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請求
出了咖啡店,兩人站在十字路口,馨穎指着大道右邊給敬誠介紹:“從這裏開始,全是購物。”
敬誠說:“我們看看吧。”
馨穎一下子愣住了。
第五大道上,6o街到39街之間,聚集了眾多世界頂級奢侈品牌旗艦店,出售珠寶、裘皮、服裝和化妝品等高檔次、高品位的商品,成為明星巨賈富商鍾愛的購物場所。
馨穎只是隨意地給敬誠介紹一下,卻沒料到他會提出來看看。
稍一思索,瞬間恍然,微笑着問:“給女朋友買禮物?”
敬誠笑笑,不置可否。
馨穎忍不住在心裏嫉妒那個年輕的女孩。想想,又覺得愧疚。敬誠對他女朋友好,完全應該。她吃個什麼醋?再說,世文不也對她全心全意?
算了,不要再想。
他們沿着第五大道繼續前行,兩人都保持沉默。
慢慢地走過了一家又一家商店。
第五大道上的這些旗艦店,清一色地裝有落地大櫥窗,裏面琳琅地展示着自家的產品,同時向顧客傳遞時尚、浪漫、穩重、高貴、典雅和奢華等品牌形象。
因為櫥窗的重要性,各家商店明顯地在櫥窗設計上花了很多心思。
馨穎浮光掠影地瀏覽着櫥窗,看到許多匠心獨具的設計,還有主題式、系列式、特寫式、故事式、季節式等各式櫥窗。
剛才,敬誠再次在她面前艱難地起身,卻不要她的幫助,又一次刺痛了她。
加上那些不請自來的溫馨回憶,更增添了她的惆悵與感傷。
她決定不再回憶,她努力地欣賞櫥窗里的商品。
很快發現,敬誠幾乎不看櫥窗。每走過一家店,他似乎都只看一眼店名。
馨穎猜想,他在找他女朋友喜歡的品牌?
她沒有問他在找哪個牌子,或者他的女朋友喜歡什麼。那對她來說,還是有些困難。
她覺得不說話,就這樣跟他一起走,也很好。
於此同時,敬誠同樣也在心裏告誡自己:不要再回憶,回憶於事無補,只會平添痛苦。
兩人走過a&f四層樓的旗艦店。一樓四面落地大櫥窗,正好展示着春夏秋冬四季。同時,着裝不同的模特,背景不同的裝飾,正講述着不同的故事:
春天,花紅草綠,鶯飛燕舞,一家三代席地而坐,溫馨地野餐。
夏天,陽光燦爛,碧海藍天,一群年輕人腳踏衝浪板,盡情地衝浪。
秋天,楓葉似火,小橋流水,幾位花甲老人坐在岸邊,悠閑地垂釣。
冬天,白雪皚皚,銀裝素裹,一群孩子你追我趕,開心地打雪仗。
馨穎隨意地欣賞着美麗的飾景和精美的服裝,並沒有把它們真正放在心上。
幾乎已經走過,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回頭,忍不住對最後那扇櫥窗再多看一眼。
然後,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櫥窗里,叫不上名字的材料做成的雪景非常逼真。房子和樹上覆蓋著厚厚的白雪,地上也是。幾個孩子,身着雪衣,頭戴雪帽,手握雪球,正互相丟擲......
馨穎一下子看得有些呆了。
打雪仗!
敬誠感覺到馨穎腳步的停頓,便也停了下來,循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櫥窗里,幾個孩子在打雪仗。
打雪仗!
兩人一下子都失了神。
不知過了多久,馨穎先回過神來,轉頭沖敬誠笑笑,說:“我們走吧。”
敬誠點點頭。
兩人繼續前行,都沒有說話。
只是,他們的思緒,不由自主又不約而同地飛回從前,打雪仗的日子。
早上,戴雪梅走進穎子的房間,叫她:“穎子,起床了。”
穎子閉着眼,迷迷糊糊道:“不要。”
“下雪了。”
“什麼?”
“下、雪、了。”戴雪梅邊說邊打開窗帘。
穎子刷地睜開眼睛,扭頭看向窗外。
窗外,潔白的雪花正在空中飛舞。
“下雪了!”穎子一邊叫,一邊掀開被子,赤腳跳下床來,幾步跑到窗前。
外面的雪不大,不過看樣子已經下了一整夜,白雪把窗外變成了一個銀色的世界。路上、樹上、屋頂上都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絨毯。異常純凈,異常美麗。
“下雪了!下雪了!”穎子拍手跳起來,“我要出去玩雪。”
戴雪梅微笑看着女兒,說:“先穿好衣服,再刷牙洗臉,然後吃早飯。等這些事都做完了,才能出去玩。”
穎子從小愛玩雪。哪個孩子不愛呢?以前住的大院裏,每次下雪,一大群孩子聚在一起玩。現在,新大院裏也一樣。剛才,戴雪梅便看到梧桐樹下一群孩子在玩耍。
穎子飛快地完成了一件又一件的任務,最後,嘴裏還塞着一大口包子,問媽媽:“可以走了嗎?”
戴雪梅笑着點頭。因為是搬到新大院后的第一次,她打算送穎子下去。以後,就可以讓她自己去了。
兩人下到一樓,路過王秋雲家門口時,穎子突然問:“媽媽,我們叫上誠誠哥哥,好不好?”
戴雪梅一愣,沒想到穎子會這麼問。也許因為她家剛搬來不久,除了誠誠,穎子還不太認識其他孩子吧?
可是,誠誠腿有殘疾,估計出去玩雪不太方便,戴雪梅心中暗忖:怎麼跟穎子說呢?
她語帶遲疑:“不知道誠誠哥哥想不想去。”
“我們可以問問他呀。”
“會不會不太方便?”
“不會。”
戴雪梅還想說什麼,愕然看見穎子伸出小手,握着拳頭,咚咚地捶起門來。
她想阻止,可是已經來不及。
因為穎子邊敲還邊叫:“誠誠哥哥,誠誠哥哥。”
她的聲音清脆響亮得很。
戴雪梅只有祈禱誠誠家裏現在沒人。
可是,天不如人願,門很快從裏面打開,門後站着王秋雲。誠誠看樣子也聽到喊聲,正一瘸一拐地從客廳走過來。
戴雪梅尷尬得不行。這孩子!
穎子看見誠誠,立刻興高采烈地說:“誠誠哥哥,下雪了,我們一起去玩雪,好不好?”
誠誠一呆。
王秋雲大吃一驚。看戴雪梅一臉尷尬的神情,立刻明白,這是穎子突發奇想,她媽媽阻止不及。穎子剛滿六歲,又新近搬來,還不知道誠誠因為腿腳不方便,從不跟其他小孩一起玩雪。
王秋雲看着穎子,而穎子則一臉盼望地看着誠誠。
這是第一次有人邀請他去玩雪,更重要的,是去外面,梧桐樹下,和很多人一起玩。誠誠壓住心頭的震蕩,聲音平靜地說:“我不去。”
穎子覺得奇怪,立刻追問道:“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去。”
“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玩雪。”
“為什麼?雪很好玩啊。”
誠誠微微皺眉。他沒想到,穎子會這麼刨根問底。他當然不會去回答她的問題。
他有些煩躁,但還是提醒自己,穎子太小,又剛搬來不久,所以不懂,於是他盡量耐心地對穎子說:“你自己去玩吧。”
“我們一起去,好不好?”穎子繼續請求。她實在是想有個伴一起玩。而在這新大院裏,她只認識誠誠哥哥,因此,她非常希望能和他一起去。另外,雪多好玩啊,誰會不喜歡玩雪呢?
誠誠抿著嘴,不說話,當然不好。
六歲的孩子也立刻明白,沉默便是他的回答。
穎子生來還沒有被人當面拒絕過,現在第一次被人拒絕,便有些無措。
半天,她小聲地問:“誠誠哥哥,你不要跟我玩嗎?”
她的聲音裏帶着哭腔,她的眼睛裏泛着淚光。對一個剛滿六歲,從小被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女孩來說,你不要跟我玩就是你不喜歡我,就是天大的事情。
什麼?!王秋雲和戴雪梅同時大吃一驚。誠誠不去玩雪,是因為他的殘疾,根本不關穎子的任何事情。
可是現在,她卻硬將這件事與自己扯上關係。
兩個大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們一起看向誠誠。
誠誠覺得更加心煩。他不喜歡這樣被逼到牆角。他第一次覺得穎子很討厭。
他皺着眉盯着她,她也正淚眼汪汪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潔如水晶,她的臉龐像新生嬰兒一般純凈,她的神情卻滿是失望和傷心。
誠誠的心裏立刻有些不忍。
可是,外面很冷,他不喜歡。外面很滑,他也不喜歡。外面還有很多的小孩,包括幾個常欺辱他的,他更不喜歡。
於是,他繼續沉默。
場面愈發尷尬起來。
戴雪梅見狀,忙對穎子說:“穎子,誠誠哥哥不是不要跟你玩,他有事。”
穎子看一眼媽媽,然後又將澄澈的目光移回誠誠臉上,大眼晶瑩無聲地詢問:是嗎?
對着那樣一雙眼睛,誠誠無法說謊。
對於誠誠出去玩雪一事,這些年,王秋雲一直很猶豫。
一方面,誠誠的腿血液循環不好,不易保溫。下雪天,外面氣溫低,加上風寒刺骨,往往腿凍得跟冰棍一樣,同時疼痛不已。
另外,誠誠平衡不好,容易摔跤,摔倒后需要扶撐方能起身。他每次摔倒,都心無旁騖地用力將自己拉起來,但總有好事的小孩指指點點,說些難聽的話,搞不好,誠誠就跟他們打架,所以她很擔心。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希望誠誠能出去跟小朋友一起玩耍。雖然他不能跑,不能跳,但玩雪總歸是可以的。鬆軟的雪地也相對安全。而且,梧桐樹下花園護欄環繞,就是摔倒也容易起身。更重要的是,他將來總要面對殘酷的社會,所以,現在面對不友善的小社會,對他來說,是個很好的鍛煉。
對於這個“去,還是不去”的問題,她一直猶豫不決。
於是,她讓誠誠自己做決定。
誠誠的決定是不去。
沒有解釋,就是不去。
看梧桐樹下三三兩兩地玩在一起的孩子們,王秋雲猜想,誠誠之所以不願去,也許是因為他沒有朋友,不願顯得形單影隻,而他更不可能求人跟他一起玩。
眼看誠誠已經九歲,王秋雲想,如果他能偶爾出去玩一下,最好不過。
就算外面冷,多穿一些,少待一會兒,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所以,早上見到今冬第一場雪,她再次問誠誠,可誠誠的回答依然是“不去”。
既然他不願意,王秋雲也不想勉強他,更不要說現在這麼當著外人,於是,她緩緩地開口:“穎子,誠誠哥哥......”
“我去。”誠誠突然打斷媽媽。
他不知道媽媽要說什麼。他害怕她會說外面太冷,更害怕她提他的腿。穎子當然知道他腿瘸,可是她從未因此對他另眼相看,這也是為什麼她現在站在這裏,叫他一起出去玩。他不是一直希望別人待他如正常人嗎?穎子現在正在這麼做。他希望她能一直這麼做下去,所以他出聲阻止媽媽替他解釋推辭。
王秋雲愣了一下,說:“好,那你帶穎子去玩一下。”
戴雪梅心裏如釋重負,說:“謝謝誠誠。”然後,滿帶愧疚地看了王秋雲一眼。
穎子的臉上立刻綻開笑容,一個巨大的、開心的、美麗的、動人的笑容。
看着那笑容,王秋雲在心中感慨:一個有着這樣笑容的女孩,將來一定要什麼有什麼,試問天底下,有哪個男孩能夠拒絕得了這樣的笑容?
戴雪梅彎下腰,小聲叮囑穎子:“在外面,你要聽誠誠哥哥的話。”
穎子點點頭,然後急不可待地對誠誠說:“誠誠哥哥,我們走吧。”
誠誠哥哥。我們。
誠誠心裏的最後一絲猶豫消失得無影無蹤。
穎子邁開步子,往大門走去。
誠誠跛行跟在她身後。
戴雪梅和王秋雲目送他倆推門出去,再閑聊幾句,戴雪梅便上樓去了。
誠誠和穎子走出b棟三單元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