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喧賓奪主

121喧賓奪主

賈璉望着喜婆豐腴手腕上的那隻纖瘦玉手,微微出了一會神,須臾,便覺自己多慮了,許青珩再不拘一格,也沒那逃婚的膽量。

於是聽着一堆陌生紈絝的起鬨,便讓開路來,先隨着許青珩去給許之安夫婦磕了頭,隨後望着許青珩慢慢地上了花轎,望着許青珩身姿,不覺想這丫頭多大了?

“新郎官看呆了么?”一個穿着粉紅綾子衫,這會子額頭蒙上一層細汗的陌生少年問。

賈璉裝作不好意思略低了頭,眼神安撫地望了被冷落在一旁的馮紫英、薛蟠幾個,又被這群少年簇擁着出門騎馬領着轎子向榮國府去。

一路聽少年們左一個王爺右一個王爺的,賈璉拿着靛青絹帕擦了額頭上的汗珠,琢磨着來迎親忠順王爺都派了人來,想來榮國府中,他也帶了大批的客人去了。

這麼想着,果然離着寧榮大街尚遠,便望見路上的行人絡繹不絕,一頂頂大老遠就能分辨出品級的轎子正向榮國府趕去。

賈璉心說他把菜肴裁減去了不少,不知忠順王爺有沒有那麼好心送了山珍海味過來。才這麼想,果然就見金彩一頭油汗地起馬過來道:“二爺,王爺送了好酒好菜過來呢。”

“來者不拒,收了。”賈璉道。

金彩哭笑不得地道:“王爺是從薛家鋪子裏賒的東西。”既然是從薛家拿的,又有薛家跟賈家的一層關係,如此忠順王爺是做了好人,又不肯出銀子的意思了——這事事後,只能是薛家咬牙割肉,或者賈家大義給銀子了。

“沒事,收了。”賈璉蹙眉,看金彩面有慌亂,就道:“吩咐上下,忠順王爺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吧。”

“哎。”金彩哭喪着臉答應着,心道他們這邊縱着忠順王爺還無妨,怕就怕賈政夫婦分辨不清局勢,也跟着胡亂巴結忠順王爺。

賈璉緊緊地抿着嘴,琢磨着富貴之人多半愛點鴛鴦譜,就又吩咐金彩:“請老太太放姑娘們在花園子裏玩,別叫她們胡亂出來見人。”

“是。”金彩答應了,又騎馬趕回榮國府里主持大局。

上了寧榮大街,便聽見兩盤喧天的爆竹聲,再向前鼓樂聲越發響亮了。

到了榮國府門前,就見榮國府五間獸頭大門洞開。

賈璉下了馬,回頭望見許青珩的轎子跟着進來了,便隨着儐相向榮禧堂去,穿過儀門,在榮禧堂院子前,花轎停下。

賈璉接過喜婆遞過來的紅綢,握着紅綢瞧着轎子裏許青珩慢慢地走了出來,尚不及去細品自己心中那抹將要洞房的忐忑,聽見眾紈絝起鬨的聲音,便忙牽着許青珩向榮禧堂內去。

今日榮禧堂上房開了門,大紫檀雕螭案上,三尺來高的青綠古銅鼎中香煙冉冉蒸騰,將懸在上方的待漏隨朝墨龍大畫襯托得栩栩如生。

此時忠順王爺坐在案下楠木大椅上,下面坐着南安、東平、西寧三家的老王爺,史鼎兄弟、賈赦、賈政、林如海在其後分左右坐在楠木交椅上作陪,賈珠、寶玉、賈環三人立在交椅之後。

看這情形,賈母、王夫人都不便過來了。

“璉兒,”忠順王爺捋着鬍子十分得意,指着南安、東平、西寧三家老王爺道,“我知道有人存心要叫你沒臉,立時親自發帖子請了人來給你撐場面。”

“到底是王爺疼下臣,王爺的大恩大德,下臣沒齒難忘。”賈璉拱手作揖,又對南安、東平、西寧三家拜了一拜,心裏明白忠順王爺看重的不是他,是他的親家許家。

“哪一位是許家大公子?”東平王爺忽地問道。

送妹出嫁的許玉珩忙從人堆里站出來,對東平王爺拱手道:“在下是許家玉珩,見過幾位王爺。”

東平王爺捋了捋鬍子,點了點頭,便對南安王笑道:“好個才貌雙全,你果然有福氣。”

許玉珩心道不妙,莫非這四位要給他做媒?勉強笑了一笑,裝作沒聽明白。

“時辰到,新人該拜天地了。”金彩老實憨厚地冷不丁地扯了一嗓子。

薛蟠、馮紫英忙起鬨叫賈璉拜天地,將東平王爺的話頭岔開。

賈璉不免在心裏為許玉珩有些擔心,聽儐相說一拜天地,便與許青珩轉頭沖外拜了天地;又聽二拜高堂,轉身時,這才望見忠順王爺暫時讓開了位置,叫穿得很是喜慶、因四位王爺親自到來歡喜不已的賈赦坐在正位上。

“夫妻對拜!送去洞房!”金彩瞅着賈璉喊了兩嗓子,對從外地趕來的賈芸使了個眼色。

賈芸立時拉着許玉珩、許玉瑒笑道:“兩位舅爺,老太太、太太、姑太太們鬧着要看狀元郎,您屈駕隨着侄兒過去叫老太太看看去。”

許玉珩巴不得暫且離開一時半會,擺着手說:“我去見老太太們做什麼?年紀又不小了,哪裏能去太太們跟前胡鬧?”嘴上說著,被人推了推,便也半推半就地去了。

賈璉見許玉珩暫且離開了,才略安了心,握着紅綢牽着許青珩向後頭新房去,見那群紈絝半路上鬧着要看新娘子,就連連給薛蟠、馮紫英、袁靖風遞眼色,這幾人忙滿嘴“新娘子臉皮子薄,咱們走吧,別叫她害羞了”地招呼紈絝們回前頭吃酒去。

這群素日裏愛吃酒胡鬧的紈絝,心裏也不是全然沒譜,不敢鬧得太過,聽馮紫英幾個說領着他們吃酒,便也跟着去了。

賈璉鬆了一口氣,領着許青珩跨過門檻進了正五間的大屋,領着許青珩先去了西間裏,聽喜婆說,便與許青珩並肩坐在鋪着百子千孫被子的雕花拔步床上。

不等掀蓋頭,先有鴛鴦進來笑道:“老太太、二太太、姑太太來了。”

賈璉待要起身,又聽鴛鴦笑道:“二爺坐着不必起來。”

賈璉答應着,便見賈母笑盈盈地被王夫人、賈敏攙扶着進來了。

賈敏笑着咳嗽一聲,攙扶着賈母坐到床對面暖閣炕上,含笑打量着許青珩。

“二爺,掀蓋頭吧。”鴛鴦立在床邊提醒道。

賈璉答應着,接了用盤子托着的秤桿去挑許青珩的蓋頭,挑下蓋頭后,心裏嘆了一句:女大十八變,短短几日不見,竟長大了這麼許多。

賈母略眯了眼睛探着身子來看,望見大紅蠟燭下,許青珩臉頰不似昔日瞧着飽滿,眉眼舒展開后,就不似早日那麼稚氣,這會子被頭上金燦燦的鳳冠映襯着,真真像是個大姑娘了。忽地望見許青珩看過來沖她一笑,因她笑容甜蜜,不覺也隨着笑了。

“還跟早先一個樣。”賈母指着許青珩笑道。

賈璉也向許青珩又望了一眼,卻不知賈母那句“還跟早先一個樣”是因何而起。

“二爺,前頭王爺們催着你去呢。”珍珠過來傳話道。

賈母微微蹙眉,心裏不喜忠順王爺等人不懂風情,隨後歡喜道:“還是你們兩個有福氣,想我出嫁那會子何等風光,也不曾有四位王爺登門道賀。”

賈璉笑道:“這還是託了老太太的福氣。”因前頭在催,餘下的禮節便倉促了一些,安撫地望了許青珩一眼,便匆忙地起身,潦草地對賈母一拜,抬腳向外去。

不敢耽擱地去了榮禧堂,隔着老遠就聽見許玉珩醉后的隱隱啜泣聲。

賈璉猜着許玉珩這是想藉著醉酒擺脫幾個老王爺,走近后,果然聽見許玉珩含含糊糊地嘀咕着悔不當初等等,忙對小廝道:“還不快扶着舅爺去警幻齋里歇着。”

全福、全禧答應着,趕緊攙扶着許玉珩去了。

座上上首的南安王面上有些不喜,賈璉忙提着酒壺給這酒席上之人斟酒,只見這酒席擺在榮禧堂外正房廊下,前面正對着戲檯子,戲台上彷彿是琪官扮了杜麗娘在輕吟淺唱;戲檯子邊,又擺了幾十桌酒席。

聽見林如海、賈赦、賈珠隔三差五地咳嗽,賈璉先勸說賈赦:“老爺要不要回去歇一歇?”

賈赦咳嗽着擺手,不肯錯過跟四位王爺同桌把酒同歡的福分。

賈璉眼皮子跳了又跳,笑容滿面地給忠順王爺敬酒。

“咳,璉哥兒,若不是王爺來,你這親事辦的就叫人笑話了。”賈政接過賈璉手中的酒壺,離了席給忠順王爺斟酒,斟酒後,又問賈珠:“寶玉、環兒呢?他二哥哥大喜,也叫他們來敬他二哥哥一杯酒。”

賈珠咳嗽兩聲,受不住這邊未散的暑氣,擺擺手叫人去喊寶玉、賈環來。

賈璉立在此處,見先前忠順王爺還催着他來,這會子幾位王爺卻是留着黎碧舟、袁靖風、許玉珩說話,心知自己在忠順王爺眼中前途未必比得過黎碧舟、袁靖風等人,今日忠順王爺個個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名為祝賀他娶妻,實為籠絡許、黎兩家,敬了眾人一巡酒,看賈珠隱隱露出疲色,便攙扶着他去警幻齋里歇着。

繞着戲檯子走出一桌桌宴席,望見賈政叫寶玉、賈環見過忠順王爺,頓時就覺他這新婚之夜,不過是搭起戲檯子,叫有意唱戲的都上去串一回子戲。這在打心底里要把持大局的賈璉看來,實在是莫大的恥辱。

警幻齋離着榮禧堂不遠,隔着幾道牆依舊聽得見喧嘩聲,賈璉攙扶賈珠過來,叫他在他房裏躺下,看他臉色微微泛紅,忙道:“要不要請太醫來瞧瞧?”

賈珠搖了搖頭,“大喜的日子,哪裏能請太醫?我身上還有兩丸藥,叫人倒了清水來給我吃藥吧。”

賈璉忙叫全福去倒水來給賈珠服藥,待賈珠服了葯躺下了,又向對面屋子裏去,見許玉珩正滿身酒氣地看這屋子裏百寶櫊子上擺着的珍玩玉器,笑道:“不愧是狀元郎,到處都有人巴不得嫁。”

“你這新郎官又來看我笑話?”許玉珩冷笑一聲,抱着手臂道:“我們又不欠忠順王爺什麼,他敢胡亂替我說媒?明兒個我回去告訴老太爺,叫老太爺給他個軟釘子吃吃,他就知道就算要親近他,也由不得他四處指手畫腳。”

賈璉點了點頭,一轉身望見陳也俊急匆匆地進來,笑道:“方才去敬酒的時候怎沒瞧見你?”

陳也俊訕笑一聲,隨後悄悄地向賈珠歇着的屋子裏望了一眼,然後低聲地對賈璉道:“我知道你宅子多的是,只一年的租子就收了不少。”

“你要宅子?”賈璉錯愕道。

陳也俊點了點頭,竊喜道:“你若有,先借了我用一用。”

“莫非你要包養外室?”許玉珩敏感地道。

陳也俊不屑道:“誰樂意去做那不人不鬼的事?我上會子還不知道如何將我父親兄弟們引出神機營,今兒個撞上一人,靈機一動,總算是明白了。”

許玉珩心下疑惑陳也俊要將他父兄引出神機營做什麼,但他與陳也俊並不十分熟悉,不敢直接問他。

“我們家後街小花枝巷裏有一所小院。”賈璉隨口說了一句。

“過兩日就將院子給了我吧。”陳也俊歡喜地道。

賈璉渾不在意地點頭,既然陳也俊不是要包養外室,在道義上無礙,借給他一所小院也無妨。

“二爺,王爺請二爺過去呢。”全福又來催促。

賈璉冷笑道:“催着我去,也不過是叫我應景,看他們唱戲罷了!”嘴上這麼說,終歸要過去一遭。

果然,只見榮禧堂里,賈政、賈赦等人急於巴結忠順王爺;忠順王爺言辭中很是偏愛黎碧舟、袁靖風、許玉瑒。

他這新郎,除了做個引子叫酒席上眾人談話間自在一些,也沒什麼旁的用途。饒是如此,到二更時分,賈璉離開酒席時,也已經是醉醺醺的。

腳步略有些蹣跚地向後院去,醉眼朦朧中復道縈紆上的小樓彷彿展翅欲飛的雛鷹一般,穿過這院裏小廳,就有婢女趕來攙扶他。

賈璉推開婢女,向前又走了幾步,便見過來跟許青珩作伴的迎春、寶釵二人結伴出來了。

“你新嫂子可還好?”賈璉笑道。

迎春笑道:“新嫂子自然是極好的。”在寶釵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姊妹二人笑着便去了。

賈璉琢磨着必是寶釵提議來陪着許青珩的,若是迎春一個,絕想不到這個。抬腳進了房門,只見內外紅燭照得屋子內仿若白晝,進到西間裏,就見許青珩老老實實地坐在床上。

“可吃過了?”

許青珩笑道:“四哥才走,老太太就打發人送了湯圓來,她看着我吃了才走;一更的時候,又打發人送了參湯來。方才陪着兩位妹妹說話,又吃了一些。”

“沒餓着才好,委屈你了,今日你我大喜,偏你我都只是走了個過場。”賈璉輕嘆一聲,動手去解腰帶,聞了聞身上衣裳,見沾了酒氣,又將外衣也脫了,一回頭望見許青珩漲紅了臉,輕笑一聲,“方才交杯酒喝得也匆忙,可要補上?”

許青珩搖了搖頭,笑道:“既然喝過了,再沒有補的道理了。”

“你說得是。”賈璉仰着身子倒在床上,聽身下乾燥的花生殼咯吱地響了一聲,拿着手背遮住眼睛,輕嘆一聲,自責道:“我原想過,今生所娶的女子生來是什麼性子,就叫她用那性子太平富貴地活一輩子。不曾想,這終究也是我的奢望罷了,我到底沒那能耐。”

文靜地坐在床邊的許青珩微微一怔,饒是她叮囑過自己不可全信賈璉的話,此時也不由被他這話打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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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公子無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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