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歸心似箭(上)
許多事情常常會因為太過火熱而引發流言蜚語在街頭亂竄。東大街因為是朔州最繁華的地帶,說書的,刷雜耍的,算命的,賣茶的自然都喜歡把攤子開在這裏。
辰時到巳時這會兒,日頭還沒有升到頭頂,街上的人絡繹不絕。
東大街上通往青雲坊巷子拐角處的一顆老榆樹下常年擺着一個“孔記”條幅的茶攤,準備開工的車夫走卒們常常喜歡花上四文錢聚在這裏喝碗茶,歇歇腳,嘚吧嘚吧最近朔州府里的大小事。
“聽說那沈家二爺如今發家了,便打算攛掇着家裏分家呢!哼哼,這意思誰不清楚啊,自是不願意自己的銀子落進了別人的兜里。”
說話的是一個穿皂色粗布褂子的年輕男子,一雙鼠眼咕嚕嚕轉的極是靈活,袖子挽到了大臂以上,右手上正拿着一把破竹扇子使勁地扇着風。
這人對面坐着一個貌相粗獷的鄉下漢子,背上的籮筐里裝着滿滿一筐山梨,他一早便從西郊來了東大街上沿街叫賣,因走的累了,才狠心花了四文錢買了碗茶歇歇腳。
這會兒聽了那皂色衣服的男子的話,蹙着眉頭疑惑道:“俺怎麼聽說那沈家主母對這個庶子並不怎的好,生生斷了這公子的仕途,只是沒想到這人行商倒是更有一手。”言語中不由得便流露出了繼續對話中人的敬佩之情來。
“對對,我也記得,還是咱們朔州府幾十年難得的解元呢!”旁白一個賣乾果的小伙有些激動地拍了下大腿。
那皂色衣服的男子冷哼了一聲,“這高門大戶裏面的事情有幾件是清楚明白的,要我說,這主母已經夠仁慈的了,不然大可以從小就不讓他碰書本,自然也就不會有如今這解元的身份了。”
說罷不屑地看了方才那兩人一眼,暗道鄉巴佬就是鄉巴佬,沒見識的東西。
旁邊圍坐的幾個人聽了也都覺得此人說的頗有道理,附和着點了點頭。
突然,從茶攤的另一張桌子上站起一個人來,那人身形高大瘦削,穿着件白色銷金雲紋偏襟直綴,單是氣場便與其他人截然不同,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過來,笑着朝那皂色衣服的男子問道:“你才說過那高門大戶裏面的事情旁人不好得知,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呢?說的如此有模有樣,莫非你親眼見了不成?”
那皂色衣服的男子聽了一張臉立刻漲的通紅,結結巴巴地道:“我,我自然有我的法子知道,你是個什麼東西,來管老子的事!”一雙鼠目陰狠地立了起來。
秦書懷一甩摺扇擺出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樣笑眯眯地道:“在下不才,和你方才說的那戶人家裏的幾位少爺都有些交情,孰是孰非雖不敢太肯定,不過也是**不離十的,看閣下這意思,莫非是與沈家夫人手下的那個奴才相熟?”
在座的眾人在瞧見秦書懷那一身與眾不同的行頭時就已經相信了打扮,聽了他方才的話后立刻把目光轉到了那個穿皂色衣服的男子身上。
有幾個腦子靈活的此刻已然理清了頭緒,頓時鄙夷地瞥了那皂色衣服的男子兩眼,道:“霍小二,你何時發家了啊,攀扯上人家沈府人了,也給兄弟們介紹介紹。”
霍小二明顯有些心虛,可想起上面人的吩咐又只能硬着頭皮對眾人嚷嚷道:“鬧換什麼,鬧換什麼!”
在一片唏噓聲中轉過頭兇狠地瞪着秦書懷,“你他媽管老子認識誰了,反正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這個,這個不知身份的狂徒,少胡言亂語地往自己身上貼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兩重,就敢說和人家少爺們認識!”
說著,往秦書懷身上穿的華服直綴上打量了一通,不屑地道:“你若真是有錢人家的少爺放着對面那茶樓不去,能到這裏喝茶來?哼哼,乞丐就是乞丐,穿了龍袍也扮不出皇帝老爺樣兒!”
秦書懷順着他的眼光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不覺有些無奈,這衣服可是用他們沈記布莊裏花二十兩銀子買來的淞江三梭布做的,這會倒被人家說成是假的了。秦書懷在心裏盤算着待會見了正主,定要與他好好說道一番,把自己那二十兩銀子拿回來!
秦書懷裝作一副思索的模樣沉默了一會兒,正兒八經地向那霍小二抱了抱拳,頗為誠懇地道:“兄台既然人際如此之廣,想必消息也是靈通的很了,小弟有些事情想向兄台打聽,兄台一定要略施援口。”
霍小二見他服軟,越發肯定了自己內心的想法,大度地擺了擺手道:“你若是請我喝杯茶,我就幫你。”
秦書懷挑挑眉,笑道:“應該應該。”揚聲吩咐了茶攤老闆給這張桌子上的人全部添了茶。
眾人紛紛向他道謝。
霍小二見了此時的情景,頗為得意地道:“好了,你有事就問吧。”
秦書懷也不廢話,直言道:“敝人想問沈家宅邸里有多少處院子,多少間正廳,家裏有多少位主子,沈家二爺何時讀的書,何時考的童生,何時考的秀才,何時考的的解元……”
一連串的發問直把霍小二問的目瞪口呆,一張嘴微翕着遲遲說不出話來。
秦書懷對他的表情很是滿意,笑道:“不知道?呵呵,沒關係,我告訴你。”
說罷又甩開了他那把扇子,恢復了方才那幅翩翩君子的模樣,嘴上嘰里咕嚕地回答道:“沈家內院裏有正院六間,偏院四間,園子裏另有待客的正廳五處,分別叫攬翠廳,玉輝廳……沈家二爺是洪武二十二年中的童生,洪武二十五年中的秀才,洪武二十八年中的解元。如何,我說的可有錯?”秦書懷走近到霍小二面前,居高臨下地質問道。
扇子隨手一指便落到了那背着一筐山梨的鄉下漢子身上,“本公子何時說過是來這裏喝茶的了?我是來買梨的。”
說著便從荷包里摸出一錠十兩重的銀子來扔給那賣梨的漢子,揚聲道:“你這筐梨本公子全要了,給我送到沈府去。
那鄉下男子拿着那錠銀子有些慌亂,黝黑的一張臉上有些微紅,“小人,小人沒有這麼碎銀子找給您,要不……”
秦書懷忙擺了擺手,瞥了桌上其他人一眼,“剩下就算就當是爺賞你的,你是個好的,不像他們見風使舵,在背後議論別人的是非。”
那鄉下漢子執意不肯,只說要去找地方換零錢。
周圍的幾人聽了皆紅着一張臉訕訕地低下了頭。
另一個賣乾果的小伙見了伸着一張臉不好意思地道:“大爺若不嫌棄,就把俺這筐乾果也帶了去吧。”
秦書懷記得這個小伙,便點了點頭,叫他們背着東西跟在後面去了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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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人回稟說忻州府秦家的公子來拜訪時,璧容正和夏堇、秋桐在房裏整理箱籠,沈君佑昨個兒已經和她透了底,回忻州估么就是這兩天的事。
沈大老爺那裏自然好辦,沈君佑去說一聲,沈大老爺便會點頭同意。只是壽和院那邊,恐還有些麻煩,經過四奶奶這件事,璧容隱約覺得郎氏是不願意將繩子都放出去的。
卻沒想到秦書懷竟然來的這麼快。
“奶奶說,會不會是二爺叫秦爺過來的?”夏堇問道。
璧容看了她一眼,心裏贊了句聰明。
秋桐也跟着點了點頭,“奶奶,咱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璧容眯着眼睛沉思了一會兒,既然秦書懷是沈君佑找來的幫手,那麼這個時候她們的每一個動作恐怕都會引起郎氏的關注,既如此反倒不如什麼都不做。
遂笑道:“不急,老太太會派人來叫咱們的。”
果然,沒過一會兒,便有壽和院的婆子過來傳話,“回二奶奶,忻州府秦家的大少爺來了,老太太請二奶奶過去說話。”
璧容佯作一副驚訝的表情問道:“忻州府?可是秦書懷秦少爺?二爺那裏可有人去傳話了?”
那婆子忙回道:“二奶奶放心,老太太已經派人去告訴二爺了。”
璧容點點頭,向那婆子道:“媽媽且等我換身衣服。”
說罷,便叫了夏堇、秋桐二人進了內室,換了件鵝黃色的對襟羅衫,蔥綠色西番花緙絲挑線裙子,重新梳了頭,戴了一套嵌紅寶的纏絲南珠頭面,這才不緊不慢地走出來。
那婆子不斷地拿帕子拭着汗,早等的心急如火,可方才見璧容那一身常服也着實不好見客,只得在外間等着,見璧容出來,忙道:“老太太恐等的急了,二奶奶若是都妥當了就趕緊隨奴婢過去吧。”
璧容這才點點頭,坐進了轎子,一路抬到了壽和院門口。
才一進穿堂,便聽見正房裏面傳來一陣笑聲,璧容隨着那個婆子進了正方的東稍間,郎氏正背靠着長榻笑的前仰后翻。
“老太太這是怎麼了,聽了什麼好事,也叫我跟着笑笑。”璧容笑着過去給郎氏行了個禮。
郎氏擺了擺手,叫華媽媽去扶了她坐下。
“懷哥兒方才跟我說起豪哥兒的事來,說是前陣子叫秦家太太接過去了,丫鬟一個沒看住就跑到了廚房裏頭,險些把廚房給點着了……這孩子倒是和從前的佑哥兒有些像,也是個不老實的。”郎氏無奈地搖了搖頭。
璧容聽了也掩嘴笑了笑,朝秦書懷微福了福,親切地道:“大哥來朔州怎麼不事先知會我們一聲,也叫妹妹有個準備,不至於這般狼狽。”
秦書懷聽了璧容這聲大哥,早笑的分不清東南西北了,站起身有模有樣地作了個揖,挑着眉頭十分得意地道:“早前聽說了妹妹懷了身孕,臨來的時候娘是千叮嚀萬囑咐不能叫你受了累。”
郎氏早前便聽大姑奶奶沈湘茗說過秦夫人認了璧容做義女的事,此時聽了秦書懷的話便笑眯眯地道:“叫你母親跟着費心了。”
秦書懷忙笑着擺擺手:“母親自來就是閑不住的,一聽說了妹子有身孕便喜得不行,這次也是被母親催的緊了,一定要我過來看看。”
郎氏客氣地點點頭。
丫鬟重新換了茶,擺了茶果點心,璧容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郎氏對自己道:“我也琢磨了,豪哥兒那裏一個人我也有些不放心,你回去也與佑哥兒商量商量,若是這邊的生意沒有什麼要緊,就準備準備與懷哥兒一同回去忻州吧。”
璧容聽得好一個怔愣,這是怎麼回事?郎氏竟然主動開口放他們回忻州?
不由自主地看了秦書懷一眼。
秦書懷正端着茶茶盅,吹着裏面的茶葉,模樣甚是悠哉。
璧容撇了撇嘴,顧自納起悶,秦書懷這究竟是說了什麼話,叫郎氏這麼輕易便改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