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七章 忘川奈何
踏出黑暗的一瞬間，濃烈的硫磺和血腥混合在一起的詭異氣味讓連渺有種立刻轉身回去的衝動。當然，因為被聆姬抓住，所以她根本走不了。
連渺靈力外放，在身上結出一層保護膜才勉強抵抗住了空氣污染。順手抓過青容，也給他弄一個靈力泡泡。雖然來一趟忘川河也沒想像中的不容易，但是，被毒死在這裏也太虧了吧？
“這裏就是忘川河嗎？”聆姬好奇地東張西望，似乎剛才在黑暗中死死抓住空行的人不是她。
“看着個樣子……就算想他不是也得是了。”連渺看着不遠處翻騰着一個個泡泡的血色河水，像是煮着什麼血腥的東西。河水看起來沒有任何的流動，有許多白色的東西在裏面浮浮沉沉，河上蒸騰了模糊的黃色霧氣，一看就讓人失去了所有好感。岸邊開滿了成片紅色的曼珠沙華，延生至隱藏入黑暗的遠方。
聆姬捧着雙頰，滿眼夢幻：“好漂亮的地方。”
連渺看了眼聆姬身上的紅色衣裳，頓時覺得這地方真的不能再適合她。
“那是……奈何橋？”
空行有些遲疑地問了一句，他看的方向，有一座黑色的石拱橋。石橋橫跨忘川河兩岸，黑色的橋身沒有任何光澤，上面似乎浸入了血水，形成了一道道怪異而神秘的紅痕，看起來像是某種圖騰。橋上擠着一些半透明的黑色鬼物，偶爾有幾個被擠出圍欄，“哧”的一聲消失在血色的河水之中。石橋的圍欄中央的石板上，寫着血紅的“奈何”兩字，也不知道是不是河水霧氣的原因，那兩個字看久了，似乎像是在滴着血水一般。
“這地方……真是來了一次就不想來第二次。”連渺嘴角微抽。
“汝為何人？”平靜無波的語調，不帶有絲毫的感情。連渺突然想起了自家的六哥……
連渺順着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奈何橋旁站着一個個子嬌小的女人。她身上穿了一件沒有任何綉紋的黑沉沉的衣服，衣服罩住了她除了臉以外的所有地方，連雙手都攏在衣袖之中，讓她整個人都顯得十分陰沉。身上並沒有任何的裝飾品，似乎隨時會融入背後模糊扭曲的黑暗之中。同樣似乎吸納了所有色彩而成的黑色長發鬆松垂下，有些許沒有束好的頭髮時不時拂過她的面頰。她臉色極為蒼白，連同唇也白得如同紙一般，眉秀鼻挺。全身上下唯一的色彩便是那雙暗紅色的眼睛，目光像是直直刺入了內心，顯出幾分厲色。面上沒有任何錶情，散發著與生俱來的疏離和不詳的氣息。
連渺並沒有說話。空行卻上前一步，道：“小僧是送聆姬來的。”
“聆姬……”女子望向已經伸手去摘花的聆姬，卻忽而逼近空行，手中不知何時出現的暗紅色匕首，向空行刺去。
連渺手裏一直握着刀，反應極快地插手，擋住了女子的攻勢。女子側臉看了她一眼，突然出現的威壓壓得連渺跪倒在地。連渺用插在地上的刀撐住了自己的身體，面前白光一閃，一隻巨大的白熊出現在兩人之間。
“螳臂。”女子淡漠道。手中匕首一轉，紅光大作，就要切向那隻向她咆哮的白熊。
“啪”的鞭子破空的聲音響起。女子的匕首的紅光似乎被突如其來的鞭子所切斷，很快消失在了她的衣袖中。
“好了，忘川。”帶着幾分酥軟的女音切入了三人的對持之中，“他們只是送聆姬回來的人，你對他們發火也沒用。”
來人是一個斜坐在黑色大犬之上的身着大紅色廣袖外裳臂上纏着披帛的女子，她輕輕一躍，身上的佩環叮咚作響，金色的繡鞋在她站定后便隱藏在了曳地灑金長裙之中。她身上的衣裙都綉滿了金色的曼珠沙華，紋樣似乎和聆姬身上所穿有幾分相似。紅衣女子相比黑衣女子而言，多了幾分人氣。烏髮高高梳成花髻，斜斜差了一朵鮮紅的曼珠沙華，額上仔細繪製了火焰一般的花鈿，黑色的丹鳳眼微勾，長眉掃入鬢，漾出一陣酥了骨肉的眼波。粉膚瑤鼻，紅唇染着醉人的風情。領口些許寬鬆，露出一段白皙誘人的脖頸。她像是一團在黑暗之中奪人眼光的烈火，傲然而熾熱，讓陰鬱黑暗都隨着她的腳步下瑟縮退開。只要她一出現，似乎周圍的一切都成了她的陪襯品。塗了丹蔻的右手拿着的黑色鞭子，在地上拖出一道彎曲的影子，更加加深了她這樣特殊的氣質。
紅衣女子收回鞭子，緩步走來，先是看了眼拿着曼珠沙華笑得很開心的聆姬，才嘆道：“聆姬回來了，便好。忘川，前世之事已過，他什麼也不記得，也付出了該付出的代價，你也別再計較了。”
名為“忘川”的黑衣女子收回自己的匕首，暗紅色的眼睛中閃過凶光：“若非他，聆姬當在鬼界，而非被逐於人間百年。”
紅衣女子微怒：“你為了聆姬被罰百年不得進入鬼界，只能死守忘川河。如今竟還不悔改？”
忘川像是負氣般扭頭，聲音低啞道：“奈何，汝非吾，莫管吾事。”
奈何伸手拉了拉要滑落下去的披帛，頗為無奈：“現在聆姬回來了，你也應該放下了罷。”
忘川聞言卻驀地轉頭，臉色更加陰沉：“聆姬一魂一魄未歸，怎能謂之‘回來’？”
奈何袖口之中飛出一段紅綢，纏住了滿眼好奇的聆姬，長嘆道：“罷罷罷，我不再勸你，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
忽而揚眉，對那邊還站着的空行道：“你既然把她按照約定送了回來，那麼，你在陽世時，我也不追究。但是，你要是來了鬼界，就變怪我了。”言笑晏晏間，殺氣四溢。
連渺為空行默哀。一個忘川，一個奈何……惹上了這兩位，空行到底是做了什麼事啊？
空行聞言臉色不變，雙手合十，只道了一句：“阿彌陀佛，欠下的因果，小僧自然是會還的。”
“那就好。不然——哼。”一個簡單的鼻音，充滿了無言的威脅。
奈何帶着聆姬，後面還跟着那隻黑色大犬，踏上了黑色的奈何橋。鬼物像是見到了什麼恐懼的東西，嘶喊着逃開，給她們讓出了一條路。奈何見怪不怪地往前走，聆姬卻像是害怕一般，時不時回頭來看，但是目光觸及空行的時候，又飛快地扭頭，抓住了奈何紅色的衣袖。
連渺目送着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另一端的黑暗之中，側臉看向空行。他還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像是泥塑的菩薩，永遠帶着同樣的表情。
永恆的慈悲，也許一種無奈罷。
連渺還在思考應該怎麼回去，就聽忘川突然道：“吾乃忘川，以汝忘卻之記憶，換他之骸骨，可換？”
連渺一愣，才發現忘川是在對她說話。她收刀入鞘，緩緩搖頭：“不換。”
忘川眉一皺，問道：“為何？”
連渺右手扶在刀柄上，垂下眼瞼，語調平和：“記憶對於我而言，從不是什麼美好的事。我記得的東西太多，既然忘了，那就忘了好。”
忘川的眉皺得更深，厲眸掃視着連渺，視線停在了連渺的左手腕上，又道：“吾以解汝木鐲封印之法，換他之骸骨，可換？”
連渺陡然抬頭，脫口而出：“你知道我手上的木鐲？”
忘川動作微小地頷首：“吾雖知，亦不可說。”
連渺的失望溢於言表：“那你還說什麼封印？”
忘川不動如山：“答應吾，后告汝。”
連渺眼睛都不眨地答道：“我答應你，把他的骸骨給你。”
空行聽到這句話，表情變得有些緊繃。
“誓已立。”忘川道，只見一團小小的白火從她的指尖飛出，沒入了連渺的身體，“骸骨送到之日，鬼火離汝身。”
連渺對於鬼火併不在意，而是急急問道：“那封印呢？”
忘川似不喜她，再次皺眉，才道：“封印兩重，一重已解。另一重亦解開兩成。尋到四行靈珠，便可解開。水之靈珠，為鮫人所有。其餘三靈珠，吾亦不知。”
她說完，身影一閃，便消失在了他們面前。
“靈珠……”連渺喃喃道，忽然想起來蒼給的那顆木珠，以及後來的變化，“難道那就是木靈珠？還有鮫人……鮫人……”
她像是魔怔了，只顧着自己自言自語，都忘了周圍的一切。
一直縮在一邊的青容此時伸腿踢連渺，道：“你還在想什麼呢！快走！”
“別吵！”連渺卻對他厲聲呵斥。
青容跳了起來，也怒了：“我好心提醒你！再不走，你難道想死嗎？”
空行亦道：“連施主，別的事容后再說，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裏才是。不然，怕是要被被這裏的惡鬼給吃了。”
連渺本來準備拔刀的動作一頓，沉默了會兒，點頭道：“走吧。”
這裏的確不是該思考的地方。
她正準備問怎麼回去，卻見空行似有些踟躕，想起自己剛才說的話，解釋道：“我不會殺你的。”她剛才和忘川的對話實在有些對空行不利的意思。
空行卻搖搖頭道：“那人對我有仇，我不能讓連施主為了我犯下殺孽，小僧只是在想怎麼自裁才比較好。”
他表情嚴肅，說的卻是這話，緩和了幾分一直很沉重的氣氛。
連渺亦搖頭道：“不用自裁的。那忘川說的是要你的骸骨，她又說沒讓我殺你。我只要等着你死，再把骨頭帶過了就是了。”
空行大悟：“原來如此。不過，連施主怕是有得等了。那鬼火不要緊嗎？”
連渺神秘一笑：“自然不要緊。”鬼火一靠近她，就被木鐲吸了去，她自己可沒什麼影響。說完這話，連渺又愁道：“我們到底要怎麼回去？”
這附近又是鬼氣，又是陰氣，而且還昏暗得壓抑。來的時候是跟着引魂燈來的，那回去呢？
空行卻拿出了不知何時收起來的引魂燈，光頭在黑暗之中閃過一道光：“鬼火往鬼界，靈火自然就往靈界了。連施主用靈火點燃了試試？”
連渺彈出一小團靈火，道：“你手真快。當著人家的面也敢拿別人的東西。”
空行微微一笑：“小僧可不做偷盜之事，只不過是聆姬施主忘了拿回去，寄放在小僧這裏罷了。連施主可千萬要記得，把小僧的骸骨送回來的時候，也要把引魂燈還給聆姬施主才是。”
連渺木然看他：“沒見過你這樣狡猾的和尚。”無論怎麼說，都是他有理。
空行謙虛道：“小僧不敢。”
兩人交談間，靈火點燃的引魂燈已經射出了一條綠色的光，沒入黑色的霧霾之中。
青容看着那和來的時候沒什麼差別的黑霧，身體一抖：“阿渺，我們回去也會像是來的時候一樣順利吧？”怎麼……覺得黑暗之中窺視的視線，更多更兇惡了呢？還沒進去，就感覺那裏隱藏着無數的惡鬼，想要把他們扒皮吃肉。
連渺有些遲疑，青容能感覺到，她也不可能感覺不到。
空行卻道：“連施主，我們要快些回去才行。七天之內不還陽，我們怕是真的回不去了。”
“七天？！”連渺臉色很不好，“你在我們來之前怎麼不說？”
空行摸摸腦袋，想了想才道：“可能是——小僧忘記了吧！”
“忘記你個頭啊！”青容尖叫，但是空行並聽不到，只是讓連渺飽受折磨。
連渺拎起青容，讓他趴在自己肩上，冷聲問道：“我們還有幾天？”
空行摸出一個圓形的懷錶，看了半天，才對連渺豎起來三根指頭。
“……”她可以罵人嗎？
連渺抽刀，一身殺氣：“快走。”她說完，便扯着空行撲入了黑暗之中。
“哎，連施主放開小僧，小僧自己走比你快的。”空行的低呼從黑霧裏傳來。
“……閉嘴！”更加遠去的聲音。
不知何時又出現在奈何橋邊的忘川，依舊面無表情，看着那黑霧散開又聚攏。她身邊突然紅光一閃，奈何像是沒骨頭一般，從忘川身後趴在了她的肩上。
“你居然告訴她封印的事，以前不是說最討厭她了嗎？”奈何呵氣如蘭，伸出玉筍尖般的手指纏着忘川的發梢。
“勿要碰吾。”忘川極為不耐地閃身，離開了奈何的糾纏。
“哎呀，還是這麼冷淡呢。”奈何語笑嫣然，“怎麼不回答我的問題？莫非你看上她了不成？那我可是會傷心的。”
“滾。”忘川冷淡地只說了一個字。
奈何轉而仔細看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經心地道：“不過怎麼說，這一世也該結束了。也不知，到底她是成仙還是成魔，我可是賭了成魔來着。那個人本來就不是善茬，不然也不會因為被人拋棄就——”
“聒噪。”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忘川不耐煩的打斷了。
奈何卻像是習慣了她的冷淡，繼續道：“我還指望她成魔去和那個總是眼高於頂的傢伙打一場呢。只是我們鬼界不能參與，真是太遺憾了哎～”
她想着幾千年前的事，忍不住惋惜，卻不想聽到忘川突然道：“不會。”
奈何睜大美目，“你說什麼不會？”
忘川不想再說一遍，卻在奈何不斷的糾纏下，又吐出幾個字：“有他，不會成魔。”
奈何像是想到了什麼，笑聲如銀鈴般，“倒也是呢～能做到他那般，也許，會改變一些也說不定呢～哎，小川川，你說，要是我也像是他那樣，你會不會喜歡我一些呢～”
“啊，小川川別打我啊～”
“好吧好吧，不叫你小川川了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