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天仙子

第三十六章 天仙子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松陽縣衙去了。

秀兒一路都跟在人群後頭,攬着顧樂,偷偷覷那盧家孩子。朱十三娘與盧俊達的兒子,年九歲,名喚盧方。這孩子臉上一閃而逝的笑意,只讓秀兒瞧見了,秀兒想着,雖說那盧俊達壞事做盡,但是自己爹剛死,這種態度,多少有些蹊蹺。

‘朱雀坊’在松陽縣城主要幹道,往縣衙去,往來不過片刻功夫。孟仲垣此刻正在卧房整理公文,幾位做京官的叔父給他發來書函,提點了幾句為官之道,讓他多與上級打好關係,多方面疏通,好早日調升,若是三十歲以前調升京官兒,那就算是個庶出的,憑着孟家在朝中的權勢背景,也有平步青雲的可能。

孟仲垣的父親,是江州孟家如今本家的當家人,而母親,僅僅是大房太太一個洗腳的丫頭。父親年輕時,酒醉后奪了母親的身子,便有了他。大房太太除了一個長子,便再無所出。一直將孟仲垣母子視作眼中釘,孟母是個丫頭出身,哪裏斗得過豪門出來的大奶奶焦氏,在孟仲垣幼年的時候,焦慮成疾,撒手去了。這麼多年以來,孟仲垣的父親再無子嗣,一眾妾室更是讓大奶奶焦氏打壓的不敢說話,故而將大奶奶嫡出的兒子,視作孟家未來的家主。孟仲垣的大哥,叫做孟伯為,是江州名仕安子期的門生,文采斐然,涉獵廣泛,很受家主器重。然而,大奶奶焦氏母子兩個,從來都是將孟仲垣視作眼中釘,無論是六藝之術還是其他,若是孟仲垣表現的有稍微一點點的超越其兄,日子可就要過不好了。

孟家大奶奶焦氏,是下邳焦家嫡出的閨女,自然比孟仲垣靠山硬,因而孟仲垣在母親離去之後的許多年頭裏,總想着離開孟家這個是非之地,到其他地方去一展抱負,卻未曾想到,便是來了松陽縣,離江州萬里之遙的地方,也能收到兄長的書信,明裡暗裏讓他安於現狀,莫要有別的企圖。

這一眾來信的叔父中,在朝中的地位,都是要高過孟仲垣父親的。孟仲垣的父親,不過是江州的郡守,而這些叔父、伯父,多是京中正五品以上的大員。其中,最為位高權重的,便是如今的大理寺卿,孟慶中。大理寺卿,位列九卿之一,官拜正三品,是雍國典獄司最高長官,按輩分來說,是孟仲垣的叔叔。

在去歲的科考中,孟仲垣遠赴京中,就是在這位叔父家中留宿的。孟慶中為人頗為嚴厲,一切按照法典公文行事,半點通融不得。因而,他也是一眾叔父中,唯一一個沒有在書信裏頭,提到讓孟仲垣疏通門路,巴結上官的。

這位叔父,雖然不喜孟仲垣在天子瓊林宴上,得了太皇太后八字惡評,但是也算盡心指導他為官之道,與孟仲垣頗為親近。十四歲便任正八品的朝官兒,雖然不招太皇太后待見,如今看來,聖上倒是沒有忘記孟仲垣是個少年天才,青州之地,自古是雍國重鎮,松陽又是富縣,按照候補生員的分配情況來看,孟仲垣年十四調任青州重鎮,其未來官途,倒是隱約有升遷的希望。

如今升遷之事,是越發難了。雍國在朝為官的士大夫,多少都有些家族背景的,如顧繼宗那樣,一窮二白的人家,能得瓊林宴第七名的成績,眾人只道他才能少卻運氣好。或者有更甚者說,他生的俊美倜儻,是太皇太后喜愛的。

京官兒?孟仲垣心中想着,若是調任了京官兒,他那位大哥,還不派人來把他殺了?正單手翻撿着信件,見阿星在一旁?嵯悖?揮傷檔潰?敖袢昭妹諾故俏奘隆???p>正說話間,門吱呀一聲開了,有衙役來報,菜市口‘朱雀坊’前頭,有人爭鬥,還打死了人。死人?自胭脂案后,松陽縣除了有一二地方,有人意外死亡,或是自裁的,還真沒有他殺的。這種沒有兇手的案件,只需銷了死者的戶口便可,孟仲垣聽說有人死了,還是給打死的,不知為什麼,突然打起了精神,從凳子上‘嗖’的坐了起來,不小心將阿星剛點上的香爐給弄翻了,這香灰撒的到處都是,細細白白的,像是百合的熏香。

孟仲垣吩咐阿星將几案清理乾淨,便起身跟着那報信兒的衙役,往衙門外間走去。

來到院中,那死去的盧文書讓幾個衙役放在地上,還未蒙白布,孟仲垣看了看,心下一頓,這不是衙門的文書?。?p>再轉頭看那嫌疑人,這人生的黝黑健壯,卻是個瘸子,由幾個衙役壓着,站都站不穩。再瞧另一邊,立着個二八婦人,臉上鼻青臉腫的,那婦人生的倒是周正,懷裏攬着個九歲的孩子,婦人臉上神情期期艾艾的,欲言又止。

孟仲垣撲了撲身上的灰塵,攏了攏官服,開口道,“來人,誰來給本官說說,這是怎麼回事?盧文書,怎麼死的?”

一名膚色偏紅,比尋常人高大許多的衙役拱手道,“稟大人,下官柳西,與兄弟們巡邏的時候,有人來報,說是‘朱雀坊’門前,出了人命案子。小人帶弟兄們去了,將這犯人人贓並獲,捉了個正着。”

這位柳西,是徐煥之後,孟仲垣親自提上來的捕頭。他生的人高馬大,環頭豹眼,尋常人見了,還未交談,先要懼上三分。

犯人?孟仲垣聽言,移步向顧九走去,開口問道,“你是何人?將此事說個明白。”

顧九顫顫巍巍的往地上一跪,讓盧俊達踢傷的小腿還在哆嗦,“回稟大人,小人是松陽人士,家住安樂鎮顧村,叫做顧九。小人今日領着幾個侄女侄子進城,來‘朱雀坊’取衣裳,見着這人,”顧九指了指橫屍當場的盧俊達,“這人正要行兇,傷害那朱老闆,小人情急,拿馬鞭打傷了他,這人就過來與小人打了起來,打鬥之中,這人突然拿出匕首,小人本來以為要被他殺死了,誰料,這眨眼的功夫,他先死了。”

孟仲垣點了點頭,正巧,看着衙門外頭,聚集了許多民眾,仵作先生從人群里擠了出來,背着個藥箱,朝孟仲垣恭敬一拜,就開始查驗那死去的文書。

這查驗的功夫,孟仲垣將視線投向了外頭圍觀的人群,這些人,大多是從‘朱雀坊’跟着過來看熱鬧的,據衙役說,都是瞧見了顧、盧二人打鬥,可是盧俊達是如何死的,卻是都沒見着。

孟仲垣看着,這一眾人里,有個九歲的丫頭站在那裏,別人瞧的都是盧文書的屍體,或是顧九。唯獨這丫頭,死死盯着朱十三娘。孟仲垣覺得這丫頭分外面熟,連她懷裏那個黑面小兒也好像在哪兒見過。一旁的阿星見了,附耳道,“大人,你看,他們不是上回在趙家,說破兇手的顧家姐弟?”

孟仲垣恍然大悟,不由說道,“原來是她。”

想來那顧村顧九的侄子侄女,就是顧繼宗的家人?孟仲垣冷哼一聲,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顧九。

仵作僅僅對屍首做了初步查驗,“稟大人,經小人初步看來,這盧文書,七竅流血,指甲發黑,想是中了劇毒。”

仵作一言,四下嘩然,民眾紛紛熱議道,“我瞧這顧九,原以為是個老實人,沒想到,竟然這樣狠毒。”

聽了這話,顧樂憤憤道,“你知道啥,這樣埋汰人?你見着俺九叔下毒了?俺九叔要是會下毒,能讓那文書揍成這樣?”

那碎嘴的路人聽見這小娃娃說的有理有據,倒是不說話了,大家都恨不得耳朵再長長一些,好聽清楚孟仲垣在小聲嘀咕什麼。

孟仲垣朝仵作微微頷首,開口道,“勞煩先生,再將屍首仔細驗清楚了。”

旋即,轉過身,指着柳西說,“柳捕頭,你將他身上搜上一番,看看能否發現什麼?”

柳西得令,在顧九身上翻找起來。孟仲垣又轉身問了朱十三娘,這一切的情況,由十三娘所言,倒是與顧九的接上了,原來,今日早些時候,那盧文書雖說與十三娘和離了,卻總是三天兩頭的來尋釁滋事,今兒偷了她柜上的流水,讓十三娘抓了個正着,兩人就打鬥起來,後來的事情,便如顧九所說。

那柳捕頭搜過顧九一番,倒真是沒有可疑的,說話間,自顧九袖口,掉出了一朵鮮紅大花。

那仵作還跪在地上,用工具小心摳弄死者的指甲,見着這掉在地上的鮮花,手下一頓,顫顫巍巍的撿了過來,左右看了看,還仔細一嗅。

孟仲垣此刻正在審問朱十三娘,見了仵作的動作,心下懷疑,“先生,這花有什麼奇怪的?”

仵作點了點頭,從地上站起來,“回稟大人,這花形似曼陀羅,實名叫做天仙子,是一種劇毒花朵。若是尋常拿來賞玩,倒是無妨,然而,此花見血封侯,十分厲害。”

仵作又思忖了一番,“想必是這天仙子的花粉,在二人纏鬥之時,經盧文書背上傷口,入了血液,方才致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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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為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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