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高家人
高以純自己也舀水洗了手腳,然後也上炕來,鑽進被窩,三個男孩並排躺在一起。
穆雲翼有一肚子的話要問,他先前還怕對方起疑,小心地旁敲側擊,哪知高以純根本就沒有防備:“你先前被我撿到的時候,就失了魂似的,現在又磕了頭,想是更厲害了,不要着急想,要知道什麼只管問我。”
穆雲翼這才鬆了口氣,通過向高以純詢問,再結合腦中多出來的那些破碎的記憶,逐漸勾勒出了他現在的處境。
原來他是在大野地里,被下地幹活的高以純撿回來的,他當時身上雖然髒兮兮的,但衣服褲子都是極名貴的料子,脖子上還帶着一個純金的項圈,剛被帶回高家,就被高家人待以上賓,像供祖宗一樣養起來。
這高家老太爺大名高尚,已經死了好幾年,現在說了算的是高老太太,老太太當年是十村八店有名的小家碧玉,姓薛,閨名一個慈字,下邊五兒四女,老太爺是讀書人,一輩子童生,始終未能進學,五十多歲還帶着兩個兒子又去考了一回,仍然落榜,當場吐血三升,回來沒幾天就死了,到了也沒能獲得秀才身份。
老兩口子都信佛,老高家下一輩起名是“學以致用”的順序,當年給兒子取名排字,為了表示對佛菩薩的虔誠,用了“信解行證”定名,後來又有了小五,得了個“成”字,表示正果修成。
四個女兒起名也很有講究,大女兒高學貞嫁給同村一個老秀才,夫妻倆相差十歲。二女兒高學辭不顧父母反對,嫁給一個莊稼漢,已經跟娘家鬧崩,直到這幾年才緩和下來,夫妻倆早就搬到鎮上賣豆腐,日子算是過得最好的。三女兒高學婉也嫁了一個秀才,沒幾年秀才就死了,剩下她帶着一雙兒女持家守業。
四女兒高學紅也嫁給一個書生,寒窗苦讀十幾年,最終也落得個家財耗盡,嘔血三升,駕鶴西去,婆家也沒什麼人,孩子又小,高學紅便帶着孩子回到娘家過活。
高家崇尚讀書做官,老大高學信和老二高學解都是從小跟老太爺讀書,老三高學行跟老四高學證是實在供不起了,老爺子做主,大房二房讀書考功名,三房四房務農養家,等到高學成出生,老爺子心疼小兒子,咬了咬牙,勒緊褲腰帶,讓他也跟着讀書。
再加上大房的兩個孫子高以正、高以直,祖孫三代一共六個讀書人,前後加起來也只供出高學解一個秀才。高以正和高以直的兩個孩子年紀還小,等再過幾年,也是準備讀書的。
高學信還有個女兒叫高以恬,是他們這一輩的大姐,已經十七歲了,還沒有嫁出去,算得上是老姑娘了。高學解沒有兒子,只有兩個女兒,分別叫做高以靜、高以淑,這也是老高家這些年的心病,如果不是家裏實在太窮,他早就把小妾取回來了。
三房高學行前幾年出去服徭役,結果被巨石砸死,妻子在家裏整日以淚洗面,生下小兒子高以清就一命嗚呼,高以純掙命把弟弟帶大,這些年也不知多挨了多少打罵,算是在苦水裏泡大的。
四房高學證當年跟着高學行一起出去服徭役,帶着哥哥的撫恤銀子回來,自從高學解中了秀才,家裏免除徭役之後,他們就上趕着往死里巴結二房,還說要把自己的兒子高以良過繼給二哥,不過被高學解拒絕了,過繼他的兒子還不如過繼高以清,乾淨利落,沒有累贅。四房除了高以良之外,還有一個閨女高以嫻,是高家最小的孩子。
穆雲翼剛被撿回來的時候,大家都看稀罕物似地圍觀,高學信當場就說,這孩子是富貴人家走失的,得好好地養起來,等人家來認領的時候,肯定會重重答謝高家,高學證更是出主意,就說這孩子是他們撿來的,給里正送去了一吊錢,又讓老二高學解出面找人,把穆雲翼的戶口就落在了三房,還給他起了個名,叫做高以寧。
如此一來,等孩子家裏的人找來的時候,他們便有由頭,儘可能多地榨取“報答”,之所以按在三房,不是因為人是高以純撿來的,而是他們都怕擔責任,畢竟穆雲翼當初來時穿得太好了,不說那衣服料子,單是脖子上一個金項圈,被高學信拿到縣城當鋪里就當了二百兩銀子!當時全家人都被震驚了,他們也是做賊心虛,怕這孩子家裏人來頭太大,他們招惹不起,於是便落在三房,橫豎高學行沒了,人又是高以純撿回來,對方難道還能難為一個孩子不成?
對於被撿之前的事情,穆雲翼所得到的記憶也很破碎,按照高以純的話說,他當時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有些失魂了,連哭都不怎出聲,呆呆傻傻的,自己叫什麼名字都忘記了,高以純把他放在牛車上帶回家,從那以後他就黏上了高以純,走到哪都跟着。
高家人耐心有限,好吃好喝地養了幾天之後,便開始有了怨言,非但他的家裏人沒有找來“報答”,高家兄弟還四處打聽,甚至都到了府城去問,也沒有人家丟小孩的,眼看着升官發財的美夢就要落空,一家人如喪考妣,對孩子的態度也是一落千丈,不但每天的細糧飯食都沒了,更開始支使他幹活,端飯掃地不說,還讓他跟着下地掰玉米,干不出來活就不給飯吃。
前天更是過分,高學證的妻子羅氏直接攛掇高以良搶他的窩頭,還動手打人,把小孩子從台階上推下去,後腦勺着地,當場就摔了個魂飛魄散,高老太太又不肯拿錢看病,只高以純把他背回來,放在炕上,守了兩天,再睜開眼睛,芯子就已經換了人了。
聽完兄弟倆你一言我一語地把經過講訴了一邊,穆雲翼以手扶額:老天爺啊,你既然給我一次重活的機會,幹嘛不直接讓我投生成為皇宮裏的太子,宰相府里的少爺,他寧願去跟那些小媽庶弟把人腦子斗出狗腦子來,最起碼也是吃喝不愁,衣食無憂啊,現在跑到這麼一個農家大院裏來,又是寄人籬下,吃不上喝不上的,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喲,這純粹就是上輩子福享夠了,現在被扔到這裏來受罪。
看見他扶額皺眉,高以純又緊張起來:“你又頭疼了?”
看着他清澈的雙眸里充滿了關切,身旁的高以清小朋友也是緊張兮兮,穆雲翼心裏稍感安慰,還好,總算還有兩個真正關心自己的,雖然都是沒什麼能力的小豆丁。
他左手摟住高以純,右手摟住高以清:“我頭不疼,早都好了,以後咱們三個相依為命,哥一定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高以純對於他以哥自稱有些奇怪,不過並沒有開口爭辯,高以清則把小拳頭攥得緊緊的,重複穆雲翼的話:“一定能過上好日子!”
農家院冬天裏一般都是兩頓飯,天剛擦黑,便是晚飯時間,上房屋裏傳來老太太的怒吼:“都在哪裏挺屍了?到了飯點還不快回來吃飯,還得我這老婆子三請五請的,不吃就都別吃了!”
高以純兄弟倆對此都習以為常,趕忙從被窩裏鑽出來,下地穿鞋。
穆雲翼也跟着一起,高以純面露為難之色:“元寶,你在家裏等着,我待會回來帶給你。”
穆雲翼搖頭:“不用,我已經都好了,自己去吃就完了。”
高以純正不知該怎麼開口,高以清童言無忌:“元寶哥,奶已經說過不讓你去上房屋裏吃飯了,待會我和哥帶回來給你吃。”
穆雲翼滿臉驚訝:“為什麼?她不讓我去是討厭我?還是……怕費口糧?”看高以純艱難低頭,他又問,“既然怕費口糧,為什麼還會允許你們帶回來?”忽然一下子醒悟過來,“你們是打算把你們的那份省下來點給我?”
高以純點頭,高以清反問:“這些天,我們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
穆雲翼只覺得一股怒火直衝頂門,恨不能立刻就去上房屋裏好好問問那老太太,拿了自己的項圈,憑什麼現在不給自己飯吃!不過他初到“貴地”,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鬧起來也只有自己吃虧的分,便強壓怒火:“你們自己吃飽,不用給我帶回來!”說完重新躺回炕上,大被蒙頭,在那裏生悶氣。
高以純兄弟現在也顧不上勸他,畢竟再晚一會,高老太太都把飯分完,他們就只能餓肚子了,因此兄弟倆趿上鞋,跑得飛快。
穆雲翼躺在炕上,只覺得前途一片黯淡,這日子根本就沒法過啊!想想過去看的小說里,人家穿越不是帶着空間法寶,修仙養娃兩不誤,就是能釀酒曬鹽制味精,甚至直接燒玻璃煅水泥大鍊鋼鐵,自己一個文科生,若是生到官宦人家裏,還能附庸風雅,剽竊幾首詩詞充當門面,現如今在這滿是刁民悍婦的農家院裏,真真是生不如死啊。
或許畫畫可以賣錢,不過前提也得有筆墨紙硯,現在自己一窮二白,連張草紙都沒有,更別說畫畫用的宣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