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成算在心
墨竹院裏,全媽媽一聽說了消息便趕了過來。
“容丫頭,那擷芳並不是府上的家生奴才,卻能從三等的小丫鬟一步步成為老太太身邊最得寵的,她做事的時候我在邊上瞧過幾次,為人討喜、卻難得能不驕不躁、沉得出氣,她這個年紀的確實沒有誰能比得上,只怕是個心比天高的。”
全媽媽先頭看着沈君佑因為克妻的名聲孑然一身近十年,如今好容易有妻有子,豈敢容得她人來橫伸一腿,尤其這人還是郎氏身邊的人。再者,她一直把璧容當做自己的女兒一般看待,自是不願意叫她吃了苦去。
“媽媽不必擔心,我不怕她心思高,就不怕她心思不高。”璧容見全媽媽一臉疑惑,便笑着解釋道:“心高的人,膽子就大,可膽子太大的,通常都輸的比別人快。”
正說著,下面人回報說二爺回來了。
全媽媽和夏堇、秋桐兩個見狀便都退了出去,只餘下他們夫妻二人在屋裏說話。
“在壽和院是怎麼回事,我瞧着你樣子有些不對。”沈君佑問道。
沈君佑只是陪着秦書懷去郎氏屋裏道謝,因着屋裏都是女眷,故而他們進屋不一會就出來了,自是沒有看見事情的前半段以及後半段。
“我倒是沒有什麼,只是有件事替爺做主應了下來,怕爺回來怪我。”璧容擺出了一副大度卻又無辜的模樣來。
璧容把郎氏做主賞了擷芳與他們回忻州的事情說了,語句中尤其陳述了事情突發之急,以及郎氏的態度。
“我原是有些拿不定注意,可正巧爺就來了。”璧容頓了頓,看了沈君佑一眼,又道:“我怕爺會拒絕,所以答應了。”
沈君佑挑了挑眉,一副疑惑的模樣問道:“我為何會拒絕?”
璧容一愣,她以為憑他的腦子自然能夠猜透郎氏的心思,或者有些其他的疑問而想知道自己如何想的,卻沒想他竟然如此理直氣壯地這樣問。難道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自己把他想的太高尚了。
不由得,聲音冷了幾分,“我以為爺是和我一樣的,不願意身邊留着一雙別人的眼睛。”
沈君佑突然嘴角一咧,笑了起來。
“那你為何又答應了?”他像是很興奮地想要聽到她的答案。
“妾身覺得明槍比起暗箭總是容易應對的。何況,這是老太太的一番好意,我們做小輩的自然不好拒絕。”璧容詞強理直地道。
當然,她其實更想說的是:因為我大度!
腰上突然多了一雙大手,從後面將她環住,輕柔地撫上了自己圓鼓鼓的肚皮。
“以後你若不喜歡,就不必勉強自己接受,也不必計較別人心裏會怎麼想的,明日我們就回去了,這樣的日子馬上就要結束了。”他把頭埋進她的髮絲間,聲音越來越低,像是在對她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璧容心裏突然劃過一道暖流,從耳朵里一直滑落進心裏最深的地方,過去的種種不快與壓抑盡數一掃而空。
這個世上有很多人其實並不怕遇到波折、坎坷,即便前面的路是一片沼澤,只要能有一個相信你並且理解你的人一直陪伴在你身邊,便沒有路是走不過去的。
只是,她心裏到底還是有些聲音在悄然作祟。夏堇和秋桐他是說過不會收的,可是外面的人呢?
“你,你真不想要嗎?她……”璧容話沒說完,耳朵上便被狠咬了一下,半分疼痛,半分酥麻。
“下次再說這樣的糊塗話,決不輕饒。”沈君佑惡狠狠地道。
“知,知道了……”璧容縮着脖子嘟囔道。
“做錯了事光承認是不行的,把你肚子藏的那些鬼主意都說出來吧。”沈君佑無奈地道。
璧容被他看穿了心思,訕訕地笑了兩下,“不過就是些不頂用的小心思。”璧容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個小的意思。
沈君佑挑挑眉等着她的下文。
璧容主動湊過去,討好的問道:“你去與父親說說,我們把沅娘接過去住些日子,可好?”
沈君佑開始有些疑惑,蹙着眉子在她臉上盯了一會兒,猛然參透了她的如意算盤,有些驚嘆地在她鼻子狠掐了一下,“諷刺”道:“真是最毒婦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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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四,大吉,宜出行、納彩、開光、動土。
沈君佑隨着沈大老爺等男子去宗祠拜祭了沈家先祖,才回墨竹院帶着璧容去了壽和院拜別郎氏和沈家眾人。
郎氏坐在上長榻上,下首第一張椅子便是沈大老爺,底下有分別坐着各方其他人。沈君佑跪在郎氏跟前,很是懇切地說了一通不孝的話,惹得郎氏濕了眼角。
沈大老爺囑咐了沈君佑幾句平安、小心的話,便招手叫了沈沅娘過來,“跟在你哥哥嫂嫂身邊,不可惹是非,凡事多聽他們的話,也不要再像往日那樣關起門來和誰都不言不語……”
沈沅娘活這麼大從未離開過沈家,此刻聽得父親這一番叮嚀的話,不由得淚濕兩行,語不成聲。
璧容和郎氏、沈大老爺拜別完,便和幾個妯娌紛紛告辭。
三奶奶握住沅娘的手,親自交到了璧容手裏,情緒是從未有過的激動,“二嫂的一番恩情,四姑娘一定會謹記在心,姨娘和我也會念着你的好,為咱們家的八少爺念佛祈福。”
三奶奶如今不用再畏懼大太太的權勢而隱瞞自己和沈沅娘的交好,一番懇切之言聽得四奶奶不由得眯緊了雙眼,拳握於袖,半響未語。
璧容只叫三奶奶儘管放心,只要自己有的東西,必不會叫沅娘短缺了去。
眾人依依惜別,大奶奶幾個妯娌一直送到了二道門,看他們上了馬車才停下。
璧容左手邊跟着秋桐攙扶着她,再旁邊是提着茶點食盒的夏堇,右手邊站着的是穿着粉藍綉金偏襟羅衫的擷芳,換了平常的雙掛髻而改梳了南方女子頗為喜愛的垂鬟分髾髻。
郎氏雖然沒有明着說什麼,可沈府的人心裏都知道擷芳已然是飛上了指頭。有着壽和院的勢頭,自然便越過了璧容身邊的夏堇、秋桐。
璧容伸手要她和自己坐一輛馬車。
擷芳自是不敢,連聲推拒道:“婢子不敢在奶奶面前放肆。”
“姐姐這話是怎麼說的,不敢同奶奶乘一輛車,那是想坐在外頭地跟着趕車,還是想到前頭爺們坐的車裏去伺候?”
此次有頂有蓋的馬車不過四輛,前面一輛沈君佑和秦書懷坐了,中間便是璧容這輛,後面一
輛里坐着的是沈沅娘,最後一輛車裏擠着全媽媽和青沐四個小丫鬟。沈沅娘是小姐,璧容自是不好直接叫個丫鬟去擠進小姐的車裏,而全媽媽那輛車裏已經坐滿了人,擷芳想要再進去是全然不可能的了。
夏堇這話問的極是凶,半點反駁的餘地也不給擷芳留。
她再怎麼說還是個沒開臉的丫鬟,自是不能坐在車外面拋頭露面,眼前遲遲不肯上奶奶的車,自然只能是第二個原因。
夏堇的話彷彿直接戳穿了擷芳的心底,把她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一股腦地翻了出來。
她本就不是沈家的家生奴才,是因為家裏沒錢才被爹娘賣進了沈府做丫鬟。在壽和院裏伺候了將近十年,因為伺候的用心才爬到了如今大丫鬟的地位,可一個奴才,再討喜,最後不過也是兩條路,要麼主子給個恩典配給家裏的管事、小廝,要麼被賞給了家裏的老爺少爺們做通房。
她好容易爬到如今大丫鬟的地位,自然是不願意隨便配了個下人從此子子孫孫全給人家做奴才的!可走第二條路,大爺遠在京里,何況大奶奶那裏老太太輕易是不會與她作對的,三爺是個沒本事的庶子,四奶奶的嫉妒自來又是出了名的,二爺倒是個樣樣好的,二奶奶身份比她們這些丫鬟也高不到哪裏去,可是她倒底還是有些怕,雖然外面都說二爺那克妻的說法本就是太太說來騙人的。
正巧便是這個時候,老太太同她說了實情,二爺壓根就沒有什麼克妻命,那都是從前太太為著害他編造出來的謊言。
“你二爺如今正值大好年華,身邊除了二奶奶再無旁人,她如今有了身子,自是不能再伺候他的,必要尋一個身邊的收了房,那夏堇、秋桐雖是她的親信,可原先就是你二爺那宅子裏的,他若是看的上早就收進房了。”
擷芳永遠也忘不了老太太說這話時看她的眼神,慈愛、欣慰,就像是祖母再看自己的長大成人的孫女一般,她活這麼大,第一次在自己的命運中看見光芒。
她那個時候便暗暗發誓,只要她的願望能夠成真,她一定會好好報答老太太對她的再造之恩,老太太叫她做什麼便做什麼,老太太叫她說什麼便說什麼。
她雖然是有過到二爺車裏去伺候的想法,不過也只敢在心裏想想而已,老太太雖然暗示了她的身份,可到底她以後還是要在二奶奶身邊討生活的,自是不能得罪了她去。
擷芳紅着一張臉低頭道:“奶奶明鑒,婢子只是覺得自己身份卑微,怕污了奶奶的身份。”
璧容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老太太將你賜給了我,不只是對你的看重,也是對我的看重,你這樣莫不是怕跟着我和二爺到忻州吃苦,亦或是,你覺得我心胸狹窄,容不下你一個丫鬟。”
璧容嘴裏說出來的話自是要比夏堇有分量的多,也不是擷芳能三言兩語模糊過去的。
“奶奶折煞婢子了,婢子絕沒有這個意思。”擷芳誠惶誠恐地屈膝就要跪下去。
前面馬車裏許是聽見了後面的動靜,這邊正僵持着,就見沈君佑和秦書懷背手而來。
擷芳見到沈君佑過來,半點不含糊地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緊低着頭,乍一看倒像是在壓着嗓子偷偷啜泣。
“怎麼回事?”沈君佑蹙着眉頭問璧容。
璧容對擷芳這樣的行為半是覺得好笑,半是覺得厭倦,可當著眾人的面揭穿她,老太太也難免跟着沒了臉。便對沈君佑笑着道:“擷芳覺得自己身份卑微,不願意和我乘一輛車。”
沈君佑聽了竟然贊同地點了點頭,叫秋桐扶了她起來,淡淡地吩咐道:“既然如此識本分,就叫她坐在外面跟着趕車吧。”
說罷,便轉身走了,故而沒有看見擷芳抬頭時那驚訝中伴有一絲絲心碎的神情。
“二爺的話你都聽見了,這些車便有由着你挑吧,願意上哪輛就上哪輛,趕車的人可向來不嫌多。”夏堇半笑不笑地譏諷着她。也不等她說話,便一腿邁上車,就要關門。
擷芳站着車底下急的滿頭大汗,可她方才說過自己身份卑微不能與奶奶同乘,若是此刻再坐上去,要叫別人怎麼想。可是,不上去,難不成真坐在外面拋頭露面?
擷芳不由得有些埋怨起二爺來了,可她心裏卻不會真的埋怨,只覺得一切都是二奶奶設計好的,叫她在二爺面前丟了臉。
“奶奶。”擷芳攔住了夏堇的手,咬着唇懇求道:“求奶奶發個恩典,叫我去後頭陪四姑娘做個伴吧。”
璧容裝作一副無奈的模樣搖了搖頭,對她道:“你去問問吧,若是四姑娘願意留你,我也只好沒臉了。”
擷芳聽了忙小跑了過去,同沈沅娘身邊的丹桂說了說,沈沅娘那車裏只有她們一主一仆,本就是空闊的很,此刻聽那擷芳說後頭下人的車滿了,又想起老太太對她的看重,便點了頭叫她上了車。
趕車的人一聲招喝,隊伍最前面的人便揚起了馬鞭往馬屁股上抽了一下,一行車馬緩緩走了起來。
“奶奶就是太過心軟了,她方才那般分明是心思不正,想藉機勾搭了二爺去,奶奶就該叫她坐在外面,好好琢磨琢磨自己的身份!”夏堇皺着一張小臉忿忿地道。
璧容接過秋桐遞過來的濕帕子擦了擦手,笑着對一旁連聲嘟囔的夏堇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故意佈下了這個局,就等着她自己上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