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農家
“大成,你說蓁蓁能不能醒啊?”
“那周郎中不是說了嘛,得看造化!我就不明白了,晾個衣裳還能從凳子上摔下來……”
“大成你怎麼這麼說啊,蓁蓁今年才6歲,你娘就讓她晾衣裳,那竿子那麼高蓁蓁能夠得着嗎,那不得踩板凳啊,蓁蓁這麼小哪兒能把那麼沉的衣服搭上呢!”
“你能不能別擱這兒亂說說,我娘怎麼啦,村頭老高家的二妮子可早就去割豬草了,她可才比蓁蓁大一個月!再說了,這又不是我老余家的種,白吃白喝的不得干點兒活兒啊……”
“你說什麼?余春成,你當初說的什麼你都忘了嗎?志兒前兩個月受的傷是假的嗎?好,我忍。不過,如果蓁蓁有什麼事,我陪蓁蓁去之前定要把你娘也拉上!”
“李大翠你可別忘恩負義!當初那個病秧子病的時候你可是把家什兒都給當了的,他死的時候你們連張破席子都買不起,是誰給錢買的棺材?又是誰看你們母子三人沒飯吃收留了你們?是我!是我余春成!你現在竟然威脅我娘……”
“是,是你!可是是誰忘恩負義?如果沒有那個”病秧子”你現在還活着嗎?沈哥真是瞎了眼救了你!是,你收留我們母子我特別感激,我以後也定會報答於你……”
“你拿什麼報答啊?與其以後,還不如直接嫁給我呢……”
“余春成你能不能別老聽你娘的!你也知道,我永遠不會再嫁!還是說?你當初收留我們的時候就存了別的心思?”
朱清晨模模糊糊地聽着這一段沒頭沒尾的話,老鐵讓人把她送回租的房子了嗎?誰在看電視?閨蜜?不會吧,那傢伙去澳洲度蜜月了啊。林宜一?有可能,不過這傢伙也得體諒一下病號吧,不對呀,林宜一雖然看着有些大大咧咧的,實際上可細心了呢,她應該不會這麼粗心吧。還有誰呢?小偷?哪個小偷會不偷東西反而看電視的,而且老鐵也不會把她個病號獨自留在家裏吧。
不想了不想了,頭好疼啊,也有可能在醫院吧,或許是哪個無良的家屬在看電視呢!好冷啊,醫院的被子這麼緊缺么?
“嗯……護士……”朱清晨剎那間清醒了,這不是自己的聲音!雖然聲音有點沙啞,但是明顯的稚嫩,和自己那向來”知心姐姐”的聲音完全不一樣!
“蓁蓁,蓁蓁,你終於醒了……嚇死娘了……”聽着床邊那個女人在嚶嚶的哭泣,朱清晨心裏一片紊亂。
肯定是做夢,肯定是做夢……到時候醒了就好了。朱清晨自我安慰着。還是回家吧,為什麼還要呆在外地呢,捨不得即將的部長之位嗎?還是始終是沒有徹底的放下?忽然有些自嘲,為了逃避一個或許已經把自己忘了的人,而寧願與親人千里相隔?現在想想,還真好笑。好冷啊,夢裏也會冷嗎,朱清晨胡思亂想着又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屋裏點着微弱的油燈,燈光忽閃忽閃地不禁讓人擔心它下一秒是不是就會滅了。朱清晨睜着眼睛望着上方結滿蜘蛛網的橫樑,她不僅打了個寒顫,剛才那不是夢么?如果是夢,那為什麼還會夢到這個地方?為什麼感覺這麼真實?“啊……”還是那個聲音。她猶疑地坐起身來,胳膊好疼,這是、我的手?好小的手啊,而且好瘦,指甲蓋里滿是泥漬。她感覺這就是她的手,因為那手會隨着她的意識而動。慢慢掀開”被子”,姑且也算是被子吧,薄薄的一層,裏面不知道塞了些什麼。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一雙短短的腿,腿上還穿着一條洗的發白的粗布裙子。她慢慢的下了床,找到一雙顏色發灰的小布鞋,鞋面綉着一叢蘭花,蘭花很逼真,就是顏色有些暗淡了。在這個不到五十平米的小屋裏轉了一圈,她看到有一個破舊的柜子,一張方形小桌子,小桌子上有一個粗瓷大碗,再就是那張她趟過的床了,床和現代的雙人床差不多大,只不過也是很舊就是了,床腳邊有張小板凳,不知道是幹什麼的。
朱清晨重新坐回了床上,掐了自己一下,好疼,不是做夢。那、我是死了嗎?
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一個矮矮的小男孩兒,大約2、3歲的樣子,臉很瘦,不過一雙眼睛很大,在燭光的映照下很是靈動。他穿着一身洗得已經看不出原色的衣服,是斜襟,腰間扎着一根玄色腰帶,腳上穿着一雙單布鞋。
他手上端着一碗黑黑的東西,朝朱清晨走來。
“姐!你醒了!娘猜的真准!這是娘好不容易問余奶奶要錢買的葯,你快喝下去,喝下去就好了!”那個小男孩興奮的邊說著話邊踩着床腳邊的小板凳爬上了床,把那一碗黑黑的東西端到了朱清晨面前。
“姐,快喝呀!娘為了問奶奶要錢買葯差點兒和余奶奶打起來了呢!”那個小男孩認真地看着朱清晨憤憤的說道。
朱清晨現在腦子裏還是沒有理過來,這是怎麼回事?
小男孩的衣服和這碗濃濃的草藥無一不在提醒着朱清晨這不是她所熟悉的生活。
我是死還是沒死?沈清不由得獃滯了起來。
“姐?你怎麼了?”小男孩擔憂的問道。
“嗯?”朱清晨下意識的答應了聲兒,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這是死了之後到別人身上了么?
“姐!”小男孩見朱清晨還是在獃滯着,不由緊緊地抓住了朱清晨的手。
“怎麼了?”朱清晨目光迷離的望着小男孩,腦子裏還在想着別的事。這一切都是真的嗎?會不會是做夢?這種發生在小說和電視劇中是事情怎麼可能真正發生呢?
“姐!你怎麼了!”小男孩大聲的叫了起來。
還是先應付過去吧,不過還是不想喝草藥,記得以前喝過一次,喝下去之後又全部吐了出來,從此留下了深刻的陰影。朱清晨於是道:“娘……為什麼差點兒和余奶奶打起來啊?”嗓音還是那麼沙啞。
“唉……還不是因為余奶奶不想給娘錢,說什麼治了也是白治,人不知道感恩那就不必再付出,姓沈的娃子啥時候姓余了再治也不遲……”小男孩兒見朱清晨正常了馬上就接上了話,他開始說的時候還很氣憤,但到最後聲音直接低了下去,朱清晨好不容易才聽清。
“不過姐你別傷心,以後我一定會讓你和娘過上好日子的!咱們再也不會屈居人下!”小男孩兒躊躇滿志地道。
朱清晨剛開始只是驚訝於小男孩的敏感與聰慧,現在直接是對於他的懂事與言辭而震驚了!一個2、3歲的小孩子啊!
“弟你今年多少歲了來着?”朱清晨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我5歲了呀,姐你怎麼不叫我志兒了呀?”志兒疑惑的看向朱清晨。
哦,5歲了呀,5歲說出這些話頂多算聰慧,嚇死了,還以為他也是穿的呢!不過這個男孩已經5歲了卻長得只有2、3歲的樣子,真的是嚴重營養不良啊!
“哦,姐只是感覺頭好疼啊,有些事情好模糊,一想頭就疼。志兒能和姐講講家裏的事情嗎?”朱清晨裝着十分苦惱的樣子說道。
這應該就是做夢吧,怎麼可能是真的呢!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會做這麼離奇的夢。
“蓁蓁,你頭還疼嗎?唉,周先生說雖然板凳不高,但你摔下來的時候沒有防備,摔到了頭……”一個女人端着一碗粥走了進來,她頭戴深藍色包巾,上身穿着洗的發白水藍布的圓領?子,腰束布帶,下着米黃色粗布裙。面容很憔悴,眼角甚至有了幾條細細的皺紋。她嘆了口氣,接着道:“蓁蓁,佛祖保佑着呢,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女人與其說是在對朱清晨說話不如說是在祈禱,她放下碗虔誠的雙手合十看向外面黑通通的天空。
“嘶……我一想頭就疼,嬸嬸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是哪裏呀?”朱清晨竭力地想像着5、6歲的小蘿莉該有的語氣,只是實在是不知道該表現出何種表情。
“嬸嬸?蓁蓁,你再叫一遍!你叫娘什麼?”女人不可思議的看着朱清晨好像要把她看到牆裏去。
“娘……”朱清晨驚恐的看着女人,好像被她給嚇着了一般。
她這才有了一絲真實的感覺,難道這是真的?
女人坐在床沿上一下子把沈清抱在了懷裏,不一會兒朱清晨就聽見了輕微的抽噎聲,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大,好像要把臟腑都哭碎一般。
朱清晨聽着女人悲痛的哭聲,不僅也悲從中來。
這才反應過來,那個世界的我真的死了么?為什麼呢?那父母姐姐呢?永遠都見不到他們了嗎?以前只是地域相隔,現在是時空了么?說好了這個月要回家的,她死了要讓父母怎麼辦!難道真的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了么?閨蜜呢?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吧!為什麼為什麼!我還那麼年輕啊!我還沒見他們最後一面呢,讓我見最後一面也好……朱清晨越想越覺得悲傷,和那個女人一起哭了起來。
“蓁蓁,蓁蓁,不怕不怕啊,娘在這兒呢,娘以後一定會保護你們,不再讓你們受這種苦!”那個女人抱着朱清晨輕輕的拍着她的背,讓朱清晨痛楚的心裏有了一絲清醒。
朱清晨慢慢地從女人的懷裏掙脫出來,不可思議的望着女人,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我這到底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中?她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
“蓁蓁?你怎麼了,你別嚇娘!”女人擔憂的看着朱清晨道。
朱清晨這才揉了揉紅腫的眼睛問道:“你是我娘嗎?那我爹呢?我叫蓁蓁嗎?這是哪裏?”她急切的想要知道這是個夢,這一定是個夢!
那女人好像被朱清晨突然一連串的發問給問懵了般,獃滯了半響才急急地抓住了沈清的手說道:“蓁蓁,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嗎?不會的不會的!你是和娘玩兒呢對不對?”
朱清晨感覺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這為什麼會這麼真實?
“蓁蓁!蓁蓁!你是和娘開玩笑呢對不對?你怎麼會什麼都記不得了呢,不可能,這不可能的……”女人說道最後直接是低聲呢喃了起來。
朱清晨此時也很害怕,怎麼辦?該怎麼辦?我真的是死了嗎?為什麼會感覺這麼真實呢?她掐了自己的指尖一下,疼。
夢裏也會疼的,誰說夢裏不會疼?
三人沉默了一段時間,女人才從自己的意識里醒過來,她定定的看着沈清,眼淚就又從眼眶裏流了出來。
朱清晨手足無措的望着女人說道:“我就是頭有些疼……一想事兒就疼……”事實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女人頓了一會兒,才木木地問道:“什麼都記不起來了么?連娘也記不起來了么?”
朱清晨點了點頭。
女人又沉默了一段時間,朱清晨又問道:“阿、娘……您能和我說一下嗎……”
女人還是不死心的盯着朱清晨看了好一會兒,看到朱清晨眼中還是那種茫然後,才重重的嘆了口氣說道:“我是你娘,那是你弟志兒,大名沈舒志。你乳名叫蓁蓁,閨名……叫沈清,是你爹取的。”女人頓了頓,重新看了一下朱清晨,看她沒有一點兒想起來的意向,又嘆了口氣說道:“你爹……他去年冬至里去了……”女人說完這句話就停在了那裏,好像陷在自己的記憶里一般,朱清晨等了好久也不見她再說話,於是問道:“我爹叫什麼啊?他是做什麼的?”女人這好像才發現自己陷在記憶里了,看了一眼朱清晨開口到:“你爹叫沈奕,字……杜若。是個書生。”沈杜若?好文雅的名字啊,《楚辭》有雲“采芳洲兮杜若”,龔自珍《此游》也說過:“悠揚聞杜若,?佛邀蛾眉。”杜若是香草名,又名山姜,古人謂服之“令人不忘”。
男人怎麼會取一個香草字的名字呢?這也太……太什麼了呢?朱清晨感覺自己都騙不了自己了。
朱清晨這邊正在痛苦着,沒有察覺到她“娘”眼裏好似下了決心般的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