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袁佳木摸不準現在這種詭異的氣氛能說什麼,於是僵硬地打了個招呼:“好早,出來晨跑嗎?”
“你們也很早。”
“……”她哽一口氣。
習練自然樂於看沈良銘醋意橫飛的樣子。這貨一向講究格調,此刻他如果看看鏡子,大概就能知道他現在的樣子有多沒格調了,估計他得把他自己嫌棄死。
沈良銘敏銳地捕捉到習練眼底的一抹譏嘲,淡淡道:“據說暈車的人是耳朵不好,看你吐成這樣,八成是不會想再坐一次了,我可以送一送你。”
習練拒絕,“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被看見這幅熊樣子已經夠丟人了,他為什麼要給沈良銘嘲笑他的機會,堅決不要。
沈良銘見他不領情,人畜無害地笑了笑,“嗯,幸好你聽出來我是客套了,還真怕你答應。”
習練:“……”
沈良銘大概是覺得還不夠過癮,又補了一句:“這樣一看,習醫生的耳朵其實挺好的啊。”
袁佳木又哽一口氣。
除非出於必要,否則沈良銘很少對別人刻薄,至少他不在她面前這麼張牙舞爪。袁佳木覺得他現在似乎在生氣,於是更愁了。他生氣的原因她大概能猜到,這些事解釋就可以了,沒必要對外人這樣的。
算了,回去她再跟他私下解決吧。
袁佳木對習練道:“你坐阿晉的車吧,他的車很乾凈,你今天不是還有班么?這麼吐萬一身體扛不住呢?”
習練想了想,說了句好,於是沈良銘臉唰地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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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良銘開車的時候表情是完全僵硬的。
習練坐在副駕上,漫不經心地看着窗外,心情非常好。“生活教會我,什麼叫不該隨便客套。”
“我以為你瘦下來后,臉皮會薄一點,沒想到只是我想多了。”沈良銘不屑。
習練輕輕一笑,“你還是一如既往地幼稚。”
沈良銘知道他指的是什麼。習練這種標準的校內好學生思維,總是不解他為什麼要脫離沈家自立門戶。他想了想,總結了四個字:“三觀不同。”
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沈良銘素來離經叛道,從十七歲起他就一直極力地懇求爸媽允許他退學,年紀小小便開始研究股市和投資,各種在金融行業中試水,有盈有虧,有贏有輸,當然,一開始還是虧損比較多,最可怕的一次虧了將近兩個億。
習練則更循規蹈矩,一輩子好好讀書,拿了無數三好學生的獎狀和榮譽,出國留個學鍍層金,回來直接評高級職稱,然後在醫院和科研室對着病人及顯微鏡擺弄學術。
習練看了沈良銘一眼,“等你哪天跟袁佳木坦白了,我們的三觀就同步了。”若說沈良銘對袁佳木是真心,那麼他為什麼一直隱瞞身份不說?若說沈良銘對袁佳木只是愚弄,但他這興緻也太持久了,居然堅持了將近半年。
據他所知,沈良銘自認為他的時間比黃金還貴,如果一個女人能讓他花費那麼長的時間來欺瞞,那必然有需要欺瞞的理由。
“原來你是擔心她被我欺騙,才留在她身邊那麼久的,那麼……”沈良銘挑眉,“如果我坦白,你是不是再也不會出現在她周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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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佳木累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木馬趴在旁邊很快也睡著了。迷迷糊糊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地接到齊歡歡打來的電話,說是今天就把袁小樹送回去,已經在路上了,大概半個小時後到,袁小樹把電話接過去,對袁佳木親了好幾大口,還軟軟地說讚歎了下的歡歡爸媽做的糖醋排骨。
聽到心心念念的兒子的聲音,萎靡的袁佳木頓時清醒了許多。她估摸着小樹一大早回來,肯定還沒吃早飯,於是趿着拖鞋便走到了後院的廚房。她一邊等烤麵包,一邊考慮,待會兒江晉回來她該怎麼解釋比較能讓他消氣。
她正愁,便聽到門口的鈴鐺響動,她趕緊走出去,風從外拂進來,帶着沈良銘身上清淡而獨特的氣味。
“阿晉?”
“嗯。”他聲音淡薄。
袁佳木咬唇想了半天,“你餓不餓?我在做早飯。”
“不用了,謝謝。”沈良銘看了看鐘,已經七點半了,便開始戴圍裙,準備開張要用的東西。
她捏着手指,一副認錯的姿態,“你生氣了。”
他正抱着一瓶花要出去,聞言頓了頓,冷冷問:“我不該生氣?”
“對不起,我們遇上了點意外情況,所以我才沒回來……”她急道。
沈良銘背對着她,表情僵硬而凜然。“我等了你一夜。”
他從壽宴上回來后就不見她的人影,在店裏找了一圈發現她居然沒帶手機,給她家裏打電話也無人接,他耐着性子等了兩三個小時也沒等到人,胡思亂想了一通后他就坐不住了,跑到派出所想報失蹤,派出所的人表示雖然失蹤時間不滿二十四小時不可立案,但是可以通報巡邏的警察,幫他多多留意。他在派出所等到凌晨兩點,毫無消息,轉念一想她說不定已經回來了,便又趕回了樹木花店,結果依舊撲空。
而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他就是循環往複地打電話,跑警局,再趕回店裏。
隨着時間一點一點地流淌,擔憂就像安靜的湖中的浮遊,積蓄沉澱,愈發厚重,壓得他幾乎無法喘息。凌晨五點半,沈良銘打算親自出去找,隨手抓了件薄外套就出了店門,天氣雖然在回暖,但依舊冷得刺骨寒氣逼人,他走街竄巷,尋遍周圍,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他素來冷靜自持,在那一瞬間,他才理解什麼叫理智全無。
結果,在他從東民主大街盡頭重新找回來的時候,才看見剛從公車上下來的袁佳木和習練。習練一下車就倚在樹邊嘔,袁佳木則站在一旁,眉眼間儘是憂然。
她為了習練整晚不歸,他為了她一夜未眠。他以為她出了什麼事,費盡心力地又報案又找人,原來她只是跟別的男人在一起。
袁佳木靠近了些,道:“習醫生載我回來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個人,我們把人送到醫院,看她沒什麼大礙后,我就想給你打電話報平安的,可惜我沒帶手機,你的號碼我也沒記住……”
“你……”
她知道他會說什麼,於是趕緊打斷:“不要傷心,我自己的號我也沒記住!”自己的手機號一般是辦手續或填表登記的時候才會用到,而這些事一般都是齊歡歡幫她處理的,再加上她的聯繫人並不多,所以背不住自己的號碼。
沈良銘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淡淡的。
她小心翼翼地繼續道:“後來我才發現那個人是我的老同學,她遇到了點不好的事情,我們就跟她一起報了警,還給她安排了住處,一來二去,一晚上就過去了。”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類似自言自語般嘀咕着:“我也報警了。”不過沒遇到她……一想到也許他前腳從警局出來,他們後腳就踏進去的情景,他就莫名不舒服。這種交錯讓人覺得無奈,就像老天故意把他和她拆開,要成全習練跟她一樣,這種感覺不美妙,很不美妙。
袁佳木怔然,“報警?為什麼?”
“我擔心你出事。”
她聽着他低低的嗓音,心下有愧,小步挪到他跟前,趁着一大早沒有客人,然後緊緊攬住他,“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她的手臂艱難地圍着他的身子,手指一動一動地在他的衣服上磨蹭,這種隱晦的撒嬌讓他很受用。男人最喜歡的無非就是女人的百依百順,只要喜歡的女人扮可憐,他們就無從招架,沈良銘經過前三次戀愛,一直以為他自己是與眾不同的,結果遇到袁佳木他才發覺,一切對愛情的力量的質疑都是因為你沒遇上對的人。
沈良銘嘆息。好吧,現在的畫面其實有點詭異,他抱着花瓶,她抱着他,不貼切地形容,就像疊羅漢。看她抱着他加一個花瓶實在吃力得很,他索性放下花瓶,回擁住木訥的她,她的身體很嬌小,窩在他懷裏幾乎就看不見了。
他用下巴在她柔軟的發頂上蹭了蹭,說:“幸好你還好好的。”他雖然生氣,雖然嫉妒,但一切都比不上看到她平安無事來得激動。
沈良銘突然想到了件事,微鎖着眉問:“車禍嚴重么?”
“不嚴重,我同學沒受傷,去醫院后說是驚嚇過度才暈了。”
“車有沒有被扣?”
她搖頭。
“那他怎麼不開車送你回來?”他有不好的預感。
袁佳木眼珠心虛地晃了晃,抱得更緊了,確定他應該掙不開后,才道:“雖然沒被扣車,但習醫生當時喝了一點點酒,被交警判了酒駕,然後……”
他的聲音猛地降到零點,“他喝了酒你還敢坐他的車?”
“他之前是有點醉,我不放心,才跑去看看他的,後來他已經清醒了。”
“醉?他醉的時候你居然還敢去找他?”沈良銘突然覺得袁佳木有時候實在是傻得讓他哭笑不得,他將她從他身上扒下來,鄭重地說,“袁佳木,你知不知道,男人喝醉后某種衝動會很旺盛,看到喜歡的女人手無縛雞之力地站在自己面前,我不相信他會一點想法都沒有。”
袁佳木聞言也板起了臉,“習醫生不是這樣的人。”
“你確定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聽到她維護習練,沈良銘好不容易沉澱的火氣又上來了。
“我懷小樹的時候,他曾經把我安置在一個很好的住所里,他也常常來看我,如果他真的對我有什麼不好的想法,當時就……”她咬了咬牙,有些說不出口,她不希望把這樣齷齪的可能性安插在他身上,這樣實在太不尊重他了。“你以後不要再這樣說了。”
他無奈地笑了笑,“你以為我在貶低他?好,這樣說吧,設身處地地想,如果我是他,我就會對你有不好的想法,而且很強烈。”
袁佳木別過臉,“那是你,他不會。”
沈良銘很好奇,“在你心裏,他占的分量很重,是不是?”
她肯定地答:“是!”這是實話,雖然她可以更委婉地表達,或者解釋明白習練對她的重要性僅僅是來自於感恩,但是此刻她就是賭氣了。
他目光驟然變得如屋檐的冰棱,尖銳得刺眼,“既然是這樣,他說要做袁小樹的爸爸的時候,你為什麼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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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佳木愣了許久,才把這句話里潛藏的意義消化乾淨。
習練跟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在小樹生日那天,她當時以為他只是看到習醫生跟他們在一起慶生的場景,沒想到他連這句話也聽見了,那麼說來,習醫生抱着她時,他應該就在附近。這件事,居然讓他一直介懷了那麼久那麼久……
她抿了抿唇,聲音帶着失落,“你要一直這樣猜忌我跟他嗎?”
聞言,沈良銘立刻開始後悔了,衝動之下胡說八道果然會讓智商直接掉到東非大裂谷。本來情形是有利於他的,如今徹底翻轉了,不僅顯得他對這段感情毫無信任,還小肚雞腸風度盡失。
此時,遠在後院廚房的烤土司機突地叮的一聲,跳出了兩片土司。
袁佳木聽到后,面無表情地轉身走到廚房,拿出土司,鋪了一層薄薄的沙拉,蔬菜,火腿和荷包蛋,然後延對角切開,放到盤子上后,又泡了杯牛奶。她端出去,放到桌子上,然後說:“小樹快回來了,開張吧。”
沈良銘剛想說點什麼,便聽到門口傳來一陣歡快的腳步聲,下一秒,袁小樹便背着小書包蹬蹬蹬跑進了店裏。緊跟在他身後的是一串幽怨的呼喊聲:“小子哎,你等等歡歡阿姨,歡歡阿姨老了跑不動——”
袁小樹迫不及待地給了袁佳木一個大大的擁抱。袁佳木的表情恍如剛剛什麼事都沒發生,她抱着袁小樹,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彷彿無論出現什麼狂風驟雨,只要有袁小樹,一切都微不足道。
沈良銘曾聽說過,女人一旦有了孩子,除了生死,所有無關緊要的人和事都會慢慢淡出他們的世界,其中就包括愛情和男人。
他突然覺得有些心塞,當初怎麼射得那麼准……
他剛琢磨完,袁小樹便朝他衝過來,一把圈住他的腿,睜着又大又亮的淺褐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笑嘻嘻地說:“阿晉叔叔,想了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