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終言(5)
交界處困着兩個被愛情牽絆的人,困住他們的空間讓他們既在一起又無法真正在一起,可即使這樣,他們也從未放棄彼此。在這處黑白交界的地帶,愛情可以這樣偉大。
可我也不差啊,我今天為了友情,要去冒生命的危險,而且同樣來到了黑白交界的地帶。
入口連通的居然是影宮的衣櫥,我躲在裏面,看到了黑領主的醜惡和假公主的虛偽。其實正是屍瘴一直在假扮面具國的公主,它此時和黑領主在衣櫥外的談話讓我完完全全倒了胃口。屍瘴似乎就以折磨人為樂,它扭曲的快樂勢必要建立在諸多人的痛苦之上。
我注意到璐娜被下了特殊的昏睡咒——身體陷入沉睡而意識保持清醒,這是一種身不由己的痛苦。
我緊張得手心額頭都是汗,救人是一定要救,關鍵是要怎麼救又要怎麼脫身呢?不幸的是,此刻我腦子裏一點主意也沒有。
但接下來的事為我創造了機會。黑領主和屍瘴先是動手打了起來,可沒幾分鐘它們就又好像親密非常一樣出去享用美食了。
除了那次結識了穆澄和楚緋的任務之外,我就沒怎麼直面過妖獸了。難道是妖王手下來頭不小的妖獸都這麼喜怒無常嗎?
我確實存有疑惑,但害怕再耽擱一會兒這麼好的機會就會被我浪費掉,我出了衣櫥就直奔璐娜所在的大床而去。
我仗着自己有隱身術,就絲毫沒有再考慮自己是不是該藏匿行跡。然而屍瘴就在此時給了我一記重擊。我未曾受過這麼重的傷,痛到幾近昏厥。
它在我耳邊獰笑,道出發現我的理由。奇亞木匠的影子背叛了他,而我的影子出賣了我。
我真的差一點就死了。屍瘴喜歡戳別人的痛處,無論是在精神上,還是在形體上。它撕裂着我身上的傷口,給了我成倍的痛苦。如果我那時就能預知到它後來對我家族所做的一切,哪怕是捨棄了那隻手臂,我也該在那時殺死它。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洛肯忽然衝出斬斷了它一隻手臂。救走了我們。
洛肯是璐娜從迷宮中救出的血族少年,他還是個孩童的模樣,但我能猜到,他一定沒有他外表表現出來的那麼簡單。比如現在,他的出現並不是計劃的一部分,我通過捷徑來到影宮還搞得如此狼狽,他卻孤身一人只憑一把寶劍,從黑城堡的地牢一層一層突圍到這裏卻沒有驚動黑領主和屍瘴。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個伯爵,並且為璐娜奉上了他全部的守護。後來的逆流河畔的那件事,他為璐娜犧牲的一切。連我都震撼到無法言語。
之後是揭開它們的陰謀,以及自由之盟和屍瘴的傀儡軍團的一場大戰。不過這些我都沒有參與。因為被救回之後我就陷入了昏迷,那場戰爭究竟如何驚心動魄,我只能從同伴的描述中得知。然而很奇怪,我的巫師家族沒有參戰。
我再次醒來,就趕上了柯萊希公主和埃黎的婚禮。這是我所見過的,最像童話的一場婚戀。雖然公主沒找到王子,但她找到了愛她的小木偶。我奉命為面具國和木偶城占卜。其結果和精靈先知的預言一樣,這兩個國度將真正成為和平安樂的國度,而柯萊希和埃黎也能如童話結局般那樣“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很快,到了說再見的時候。烈楓和覺清要返回人界了,而我們也將和面具國告別。
在我們的隊伍出發前,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去向帕奇老人尋求答案。其實從我殺死死神那次之後,我便一直覺得自己體內存在一股異樣的力量,因為它,我時常會有不好的預感。然而當我問出口時。我分明在帕奇老人眼中看到了躲閃的神色,他並沒有給我想要的答案,反而告訴我,我生命中將出現一個莫大的痛苦。
我陷入迷惘,連家族秘術都無法佔卜我自己的命運,我究竟會迎來什麼?
這個問題,我不知道答案,帕奇老人顯然不願意多說,然而我萬萬沒想到,揭示謎底的人會是戰場上脫身的屍瘴。
我的命運,在我守夜的那個夜晚,出現了前所未有的逆轉,背離向光明的方向。
屍瘴說服我走出了結界,我許是一早有所預感,便把家族秘寶水晶球留在了營地。
屍瘴所揭示的答案,如它本身一樣醜陋。我此生從此對那張屍塊縫合出的面孔恨之入骨。為什麼它能將信息傳入我的水晶球?它告訴我,因為我們共有黑暗的血統。為什麼後來的那場大戰我的家族沒有參戰?它帶我去了冥界妖王的宮殿,讓我目睹了我族人的背叛。
妖王冊封的大巫蠱王,竟是我巫師家族的族人西賽,正是他出賣了整個巫師家族。我原以為他在面具國那場初戰中已經戰死了,沒想到他被妖王救活並向黑暗俯首稱臣。
功利心真的不是什麼好東西,妖王利用西賽的功利心,將我整個家族拉入萬丈深淵。
我父母不肯向它們低頭,接連被它們殺害了。妖王甚至逼迫我去刺殺帕奇老人,並在我身上下了狠毒的咒術。後來我知道,這種咒術就是倒置影響。我被自由之盟審問,受倒置影響,我做了我不該做的事,我說了我不願說的話。
我並沒有殺害光明祭司布達帕奇,他身上有人類的血統,那一天剛好到達生命的盡頭。我想妖王是知道這點的,它就是要我陷入眾叛親離的絕境。
我不知道昔日生死與共的同伴們、朋友們,如今對我的信任,還有多少剩餘。
璐娜放我走了,但迫不得已,她還是下達了對我的追殺令。
不過是朝夕之間,我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我如今孤立無援,渾身傷痕,失魂落魄。整個世界彷彿拋棄了我。
我把親人的殘存屍骨,連同我的愛,一併埋在了掃把樹下。我起身以後告訴自己,從這一刻起,從前的莫雅就死了。那些將痛楚強加在我身上的人,終有一天會付出代價,由我親手。用死亡的釘板刺透他們的靈魂。
我把一切美好關入我心中大門。從那時起,我的世界裏填滿了仇恨。
如果要復仇,我就必須變得足夠強大。
或許命運安排如此,由於心中迷惘執念太深,我找到了隔絕於世的秘族。傳說擁有執念的人才會受指引找到秘族,若用足夠分量的秘密進行交易,便可以求得世上罕見的寶物。
每個種族,都有它背後令人神傷的過往。秘族之中只剩下了一個傾國傾城的女子,她空有數不盡的寶物和令所有人艷羨的絕世容顏卻只得孤獨終老,甚至連“終老”也是一種奢望。她自己種下的因。結出了今日的苦果,也只好由她自己承受。
我換來了一本典籍。其中隱藏着所有人終其一生都不會知道的秘密。
秘族族長說過,這本典籍原本僅是神族流落下的殘章斷句,她通曉各個種族的秘密,於是經過她的修繕補充,幾乎還原了所有內容。原來這之中,記載了各個種族的全部信息。
造物主賦予他們的一切,此刻完完全全展現在我面前。哪怕有些東西,連他們本族都尚未知曉。
我也終於明白妖王那樣對待我家族的緣由:要麼臣服,要麼被趕盡殺絕,除此之外不再有第三選擇,不光是因為妖王行事狠絕,還因為巫師一族會成為它的心腹大患。
原來我族的血液,可以煉成世上的一種奇毒。這種毒蠱,連神族也需要忌憚,下神甚至可以被毒殺。妖王縱使再強大。也終會被這種劇毒所傷。
而煉製這種毒藥,不需要任何材料,只需要一條古老的咒文。
我回了自己的奧斯利亞魔塔,進行血液實驗。
從典籍之中我還學到許多聞所未聞的咒語,可以激發身體的潛能,牽引出不可思議的力量。
我修習了名為“來去”的咒語,於是許多地方我都可以來去自如。不需藉助任何陣法,幻象密碼也無法阻擋我的腳步。
研習了不短的時日之後,我利用“來去”第一個要去的地方就是冥界。
不費吹灰之力我就找到了大巫蠱王西賽,他好似還是那樣備受賞識,在妖王的指揮下把巫師家族的隱形秘術教給妖王的使徒。那些本是可憐的人類女巫,如今已經被改造得心智盡失,但還是很快領悟了匿形的要領。
西賽越是衣着光鮮,我就越是想起家族的衰落與支離破碎。他僅是為了那份為人奴隸的功利,竟然就背叛了自己的種族。我無論如何不能原諒這個背叛者!
支起的結界阻隔了其他外界干擾,我出現在西賽面前。他眼裏什麼都有,有震驚,有不屑,有嘲諷,有同情,當然還倒映着我憤怒的身影。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用他最自鳴得意的巫蠱咒術打敗了他。我再揮手,他就動彈不得,神族的束縛之咒當真管用。我把煉成的血液灌入他的咽喉,看他掙扎卻叫喊不出。
“好好嘗嘗吧,這是你同族的血液。當日你讓我們流出的,今日一併奉還!”
然後西賽不堪痛苦,就死了,真便宜了他。我在地上留下血字,撤掉結界,就離開了這裏。
我只在意復仇的暢快之感,卻疏忽了自己當時的一些做法是多麼不理智。那些血字,用的也是煉成的血液。大概就在我撤掉結界離開不久之後,西賽的屍體和那些血字,被有些妖獸發現,稟告給了妖王。
難怪妖王對巫師家族要趕盡殺絕,所有的族人之中只有我一人生還,就是這樣的小概率事件,不僅發生了,而且對妖王有威脅的毒蠱還真的就在這“極小”之中被煉成了。
妖王發現了血液,一定立刻暴怒了。後來,我只發現,妖獸也開始了對我的追蹤和圍攻。也許,冥界也有了同魔族一樣的追殺令。
我終日躲在魔塔之中,加固周圍的楓林幻象,並且加緊修習隱身術和占卜術。有了典籍,進步自然比較明顯,可我還是難以滿足於這樣的現狀,因為危險可能隨時降臨,一旦降臨,我又有多少勝算可以脫身並重新來過?
我忽然想起母親曾告訴我的,關於水晶球的秘密。那些日子太過於消沉,竟然一時之間忘記了這麼重要的事。水晶球內封印着一把鑰匙和一張地圖,憑藉這些我就可以找到一處家族的秘密藏書閣。而水晶球,那時被我留在了自由之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