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午夜(二)
“我想亂,喝不喝酒都一樣亂。”
在禽獸遍地的圈裏混了這麼多年,無恥的男人簡葇也算遇見過不少,可厚顏無恥到這種程度,且無恥得如此坦然,他是唯一一個。
她言辭匱乏,除了恭維他一句:“你這作風果然名不虛傳!”,她確實找不出其他語言回應他。
恭維完了,簡葇還是本着來者是客的原則,翻箱倒櫃找出僅存的一瓶波爾多木桐。據駱晴說這酒很貴,所以她很多次想喝,都沒捨得,原本想留着它以備不時之需,今天倒是派上用場了。
開了紅酒,她又低頭看看身上的睡衣,雖說不算暴露,可該掩飾的曲線也沒掩飾住。為了避免他亂性的時候,說是她存心誘惑,她刻意去衣帽間加了件深灰色的長款針織外套,從頭到腿包裹得密不透風。
對着鏡子照了照,確定這個誇張的狗熊體造型沒有一點女人味,她才放心大膽抱着紅酒和兩個高腳杯回到客廳。
客廳里明亮的水晶燈和壁燈全被打開了,房間各個角度都被照射得亮如白晝,黑白色調也顯得不那麼孤寂。她的CD機也被打開,Myheartwillgoon纏綿悱惻的旋律自音響中流淌而出,從婉轉到激昂,很是催情。
而她的不速之客也已脫了外衣,正在用他的職業眼光審查着她的房子,她看了無數遍的DVD鐵達尼號,她窗前的開了花仙人掌,就連她今晚剛買的幾件奢侈品衣服都沒放過。
最後他的腳步停在她私人珍藏的寫真照前。
照片上的她側躺在雪白的床單上,抱着雪白的枕頭……且只抱了個枕頭。不得不說,這照片對男人而言十分催眠,她默默決定明天一定要換一個。
聽見她的腳步聲,他轉頭看向她與照片上兩個極端的裝扮,啞然失笑:“你穿成這樣,不是怕我看吧?!”
“夜裏風大,我怕着涼。”
“這麼熱的天,你還是脫了吧……”他接過她遞來的酒杯送到唇邊,淺品一口。”我想看的,昨晚都看過了。”
“……”
這男人,還能再坦蕩點不?!
裹緊身上的狗熊款外套,她坐在沙發和茶几之間的絨毛地毯上,分明距離他幾米以外,她還是沒有什麼安全感。
“你最近去過加拿大嗎?”為了緩和氣氛,她先問了一個困惑了她一天的問題。
“嗯,上個月公務考察去過一次。”
“你去過?!她腦子裏一陣轟鳴,“那我妹妹說的那個男人,不會真的是你吧?”
他沒有否認:“她說我什麼了?”
“她說你答應請她吃飯,你真的說過?”
“可能說過吧,我不記得了。”他隨口說著,不以為意的口吻和簡婕期待的語氣形成強烈的對比。
看着他的淡然,想起駱晴的執迷不悔,再想起被他始亂終棄,到現在還無怨無悔的妖嬈女歌星,簡葇再也淡定不了,“鄭偉,我警告你,你愛招惹誰招惹誰,別招惹我妹妹!否則……”
他走向她,手撐着沙發的扶手低下頭,越靠越近,氣息落在她躲避不及的唇上,軟軟的癢。“否則怎麼樣?你能把我怎麼樣?”
滾熱的火辣自唇瓣瞬間遍及全身,她急忙閃避。因為閃避太急,手中的酒杯從指尖滑落,撞上玻璃茶几。鄭偉及時幫她接住酒杯,才挽救了杯中的紅酒,可還是有幾滴濺在劇本上,鮮紅如血,像極了那一年濺落在青石上的鮮血……
她狠狠拍掉他搭在沙發上的手,抽了張紙巾默默擦着劇本上的鮮紅。可惜太遲了,紅色已經滲進了白色的紙張,無論她怎麼用力,也擦抹不去了。就像橫亘在他們之間的距離,無論他再怎麼努力,始終無法跨越……
“昨晚為什麼哭?”他垂首看着他,銳利的目光看得她無所遁形一般。
憑藉她苦練多年的演技,她面不改色答,“我哭了嗎?不好意思,我喝醉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麼說,你昨晚熱情如火急不可耐,是因為酒後亂性。”
“我……”她深吸口氣,認認真真回答:“這是演員的基本修養,謝謝!”
鄭偉笑了,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他笑的這麼真心,清朗的笑聲從喉嚨里溢出,很有感染力,惹得她都想笑了。
他笑夠了,仰頭把紅酒幹了,她很想告訴他,這紅酒很貴的,你能不能慢慢品?
想起他一口氣灌完整瓶五百毫升軒尼詩的場景,她忍住了。
“演員的修養?”他嘲弄地微笑,不懷好意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為什麼我感覺你是對我舊情難忘,情不自禁呢?”
血脈又是一陣逆流而上,直衝她混沌的大腦,她狠狠拍掉他的手,“對不起,你想多了!”
“噢?”他的指尖又探到他的腰間,那是她最敏感的地方,被他輕輕一碰,一股火焰瞬間從身體燒了起來。
這就是她為什麼五年都不敢見他的原因,她的身體在他面前總是太過誠實,只是稍微有一點身體接觸,她的演技只能用來自欺而已。
為了掩飾身體的反應,她低着頭繼續專心致志擦劇本。擦着擦着,她忽然發現茶几上的半盒煙和煙灰缸不知去向,茶几上除了劇本空無一物。
倏地,她記起下午接到岳啟飛的邀約,她匆匆忙忙裝扮,臨走時才想起來手指上的鑽戒忘了摘,隨手摘下來放在盒子裏,那個盒子,她好像放在了什麼地方
她這個一着急就隨手亂放東西的破性格啊,被威爺罵過多少次了,到現在還是改不了!
她四處張望一圈,不見戒指的蹤影,抬頭再看鄭偉沉靜的表情,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果然,鄭偉心領神會般拿出個小巧精緻的黑色盒子。
“你在找這個嗎?”錦緞的小盒在他修長的手指間掀開,黑色的絨布上流瀉出剔透的冷光。
他這洞察力,還真是對得起他的職業。
“……“她一言不發,在心裏打定了主意,寧死也不招。
“你不是說賣了嗎?”他淡淡問。
“我要是說:我知道自己賣虧了,又去珠寶店把它買回來了,你信嗎?”
鄭偉橫了她一眼,“你能不能編一個不侮辱我智商的理由?”
她努力想了想,“那家珠寶店賣了好久都沒賣出去,又給我送回來了。”
“……”
“好吧,我說實話,其實是那家珠寶店的老闆嫌我要價太高,不肯收……”
“……”
編來編去也編不出個像樣的理由,她乾脆放棄了。“算了,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嗯,既然賣不出去,我幫你處理了……”
他起身,走到窗前,打開窗。午夜的風吹落了仙人掌上柔弱的花瓣。
或許是經過了風雨的洗禮,今夜竟然可以看見星星,雖然只是零零散散綴在夜幕上,卻也是難得一見的景緻。
在無垠的星空下,他手臂緩緩抬起。
正混沌的腦子一脫線,她不顧一切衝過去抱住他的手臂:“別……”
鑽戒的盒子在夜空裏自由地墜落,她的心彷彿也跟隨着它被拋下,以一道完美的弧線,落地,摔得粉碎……
“你……”下一秒,她幡然醒悟。
鄭偉不是個衝動的人,他分明在試探她到底在不在意那枚戒指,而她居然笨得不打自招了。
“你不是不想要嗎?”他問。
“誰說我不想要,”她理直氣壯反駁,“那顆鑽石很大啊,還是藍鑽,很貴的。”
“不貴,才花了我一年的工資。”
一年的工資?!他的意思,他工作了整整一年,賺的錢全都給她買了一枚戒指。她又經歷了一遍心被高空拋下的感覺,疼的毫無知覺。
他關了窗子,悠閑地坐回沙發繼續喝酒,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把戒指還給我。”她追了過去,在他面前攤開掌心。
“……扔了。”
她掌心固執地在他眼前攤着。“別鬧了,這種幼稚的遊戲,我十幾歲就不玩了。”
“真的扔了。反正也沒有珠寶商識貨,廉價賣了,不如扔了。”
“我不信。”她抓住他的手,一根根扳開他的手指,又抓了另一隻手看,真的沒有。她又去翻他的褲子口袋,空無一物,她還不甘心地摸他身上的襯衣,從領口摸到腰間……
她太過專註於那枚鑽戒,以至於忽視了他身體驟然的緊繃,等到她發現自己的雙手正曖昧地纏在他腰間,身體親密無間地貼合……為時已晚。
一切就那麼發生了。
似乎是無心之失,又似乎是蓄謀已久。
循環播放的Myheartwillgoon正唱到動情時。
Oncemoreyouopenthedoor,andyouarehereinmyheart,andmyheartwillgoonandon……
她被他按倒在沙發上,半濕的黑髮自沙發上傾瀉而下。他的指尖托起她的下顎,毫不猶豫吻了下來。
彷彿昨夜被暫停的場景再次拉開帷幕,戛然而止的鏡頭又在繼續,他低頭,強勢的吻依然帶給她疼痛,她甚至品嘗到一股腥鹹的味道流過舌尖。
她沒有反抗,環上他的腰的手收緊,迎合著他的為所欲為。
紅酒杯摔落在地上,刺耳的破碎聲。
然後,她厚重的外衣和他的襯衫糾纏着落地,微乎其微的跌落聲。
再然後,薄絲的睡衣輕飄落下,無聲無息。
最後,房間裏只剩下他們急切的呼吸聲,久久不絕……
這一刻的緊緊相擁,她才明白她有多麼想他,想得心都快死了。
她用盡了所有熱情吻着他,她不奢望還能跟他舊情復燃,更沒有一絲借他上位的念頭,她僅僅是太過想念,想念那個最美好的年華遇見的最美好的男人,想念那個可以為愛不顧一切的自己,也想念記憶中那段最純粹的愛情。
如果可以,她很想再說一遍“我愛你!”,不是在回憶里,也不是夢中。
從沙發到卧室,又從卧室到浴室,又從浴室到卧室,她的骨頭一根根被拆散了。一切都結束的時候,她累得連話都說不出,趴在床上一動不動。
他心滿意足躺在她身邊,不安份的指尖仍在順着她的脊背向下摸索,“你還覺得我的身體有障礙嗎?”
她堅定不移地搖頭。“沒有,一點都沒有。”
這一夜,他深切並且深刻地向她證明了,他在某方面的能力沒有一點障礙,而且比起五年前,還要更精進很多。
他似乎很滿意她的答案,伸手把她摟入懷中,吻了吻她的臉頰。
“周末有空嗎?我朋友結婚,你陪我去吧。”他問。
“誰的婚禮?”
“葉正宸,你記得嗎?”
葉正宸?她怎麼會不記得,那個瞬間刷新了她對“X二代”偏見的帥哥,鄭偉最好的哥們兒。當初她在日本拍戲遇到麻煩,還是葉正宸幫忙解決的,現在他結婚,即使她一向不喜歡參加婚禮,也該備一份厚禮去祝賀祝賀。
“我當然記得。他的婚禮我一定去,在哪個酒店?”
“在四川南州的一家酒店。我訂好了機票,下個周五去,周一回來。”
也就是說,不是去參加婚禮,而是陪他四天三夜
這一晚都快要了她的命,那漫長的四天三夜,她真的沒法想像,她要怎麼度過。
“為什麼要我陪?這種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場合,你應該帶個拿得出手的。”她問。
“因為我一向不參加別人婚禮,這次是我葉正宸結婚,我不能不去……所以,我想有你陪着,我心情會好點。”
他聽似輕鬆的話不偏不倚戳到她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她抬眼,望着他的黑眸,“鄭偉,我們……”
他打斷她想說的話。“別跟我說那些侮辱我智商的話,你對我到底是假戲,還是真心,你以為我分辨不出來?!”
“……我們是不可能的!”
“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五年的時間,讓你從‘寧死都不願意見我’,到現在為了演女一號,願意跟我回家。”他笑着靠近她,在她臉頰印上深深的一吻,“說不定有一天,你會願意戴上我送你的戒指……”
“不會有這一天!”這句話分明到了嘴邊,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她一動不動被他擁着,她不敢眨眼,怕一眨眼眼淚又會掉下來。
這五年的時間真的改變了很東西……
唯一沒變的,就是他們還愛着彼此。
被鄭偉纏到了東方現白,她實在撐不住,在他懷裏睡著了,半夢半醒時還惦記着她的戒指,看着身邊身無一物的男人,她還不死心地含糊着問:“你到底把戒指藏哪兒了。”
“睡吧,等你睡醒了,我告訴你。”
等她再次睜開眼,太陽已經繞過半邊天空。
感覺背後有這強烈的存在感,她回頭,正對上鄭偉一望無際的黑眸。他應該早就醒了,穿上了襯衫和長褲,黑瞳中也看不到睡意,但還是側躺在她身邊,手臂撐着頭靜靜地看着她。
她恍惚有種錯覺,這僅僅是一場美好的幻覺,眨一眨眼之後,仍舊是她一個人躺在床上,就像以前一樣。
所以,她不敢眨眼。
“睡醒了嗎?”他問。
她小心翼翼眨眨眼,他竟然還在。“你,沒去上班?!”
“今天是周六。”
哦,她差點忘了這世界還有傳說中的“五個工作日”,她一般周六周日比平時更忙,因為這兩天的應酬比較多。想起應酬,她猛然想起岳啟飛昨晚離開的時候說過:“明天早上我來接你。”
貌似現在已經過了早上!
她一邊抱着被子四處張望着找手機,一邊回憶着昨晚又把手機扔在哪兒了,她這隨處亂扔東西的破性格啊。
終於,她在床頭的枱燈下看見了手機,擁着被子正要伸手,鄭偉伸手幫她拿了過來。“岳啟飛早上給你打過電話,我說你昨晚太累了,還沒睡醒”
“啊!”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殘留一點睡意現在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說既然你不方便,就不過來接你了,他把航班信息發給你,讓你自己去機場。”
她低頭看短訊,上面果然有一條未讀信息:【南方航空CZ9901,起飛時間14:00,首都機場T2航站樓,我在國內航班貴賓室等你。】
她再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十一點了,從她家到機場至少兩個小時,已經來不及了。她正琢磨着找個什麼理由不去上海,就聽鄭偉說:“早飯給你買好了,起來吃吧。吃完飯,我送你去機場。走綠色通道,應該可以趕上飛機。”
說完,他轉身出了卧室,那個臉色用趙天天的話形容十分貼切跟看見老婆偷人差不多。
她環顧卧室的各個角落,尋找自己昨晚不知丟在哪裏的睡衣。無意間,她看見枕邊放着黑色的鑽戒盒子,正是他昨晚扔向樓的那個,上面沾了幾點抹不掉的污穢
她急忙打開盒子,她最喜歡的戒指安然無恙躺在裏面。
她緊緊握住戒指,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想把它戴上。可她戴上又怎麼樣?她家破人亡,她也害得他家不成家,他們還可能在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