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規矩其實就是屁
一百年前。
秋高氣爽，正是收成的好時節。
這收成的好時節里，傾言發現凡人們可比神仙們忙碌多了。神仙們揮一揮手，念一念訣，不一會就什麼都完成了。而凡人們什麼都要靠一雙手兩條腿，效率自然要慢上許多，也辛苦許多。
中秋將至，凡間有句話，每逢佳節倍思親。傾言有些想念揮一揮手，念一念訣的日子，也有些想念只有他們白澤仙山上才有的白澤果子，更有些想念會拿着權杖追着她整個白澤仙村跑的為老不尊的姑姑。
白澤仙村，那裏才是傾言心中認定的家。可此刻，她卻身處凡間，在一個叫琉璃王朝的國家的皇宮裏。
略微走神，方才進去跟皇帝通報自己到來的小太監已經重新來到她跟前，畢恭畢敬道：“九公主，皇上宣您晉見。”
傾言微微頜首，理了理衣裙，提步在小太監的指引下，來到御花園中央的望風亭，琉璃王朝的第十任皇帝瑞宗帝坐在亭中央。即便只穿着常服未着龍袍，即便就這麼有些庸懶的坐着，皇帝就是皇帝，與生俱來的王者風範半分未減。年過半百的瑞宗帝如今看上去已頗有老態，但五官依然精緻，可以看得出年輕的時候必是英俊不凡。
傾言對他行了個標準的大宮禮，“兒臣參見父皇。”但因太久未行過這般大禮，實在生疏，左腳絆到了右腳險些摔倒。索性她反應靈敏身手矯捷，只一瞬就穩住了身形，還把禮順利行完了。
瑞宗帝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錯，先和顏悅色的讓她起身，“起來罷。”又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椅子，“賜坐。”
傾言道：“謝父皇。”起身後順從的坐到了瑞宗帝身邊，心中納悶卻更添了幾分。算起來，自己回宮已一年多，便有一年多未曾近距離見過這個‘有名無實’的父皇，他大抵連自己的相貌都已忘記，怎的忽然要召見她？
瑞宗帝的確有些忘記傾言的長相。似乎是為了彌補這個失誤，他此刻正認真的端詳着傾言，端詳得傾言頭皮發麻。礙於凡間的規矩身份，她不好出聲抗議，只能由着瑞宗帝繼續，端詳。
瑞宗帝很能生，在傾言心裏，他一直是豬卻神一般的存在。截止目前為止他一共有十五個兒子九個女兒，傾言是他最小的孩子。因孩子實在太多，出色的自然也多，傾言又屬於半路才回到他身邊的那個，和他情分不深，是以他對這個小女兒的關注關心可以說根本為零。
過了一會，瑞宗帝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由衷讚歎道：“九兒如今出落的越髮漂亮水靈了。”傾言這個名字是仙界姑姑給取的，回到凡間宮中，瑞宗帝並不認可。他另外冊封她為昭和公主，又因是第九個女兒，他便喚她做九兒。
與皇帝相反，傾言只認可自己的名字是傾言，白澤的傾言。
傾言在凡間絕對稱得上美人胚子，雖然如今年紀尚小，在仙界才兩百歲幼齡，還未完全長開，但已可隱隱預見將來的綽約多姿。今日一身不同往日白衣素服的紅裝更襯得她格外明亮動人。哦，她的樣子在凡人看來，約莫是凡人的十六七歲少女。
傾言不知瑞宗帝這番話有何用意，只能謙虛的拱拱手，道：“謝父皇誇獎。”
不待瑞宗帝回些什麼，一直立在瑞宗帝身旁久未出聲的國師玄清忽然出聲搶白，“九公主謙虛了。九公主生得這般沉魚落雁之姿，只怕就算是天上的神仙，都難有可以比擬的。”
瑞宗帝很器重國師玄清，對於他的搶白並未生氣，反而笑着附和：“國師所言極是。”
傾言卻依然只對瑞宗帝一人道：“父皇謬讚。”
傾言從小就練就了一個好本事。那便是對於她不喜歡的人、事、物，她總有本事當他們與她出現在同一處時，毫不客氣的進行選擇性無視，視他們如空氣，如無物。依她的說法是，絕不讓這些對她而言污濁不堪的人、事、物白白污染了她的眼睛，破壞了她的心情！
比如眼前這個玄清國師，雖然他在她到來之前就一直站在皇帝的身邊，她到來時也有朝她見過禮，她愣是從沒當他有存在過。
不過因為這會他出了聲，方才他朝瑞宗帝使的那個眼色，傾言倒是不小心看到了。她不動生色的眯了眯眼。
瑞宗帝收到玄清的眼色后，假咳了兩聲，道：“朕記得你八皇姐在你這個年紀時，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見傾言因他這沒頭沒腦的話正疑惑的看着自己，他便接着道：“父皇虧欠你們母女許多，現在是時候，為你找門好親事了。傾言，你可願意啊？”
他的話讓傾言微微皺了皺眉頭。沒吃過豬肉，但她見過豬走路。
說起來，仙界和凡界一樣，都有森嚴的等級制度的。神仙們由統領眾仙的天君管轄，各司其職，安居樂業。天君有着絕不可侵犯的威儀，任何人冒犯天君或忤逆天君的執行天命，必將受到處罰！
但傾言所在的白澤一族乃地仙，地仙在仙界的地位和人間的平民百姓差不了多少。除非能謀得一官半職，否則絕大多數的地仙窮其一生，到羽化身歸混沌的那天都沒有機會見到九重天上的天君。天君的威儀，天君執行天法天規時的鐵面無私，他們都只能從書本或者傳聞中聽來，感覺十分遙不可及。
當然，地仙各族也是各有各的等級規矩，無奈白澤一族向來不在乎這些虛禮。所以，對於傾言而言，所謂的等級規矩，根本就只是個屁。左右不過裝裝樣子，扮扮客氣。在進人間皇宮以前，對她而言最恐怖的規矩也僅僅是姑姑拿着權杖要教訓她，但她依然敢上竄下跳跑遍整個白澤村愣是不讓她追上。
倒是傾言離開白澤仙村的那日，姑姑語重心長的同她交待：“到了凡間以後，切記不到萬不得以不可使用法術，否則容易被法術反噬。還有，你這丫頭的野性子該要收斂收斂。雖說咱也不怕他們，但凡間有句話叫入鄉隨俗，你既決定暫時回去做那人間皇帝的女兒，凡間的規矩該守的記得要守，絕不可丟咱們白澤仙村的臉面。”
但凡牽扯到白澤仙村的臉面問題，傾言就會嚴肅認真起來。在自己家裏怎麼打怎麼鬧都不要緊，對外，那還是要努力保持形象嚴正抗外，免得白被人笑話。
傾言來到凡間後為了更好的學習做個合格規矩的凡人，為了少給白澤仙村丟人，實在沒少下功夫。雖然在凡人們的觀念里，她只是從不知名的普通村落回來的。
凡人們常說，戲如人生。傾言除了正而八經的了解規矩外，還很喜歡到愛聽戲的太后那陪她看戲，從戲裏來悟人生百態。也虧得這點消磨時間的愛好，讓太后覺得她十分孝順，對她甚為喜愛，甚至准許她見太后時無須行大宮禮了。因有太后的佛照，失了挂名父皇寵愛的傾言在宮裏的小日子才能始終舒服安逸。
傾言記得，她看的那些戲裏頭，每當皇帝問，卿以為如何，諸如此類的問題時，他其實都不是在問你意見，只是在告訴你他要做什麼，他要你做什麼。比如現在，瑞宗帝雖然在問她，你願意不願意啊？其實潛台詞是，你願意也得願意，不願意也得願意。
傾言其實很討厭說廢話和打官腔的人，不過眼下，該裝的樣子還是得裝，於是她推卻道：“父皇，兒臣年紀尚小，只想多陪在父皇身邊好好侍奉孝順父皇幾年。婚嫁之事，暫且不急罷。太后她老人家必然也捨不得兒臣的。”順便把她在凡間最大的靠山太後娘娘給搬出來，希望能起點作用。
但瑞宗帝聽了她的話，卻是不以為意的道：“十七歲，不小了！父皇知道你孝順，不過只有你嫁的好，才是真的孝順。”
傾言掛在臉上的笑有點假。可惜，瑞宗帝眼神不大好使，愣是沒看出來。
於是，瑞宗帝又接着道：“其實你的婚事太后也是一直記掛在心，但滿朝文武百官並他們的兒子朕和太后還真是一個滿意的也沒看上。正好前幾日，尋奴族派來使節奏請和親。朕特命國師派人前去察探，探回來的消息說，這新繼任的尋奴族王上年輕有為，相貌堂堂，正好與九兒你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莫名離鄉背景遠嫁外族和親，且先不論未來夫婿是否真的年輕有為相貌堂堂，正常的公主聽了只怕都要傷心欲絕。性子烈一些的或是刁蠻受寵一些的直接一哭二鬧三上吊也是常有的事。
但瑞宗帝的這番話，傾言聽了只有一個擔憂：告別時整個白澤仙村的族人皆以為她在凡間起碼得呆個四五十年，她自己也是這樣想的。如果知道她才呆了一年多的時間便準備打包回白澤仙村，不曉得他們是什麼表情？
可這有什麼辦法，瑞宗帝給她安排的這門所謂的好親事，她傾言委實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