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Chapter 12

陽光炫目刺眼，他忽然覺得眼睛有些酸，就別過頭去。

桌上攤開的課本上放着升學意向調查，似乎是為了方便實施更加具有針對性的教學，每個學校都會在入學之初和升學之前確認學生的個人意向。

赤司握筆的手遲疑了一下，彷彿做出過權衡后，在第一欄填下了某個國立學校的名字。

然後在後面的空格里全部都寫了“無”。

後排座位偶爾會傳來有的學生髮出的“誒，升學意向什麼的，現在根本無法決定”和“雖然很想去那所學校，不過以我的成績應該不夠吧，好苦惱”之類的抱怨；相比之下，赤司的反應就好像許久之前就已經做下了不容更改的決定似的。

平時總是很有主意的班長大人，此刻的反應卻和絕大多數的學生一樣，看起來非常困惑，攥着鉛筆的手幾次抬起來又落下，最終還是無法作出決定。

雖然只是意向調查而已，但一旦有了某個確切的目標，與她而言，就好像再次確認自己的後半生，大概真的無緣兒時曾經夢想能進入的學院了。

即便是早就已經做出過覺悟了，但面對現實還是讓她覺得不想接受。

猶豫再三，在放學之前的最後上交期限，她在表格上填了“待定”的字樣。

起身去收其他人的表格，她意外地發現，別看大家都是坐在同一個教室里的人，有些同學看起來貌不驚人，但卻有着了不得的理想。

除了各種意料之內的國立名校以外，有的人在第一欄里填上了“想要成為糕點師”、“比起上大學，更希望做一輩子高中生”和“想要成為nba的職業選手”之類讓人理解不能的東西。

她覺得最後那個像是赤司會寫的內容。

走到赤司桌邊，哪怕已經響過放學的鈴聲，大家都開始收拾起書包準備回家，他還是不為所動地安靜坐着，低垂着眼睛盯着桌上的英文讀物。

她咳嗽了兩聲。

但周圍都是嘈雜的聊天和搬動桌椅的聲音。

她索性伸手屈起食指敲了敲赤司的桌角。

因為這個動作，赤司慢條斯理地抬起頭來，視線順着她的胳膊上移。

筱宮涼沖他揚了揚手裏的意向調查表。

赤司把收在書桌抽屜里的表格抽出來遞給她。

和之前填寫的內容一樣，沒有任何變動。

筱宮涼對日本學校的了解並不多，也只認識在國際上也很具有知名度的幾所大學。她皺了皺眉，“看來赤司君對自己很有信心啊。”這樣帶着調侃的意味說。

但她得到的回應只有一句淡淡的“只是這種程度的話，還是可以做到的”。

莫名的自信讓筱宮涼抱着一疊意向書的胳膊一抖。

以赤司目前的成績和在社團中活躍的表現，哪怕是她也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非常好的個人條件。

比起自己這樣的舉棋不定，這個人對自己今後人生的規劃非常清晰細緻且有條不紊，好像是一條很久以前就已經被規劃好了的軌跡，沒有也不允許有任何出錯的可能。

她忽然想，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無聊呢？對這種已經沒有任何“驚喜”可言的人生。

他已經如此優秀，對成千上萬的高中生而言是至高理想的名校，對他來說也好像是不需要多努力就能唾手可得的東西一樣。

當然，她只是想想。

這種問題絕對是不可能問出口的；就算問了，多半也只會得到“你們這些螻蟻怎能理解我的氣量”這種中二男主角似的回答。

把赤司的表格放在最上層，她剛要轉身，就聽到有人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胳膊和手腕還是去醫務室冰敷一下比較好。”

“誒？”她下意識地發出詢問的聲音。回身四周掃視了一番，在自己身邊的只有那一個人。

那麼剛才在說話的也應該是那個人吧。

可是完全不是他的性格吧，語氣中帶着一絲善意什麼的……嘛嘛，絕對是錯覺。

她心中默念三遍“是幻聽”，飛快地走出幾步，到了門口又突然停下來，轉身，衝著赤司的方向，語氣中帶着試探般的小心翼翼：“剛才……是你在跟我說話？”

“啊，還有腦子大概也需要冰敷一下降降溫。”“唰啦”地翻動着書頁，他頭也不抬地說。

她有點激動地想要反駁，結果差點咬到舌頭。

“被赤司君關心，還真是讓我覺得受寵若驚啊。”態度故作輕鬆。

“沒什麼。”某人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舉動有多違和，一如既往很淡定，“我只是對有些人缺乏常識的程度感到不可思議，忍不住才出言提醒了一下而已。”

在筱宮涼被“缺乏常識”這支利箭戳個透心涼之前，赤司繼而道，“如果不好好冰敷的話，明天會腫到筆都拿不了。”

筱宮少女張了張嘴，本來想說自己才不是缺乏常識，聽了後來的話有覺得自己應該說聲謝謝，但糾結半天，直到赤司把書合上，站起來整理東西，她還是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她覺得自己的心情有些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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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醫務室門口敲了敲門，然後在裏面的人說了“請進”后推門進去，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笑容可掬的醫生，而是仰面躺在病床上看書的某個熟悉身影。

書的封面上繪着衣着清涼的少女。

額上滑下三道黑線：“黛前輩。”

黛放下書，發現來人，對她擺擺手，“好巧啊。”

“黛前輩你這是……”

黛順手把輕小說塞在枕頭底下，尷尬地笑說，“剛下樓的時候在看書，不小心踩空樓梯，扭到腳了。”

問醫生拿了冰袋，筱宮涼在旁邊的病床上坐下，“這樣的話，這幾天都沒辦法參加部活了吧？”

“嘛，本來大家到了三年級都是要引退了來着。”他的臉色微微沉了一下，隨即又很快明朗起來，“就算我不去，他們也會正常練習的。”

從皮膚下面散發出的灼熱和冰塊相接觸的剎那，筱宮涼被刺激的感覺激得額角一跳。

她之前也多少聽說過一點籃球部的事，作為一軍里唯一的一名三年級生，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和後輩們相處得很融洽，但實際上因為是半路出家，黛和那些在籃球上特別有天賦的隊員之間還是存在着某些隔閡。

也有傳聞說，黛因為在比賽上失利，之後被全員排擠要求下場的事情發生。

正是因為這些傳聞，筱宮涼雖然處在和黛交往的關係中，之前的一個學期以來卻從來都沒有和其他籃球部的人見過面。

她知道自己這麼想有些幼稚，但卻無法避免地覺得那些人有點差勁。

跟那個赤司一樣。

但現在，她有點動搖了。

光從臉來看，除了那個看起來有點嚇人的大塊頭，其他人倒也不像是壞人。

而赤司雖然一直把話說得很難聽，但不可否認的是，有些話確實是無法辯駁的實話，而他好像也沒有多大的壞心眼。硬要說的話，他大概只是學不會體諒別人的心情而已。

——這絕對只是客觀的評價，並不代表她對那傢伙有什麼好感。

嗯，就是這樣。

她默默點了點頭。

自己這樣想着，一晃神，口中竟然也直接問了出來。

“黛前輩，覺得籃球部的大家，都是怎樣的人呢？”話音剛落，她倏地驚醒，發覺自己的詢問有些突兀，於是連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雖然球技都很厲害，但是聽說性格很糟糕。如果隊友很難相處的話，黛前輩為什麼還要堅持打籃球呢？”

“誒……？”這個問題好像有點問到他了。

他抓了抓頭，很認真地考慮了一下，“喜歡打籃球和隊友難相處，這兩件事似乎並不衝突吧。”

他想了想，似乎對自己的答案很是贊同，“沒有必要特別深入地和他們交往，無論是練習還是比賽，我只要儘力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就行了。雖然之前也沒有特別在意，但加入了籃球部才發現，打球其實也是件有意思的事啊。為了不相干的人而放棄自己感興趣的事，太不值得了不是嗎。”

冰袋遇熱，在少女的手心裏結成了水珠，她換了只手拿冰袋。

右手的指尖很冷，已經快要沒有知覺了。

“所以就算隊友的態度都很惡劣也沒關係嗎。”

“嘛，本來就是在生活中完全沒有交集，為了比賽的勝利才聚集在一起的一群人，所以為了贏，哪怕在賽場的舉動惡劣一些，也沒有必要斤斤計較。”

身為前輩，在某些方面的考量確實比後輩成熟，他揚起嘴角，“況且，雖然不熟，但葉山和實渕似乎也不是難相處的人？赤司的話……”

這裏微妙地停頓了一下。

他說：“屬於我絕對會敬而遠之的危險類型，但即使這樣，他也沒有在日常中做出持刀行兇的舉動吧。”

筱宮涼搖搖頭。

並不是“的確沒有”的意思，而是她不確定。

但拋開“赤司的確有在日常中持刀行兇過的可能性”這一點不談，她反覆思考了一下，隱約覺得，黛說的似是而非的理由，好像真的有點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