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進京(四)

第一百零五章 進京(四)

能在這館驛做小吏的,莫不是家中有些關係,也至少是個讀書人。黑衣人如此囂張行事,想來是於衢州之地,作威作福慣了。卻沒想過,這是梁州地界,而不是衢州。

“你這無品的小吏,也配與我說話?”

幾人爭執起來,那被打傷的小吏也不是個省事兒的,直嚷嚷着將館驛裏頭十數個人叫了出來,要去報官。這一行人本就是私自從衢州營出來的,若是進了衙門,這私自鬥毆倒是小事,可他們明明是衢州營的騎衛,卻出現在梁州地界,可就不是小事了。

思及此,那為首的黑騎人收了馬鞭,胯下一夾馬腹,調轉馬頭,往北邊駛去。自梁州吳郡往北,有兩條路,一曰官道,一曰鹽道。一為陸路,一為水路。

“大人,如今並非漕運之期,孟仲垣一行,想是不會走水路往京都去。”

黑騎人眼珠子一轉,聲音轉冷,“他們已經提防着咱們,是否走的水路,不好判斷,耿義,你領着十騎沿崔東,閔春往潭江去尋。”

這原本的二十名黑騎,便分成了兩支。一支沿着吳郡北部官道,往子規去,另一支,則借崔東商道,往潭江漕運碼頭去了。

凝縣,布坊。

孟仲垣這回入京,其叔父在回信之中,還附了幾張百兩的銀票,以資其路上花費。顧樂等在外頭,渾身上下,讓布坊的夥計給換了一套新的行頭,九斤也是,雖說都是棉布的。比不上絲綢羅緞來的高貴,卻比這一家人過年採辦的行頭還要精細一些。

陸大夫深諳駐顏術,對鄭國一脈流傳的易容之術也略懂得一點。九斤生的高胖,讓他化作了一個嘴角有痣的肥胖婦人,穿着一身深紅的棉布衫子,九斤雖然不大樂意,可是考慮到一行人的安危,還是勉強答應了。

乍一看。還以為九斤是哪裏來的媒婆。

顧樂立在布坊的門檻上頭,外面太陽挺大。凝縣縣城十分熱鬧,比之松陽縣,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着,若論面積來算,凝縣能頂上三個松陽縣,人口亦是如此。

顧樂見九斤自帘子後頭出來。憋足了笑,卻終究忍不住道,“九斤大哥……不,如今該叫九斤大姑!噗哈哈哈……”

“也不知陸大夫給你姐化成什麼樣兒了。我看那老頭子的易容術,實在是漏洞百出,尚不及我師傅一成的功力,可惜了。這門秘術講究手巧,若不然,小九爺定當將自己化成個濁世佳公子。”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扯着皮,等着另幾人出來,沒多會兒,布坊換衣間的帘子掀開,又出來個人。顧樂一看,楞道,“這老婆婆是何時進去的?”

沒等他說完,那老嫗便用阿星的聲音說道。“兩位小哥,是我……是我。”

九姑聽完,哈哈一樂,“阿星小哥,你這行頭也不比我好多少嘛。”

因着往北方,越走越冷,孟仲垣給幾人都置辦了行頭。銀兩收訖后,便尋了個理由。將夥計給支了出去。

這布坊頗大,又分了幾十間內室,如今幾人待的,正是其中一間。其中。男丁用左面的更衣室,秀兒和范姜夫人,則用右面的。

待孟仲垣出來之後,眾人皆是屏息而立。他原先長在臉上的蠶狀胎記,不知陸植使了什麼藥粉在上頭,竟然完全不見了。阿星見狀,差不點兒當場哭出來。

若是沒了那猙獰傷痕,孟仲垣一張俊俏臉上,便再無瑕疵。他身着淺綠色錦袍,頭上青玉挽發,眉宇間透露着一股子俊朗肆意,直叫外頭的三人看花了眼。阿星連連道,“公子,公子……若是夫人能瞧見您這樣,怕是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阿星口中的夫人,自然是孟仲垣的生母,而非江州孟家的當家主母。九姑瞧見他生的這樣俊俏,正想開口捧兩句,卻讓顧樂一句話,險些笑掉了大牙,“先生,我原以為你生的那樣俊俏不同,如今陸大夫怎的把你化作這般醜陋的模樣?”

陸大夫駐顏術是學有所成,可是易容術顯然還不夠精妙。最後,這一行十人,九斤給化成了九姑,顧樂則化作了女孩兒,阿星成了老嫗,孟仲垣仍是他自己,范姜夫人讓陸植化成了一個卧床不起的老翁,秀兒則長發挽起,化作了一個俊俏少年模樣。至於柳西、陸植和兩名車夫,則只是稍微改變了五官容顏,瞧着十分普通,卻與自己本來的面目,非常不同。

按着秀兒編排的說法,一路上,若是有人問起。因着車夫的青州口音改不了,便說自己一行是木材商,要去北方採購林木,而祖父因着路上水土不服,方才病了,要到西京去瞧病。

待修正過後,晌午用過飯食,孟仲垣將自家從衙門帶出來的幾匹馬,與凝縣馬市換了幾匹腳程快的,重又整頓了車馬,方繼續往北去。

那十人的黑騎,因着坐下寶駒日行千里,此刻也到了凝縣,四下搜尋了一番,見着找不着孟仲垣一行,便留下兩人繼續尋找,餘下八人,經官道往禹糧去了。

這黑衣人倒是聰明,到了禹糧,並未停下,只留下兩人,在官道堵着,遇見車馬,便攔下來人,搜查一番,方才放行。這官道往來的,不少是有身份的官員家眷,他們行事如此唐突,有不少人不願意配合搜查,無奈那黑騎人個個武功高強,尋常人家的武師護院並不是對手,除非碰上人手多的,可是黑騎人早已料到,孟仲垣一行不會有身手特別好的。就算有,也不會許多。

黑騎人以為,這是瓮中捉鱉的計策。

秀兒將車帘子放下,往後瞅了瞅,見那兩名黑衣黑騎的兵士仍在攔車搜查,不禁搖了搖頭,他們手中並無孟仲垣的畫像,只據着消息,知道這位孟大人,是個臉上有巴掌大的胎記的。這番搜查,也是尋找臉上有胎記的人,卻沒曾想過,孟仲垣身邊有陸植這樣通曉易容之術的能人,雖說陸植的易容術,遠不及其駐顏術的一成,可是讓孟仲垣換一張臉,掩過黑騎人的耳目,卻是綽綽有餘了。

按着秀兒的估算,到了禹糧,這一隊的黑騎人,怕是剩下不到五個。對方的人越少,於己越是有利。車夫也曉得此間利害,自然不敢怠惰,馬車急速行駛,終於在天擦黑的時候,到了禹糧。

禹糧縣人口眾多,然而已經入夜,黑騎人守在城門附近,每個要進城的車隊,他們均要搜查一番。此處離城門很近,這六個人惹怒了群眾,有一些官員家眷,便支了小廝去城門告狀。守門衛兵與那黑騎人便在離城門三里地不到的地方,爭執了起來。

顧樂悄悄看過帘子外頭,這衛兵來的及時,前面的車馬搜查過後,便輪到了他們。兩名車夫站在外頭,佯裝抱怨道,“這黑衣黑騎的究竟何方神聖?我家老太爺正等着看病呢……”

那伍長瞧見這一行六人,均是黑衣黑騎,那官靴之上,又明顯是衢州營的營徽,心裏犯了嘀咕,面上卻是神色未變。“幾位在我禹糧城外,私自攔住往來車馬,是為何故?”

面對這些兵士,帶頭的黑衣人自然不會再輕易與他們纏鬥起來。不過扯了個謊,“我等在尋我家公子。”

“既是如此,諸位大可去縣城裏頭張貼告示,何故在此處一通亂找,如此找不到人,反是叨擾了女眷。”

黑衣人聽言,冷聲道,“恕難從命。”

電光火石間,兩方就要爭鬥起來。秀兒下車,同顧樂一同立在一旁,與其他車馬的小廝車夫一同,等着瞧熱鬧。

黑衣人一鞭子甩出去,那伍長手中的長矛就被整個卷了起來,扔到一旁,似一堆破銅爛鐵一般。伍長額上頓時見了汗,這黑衣人不費吹灰之力,就奪了自己的武器。伍長心下一頓,趕忙吩咐手下去城裏搬救兵。黑衣人見狀,再一揚鞭,那正欲跑走的小卒背上便遭了一鞭,頓時衣衫破裂,現出血痕。

秀兒見狀,這六人的功夫均是上乘,只怕,在衢州騎兵營中,也是佼佼者。撫遠候柳家,竟催動這般有背景的人來追殺他們,自己還真是小瞧了這個撫遠候。

思及此,趕忙跑回第二輛馬車,掀開帘子,見着范姜夫人躺在裏面,秀兒手扶車板,一縱身跳了上去。

“夫人,等會兒我讓你看看那領頭的人,你瞧瞧,你可認得?”

范姜夫人聽言,微微頷首,秀兒將她上身扶起,帶到車帘子邊上,掀開一角,范姜夫人眼珠一轉,那六人均在馬上,兩方又離得近,這人的容貌便十分清楚了。

這領頭的黑衣人生的五官剛毅,然眉宇間,隱隱有股子戾氣。他一雙棱形眼睛,斜睨着伍長等人,半點沒將他們瞧在眼裏。黑衣人頭上黑玉束髮,膚色偏黃,嘴唇發紫,耳珠之上,嵌着一顆米粒大小的玉珠。

范姜夫人見了那人容貌,呼吸一窒。秀兒隱隱覺得,自己扶着她的那雙手,都沁出了汗珠來。

范姜夫人聲音沙啞乾澀,似古墓昏鴉一般,咬緊了牙關,吐出幾個字來,“他就是柳歸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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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為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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