殺人氣息的危險男人,讓她開口的話是慎之又慎,就怕一不小心就碰到他的逆鱗。
今天的先生,喜怒無常。
被福嫂這麼一問,他才恍然想起被他拋下的齊蔚,她現在腳踝還受傷着呢。
“你去把小姐接回來吧,送上她今天休息的房間,就可以休息了。辛苦你了福嫂。”
“好的,先生。我這就去。”福嫂畢竟是過來人了,聽到這樣的吩咐,也並沒有多做詢問。
她清楚地知道,先生跟小姐之間一定鬧矛盾了。不然,那裏捨得放下受傷的她。
既然如此,再多問,不是自找沒趣。
福嫂走到花房前面,就看見齊蔚雙腿曲起交疊,手環着小腿,把頭埋在膝蓋上。頭髮凌亂披散着,說不出的孤寂可憐,就像一隻被主人丟棄的寵物。
她暗罵自己多事,先生不知道多疼眼前這位她還不知道名字的小姐。
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小心地輕聲喚着她。“小姐,我們回去吧?!”
沒有得到回應。福嫂又向前走到她身邊。“小姐,小姐,我們回去吧。”
“嗯。”齊蔚聽到福嫂在叫她,從喉嚨里溢出一個音節,就當回應。她現在不想說話。她好累。
頭抬起來,任由福嫂扶着。她並沒有穿鞋,因為出來的時候,是余聿懷抱出來的。不過她也不介意,拒絕福嫂想去幫她拿鞋的打算。
倒是福嫂在她抬頭的時候被嚇到了。嘴唇紅腫,還被咬破了,嘴角還殘留着殷紅的血跡,雙眼無神,獃滯着找不到焦距。
福嫂在心裏暗自埋怨先生的粗暴,這樣對待一個女孩子之後,還將她扔在這裏。
余聿懷走上二樓自己的房間,站在窗台上,看着福嫂小心翼翼扶着齊蔚,她一瘸一拐的走着。看不清她的表情,卻還是在那努力挺直的後背里,看到一絲倔強和不服輸。
余聿懷感覺自己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他又沒說,齊蔚也不知道,可是他就是在剛剛控制不住內心陰暗的小人----為什麼不信任我。
其實他比誰都知道,這怪不得她。以她角度看來,他確實有最大的嫌疑和動機。可是真的不是。
他只是想到,以前的她,信任他,無條件信任。
他問為什麼。還記得,齊蔚曾笑嘻嘻的對他說,因為我相信,阿聿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
那時,他在心裏默默發誓,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絕不做傷害她的事。
他還記得,她卻忘記了。忘記了,曾經多麼篤定的對他說過,我相信阿聿不會傷害我。
福嫂送齊蔚進了她的房間就被打發,離開了。
齊蔚走到浴室,小心的擦着腳板,上面沾滿了草屑,還有水珠。涼涼的水沖刷着她的腳丫,溫柔細緻的包圍着她。她目不轉睛的盯着淌過的水,忽然就想起那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十歲以前,他總是會給她洗腳,無論多忙。她不肯,因為心疼他的辛苦。
那時候,他還只是公安局裏面一個小小的警察,身姿挺拔,劍眉星目,有正義感,有責任心,可是卻屢遭排擠,挨前輩罵,挨家屬罵。
這些她都不知道,因為回家的時候,他總是會笑呵呵地抱起她,開心的親她,叫她小公主。
雖是沒媽的孩子,但是除了媽媽的懷抱,該有的,她一樣也沒有少。後來是有一次,學校早放學,她興沖沖跑去單位找他。她想告訴他:爸爸,你看我可以自己回家,你不用每天都去接我。
可是,卻看見一個態度囂張的紋身男在警局裏公然襲警,一拳打在爸爸的臉上。沒有人管,沒有人去拉架,大家都冷眼旁觀。
心下她就哭了,抑制不住的大哭。不是因為看見了爸爸狼狽的一面,而是因為,他的艱難處境。
後來,雖然一步步晉陞,最後做到局長位置,可是,不還是一樣身不由己嗎!
齊蔚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臉上淌滿了淚水。心是麻木的鈍痛。大學裏,生物課老師講過,痛是有適應性的。
所以,爸爸,我麻木了。感覺不痛了。
你會怪我嗎。
不知過了多久,她收拾好自己,走出浴室,看見那熟悉的房間----跟家裏的一模一樣。
恍惚着,覺得這是在她的家裏,爸爸還在,只是去應酬了,還沒有回來。
可是畢竟不一樣。她房間的一字架上,是她跟爸爸的合照----原本還有跟余聿懷的照片,後來被她拿掉了;可是這裏是兩個綠色的小盆栽。
她的棕色書架上,都是小時候爸爸給她找的各種故事書,還有去不同地方出差買的小禮物;可是這裏,是一本本艱澀難懂的傳記還有輕鬆娛樂的八卦雜誌。
她曾經無意間向他炫耀自己的房間有多好,她就像一隻歡快的小魚,徜徉在藍色海洋。結果,他就記下來了。是嗎?
可是,現在,有什麼意義。回不去了。
況且,我已經---不被你珍惜了。
齊蔚哪裏知道,這別墅,是去年剛剛買下的。
不想呆在這裏,思緒像一隻大網,牢牢扣住她,還有漁夫的魚鉤,拉扯着她的心臟。一扯一扯,讓她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