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太太當著丫鬟婆子的面兒對蘭耀庭發了一台火,算是給兒媳撐腰把蘭耀庭鎮壓了。等打發了丫鬟婆子之後,這才抓著兒子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耀庭,不是當娘的為難你,而是你如今愈加不懂事兒了。”老婦人此時不再是養尊處優的老太太,而是一位擔憂兒子的母親,她長嘆一口氣,對兒子說道:“我知你心中不樂意,但今兒你給我一句話,四少爺,您究竟是願不願認我這姨娘。”
“娘親!”蘭耀庭立刻又跪下了,“您永遠是我的母親,求您千萬不要這樣折煞兒子了。”
老太太冷笑:“這算是什麼折煞,我本就是你姨娘,也喚你作四少爺二十來年了,如今老爺子去了,你們兄弟分了家,你的翅膀也硬了,端是看不起我這姨娘了。”
“母親,您可千萬不要這麼說。”蘭耀庭又開始指天發誓,細數親娘的養育之恩。
老太太卻擺擺手讓男人起來:“男兒有淚不輕彈,你起來吧,不要這樣動不動就哭天搶地下跪求情,是個男人多少要點臉面。哎!如今我是後悔了,從前太太請了家將來教你,你哥哥不在,我心裏慌得很總想一刻不停地看着你。大少爺也送你去劉大人家家塾讀書,那會兒你調皮不願意,為娘一來心疼你,二來也因你哥哥在外奔波便想緊緊將你守在身邊,便由着你不去讀書。如今想來我是真的錯了,那時若稍微硬起心腸,你如今也不必這樣文不成武不就的。”
“是娘親疼愛兒子,兒子這心裏實在感激。”
“你不該感激我,你原該恨我。”老太太對蘭耀庭道:“人道三十而立,如今你也二十五六了,卻還這般無所事事。你哥哥安排的差事你做不來,向大少爺求來的路子你又不願意。如今你已是做父親的人了,不想着怎麼樣安家立業養家餬口,成日為著后宅婦人些許小事斤斤計較,你往後要怎麼養活一家老小?”
蘭耀庭的確被寵壞了,他唯一的成就就是投了好胎,上頭有三個大能耐的哥哥,下頭還有兩個能賺錢的弟弟。但是他們已經分了家,兄弟們也不會時時接濟他一家子吃用。就說老三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哥哥,但老三也早已成家立業,家裏也管着一家老小,怎麼可能處處兼顧他這個弟弟的一家子?她這個當娘的活着時還罷了,哪日她一去,總不能讓兒子求到門前要飯去。
她正是因為想明白了這一點,當初老太太給兒子看親的時候,她才想方設法地求了情讓老爺子去傅家提親,看上的就是傅氏的出身以及她那豐厚的嫁妝。傅氏有錢,又是被當做顧家長媳培養起來的,能耐自然不再話下。說起來蘭家兄弟中,也就蘭耀庭這媳婦取的最好。有了這麼個會下金蛋的雞,兒子的日子也能過得去了。可惜她這不安分的兒子,為了一個青樓女子連連與他媳婦置氣,連正妻的尊嚴都不給了,這讓她這個當娘的如何不恨他不爭氣?
不過兒子到底是兒子,她知道傅氏心高氣傲不太看得起蘭耀庭,她這個當娘的心裏哪能高興得了?原本想着,既然傅氏看不起她兒子,兒子也不喜歡傅氏,那麼便好好供着她,若是她生產時一命嗚呼……那些嫁妝也算到手了。可惜傅氏命大,竟是千難萬險地活了下來,還把身子慢慢養回來了,因此她不得不重新為兒子打算。可是這些不能見光的陰私心思,她是萬萬不能明白着告訴兒子,蘭耀庭太無能,知道了只會壞事。
“人說嬌妻美妾,庭兒啊,你看看你的媳婦,要出身有出身,要學識有學識,那相貌更是少有的標誌。這樣的妻子不還不滿,你究竟要如何?難不成那青樓小妖精兒當真是美的天仙下凡一般?若真是如此,老娘這耳朵不靈,怎的沒聽過這樣大的名聲兒?那些下九流可就靠着一張臉一身皮肉吃飯,真有那般美貌,我看那,也不見得輪到你頭上。”
老太太一問,蘭耀庭實在說不出什麼。
要說萍兒生的美嗎?那當然是美的,但蘭耀庭也不得不承認,萍兒的相貌與傅氏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可是他就是覺得萍兒好,又溫柔有貼心最重要的是懂他的心。哪像傅氏,每每站在她面前,他這個大男人都覺得矮了不止一頭。做妻子的不向丈夫低頭居然處處擺威風,這樣的妻子不要也罷!
蘭耀庭心裏這麼想,當著自家親娘的面,卻是不敢說出口的。心裏如何不說,只萬般不願地回答:“娘教訓的是。”
“我哪裏是教訓你。”老太太說:“我是個沒臉面的,當年我還小,哥哥為了前程,把我送給老爺做妾。幾十年來伏低做小,連帶着你們兄弟的身份也低賤。可我想着你們都是老爺的兒子,只在我這差了一點兒,其餘是定然不能再比別人差的。因此你哥哥也好,你也好,哪怕是低娶,我也要求老爺給你們娶嫡女,為的是什麼?你已經不小了,長着腦子,為什麼不好好想一想,偏偏要為著一個狐媚子跟我還有你媳婦作對?”
“娘,您別說了,兒子知錯了,兒子實在是糊塗……”蘭耀庭又準備痛哭流涕一把,老太太已經見不得他沒出息的樣兒了,揮揮手道:“你自己去想吧,我累了,想通了再來見我。”
蘭耀庭期期艾艾地服侍老娘回內屋上了床,這才輕手輕腳地出門去了。
這回他終於沒有立刻離家,而是一個人在亭子裏坐了一會,深刻覺得自家親娘用心良苦。於是決心不再重提將愛妾接回家的事情。
“有道是命運弄人,情非得已,想來萍兒是會明白我的難處。”蘭耀庭深感自己為家庭為門楣付出良多,於是決定等一回去就向萍兒表明自己身為男兒為了家族是不能納她進門了。不過,不接進門是不接進門,在他心裏,還是覺得對心愛的萍兒虧欠良多的。於是他決定,一定要好好補償她。
首先,蘭耀庭去了一趟琉璃閣,看了看被抱到寶姨娘處的兒子,十分嚴肅地叮囑了寶姨娘一番,要她好生照看大少爺。囑咐完之後,這才挺直這腰桿一步一搖去了風月閣。
傅氏早在丈夫踏進風月閣之時便知道他來了,不過她正在裝病,根本也懶得起身,看見男人過來,更是頭也沒抬。
蘭耀庭每回來風月閣的經歷都不十分美好,於是見無人接待自己,他便自己站在屋子中間,乾咳一聲,道:“聽說你病了,我來看看,你這身子實在不好,定要着大夫好生看看才好。”
“……”傅氏沒搭理。
蘭耀庭左右看看,古嬤嬤不在,丫鬟聽雪在繡花,門外打掃的婆子正拿着個雞毛撣子掃灰。
所有人都當他是空氣,男人深感自己不是來到妻子的地方而是跑進了旁人妻子的屋子。尷尬之餘心中生氣,又不好乾巴巴進來就走,於是憋了好一會,又才憋出一句話:“娘親已經教訓過我了,既然夫人不喜歡萍兒,那為夫便不接萍兒進門,這下你便滿意了吧?作為丈夫,我可是給足了你這妻子臉面,你不要不知好歹。”說完之後,還是沒人搭理他,蘭耀庭也不耐煩了,只說一句:“既然如此,你便好生歇息,為夫,為夫還有事,這就走了。”說完轉身,沒有人挽留,蘭耀庭也如逃跑般出了傅氏卧房。
聽了老太太的話,他是打消了要把萍兒接進門的打算,但作為男人,他覺得應該大大地補償心上人一番才行。這次來風月閣一來是聽老太太的話來服軟,第二,當然是要來拿點東西給萍兒做補償。
蘭耀庭不事生產不懂庶務,對家裏的財產更是不甚清楚,雖然已經分了家,但他沒掙一分錢,花錢卻還如同往常沒有分家一般大手大腳。他只知道分家時家中是分了他不少田地與店面,哥哥還給過他銀子。可對於這一家子上下每月要花用多少,他是一概不知的。每次他想要錢想要東西,就直接到妻子這裏來拿,傅氏若是不點頭,便以為是在為難他。
這回也一樣想拿點好物給愛妾補償,本以為自己做了這般大的讓步妻子應該感恩戴德。哪知他不過是想拿點東西,那管着庫房的丫頭,竟然還是不開門,硬說要稟報了太太才行,氣得他又想打人。可想到萍兒那裏還等着他回話,他便息事寧人地讓那丫頭趕緊去問。
見雪自然一五一十地跟來向傅氏告狀,一旁綉着花的聽雪氣的扯斷了線:“哪見過這種吃裏扒外的……”
“閉嘴。”古嬤嬤呵斥了聽雪,“不要搬弄主子的不是。”說完轉向傅氏:“太太,您看,不如讓我去打發了他算了。”
傅氏已經披着衣裳坐起來,她思忖一瞬,道:“開了庫房讓他拿。記着,那隻青花碎玉瓶拿出來,定要讓他拿上。”
“那可是聖上御賜……”
“便是要讓他拿走聖上御賜的瓶子。”
古嬤嬤心中一動,沒敢言語。聽雪見雪兩個丫頭出去了,老嬤嬤看着自己帶大的小姐,一時想說什麼沒說出口。
傅氏見古嬤嬤欲言又止,只她心裏猜疑,便笑道:“嬤嬤不用多想,我知道怎麼做。和兒馬上要做百歲了,勞煩嬤嬤派人去京城,告訴母親,便說女兒想她的緊,若是下月能空出時間,萬望母親親自來瞧瞧女兒與外孫女兒。”
“是,我這就着人給郡主送信去。”
隔壁戚寶微剛睡醒,知道自己那渣滓老爹又來找事了,不禁心裏發苦。古代女子成年之前活的可是老爹的人啊,攤上一個這麼不着調的父親,這可如何是好喔。
話說回來,她啥時候才能吃飯,啥時候才能長大,這樣生活不能自理地長在一個這麼危險的地方,非常沒有安全感好呀?
“二姐兒能吃能睡真是好福氣,醒了也不哭鬧,我見過那麼多孩子,真就沒有見過這麼乖巧的伶俐的。”奶媽見戚寶微醒了,便抱在華麗輕輕搖晃,小丫鬟冬至聞言附和:“說的也是,太太懷小姐時反應可大了,還以為要生個調皮的哥兒呢,誰知……姐兒生下來卻是如此乖巧的。”
聽出冬至言語中的遺憾,奶媽便說:“少爺有少爺的好,小姐也有小姐的好,咱們姐兒長大了,要幫太太帶弟弟的,是不是呀,哎喲姐兒笑了,真乖。”
形勢比人強,蘭耀庭已經二十七歲,在這個十七歲就結婚的年代,他還沒有兒子,的確很着急了。以傅氏如今的處境,生個兒子才能直的起腰桿兒,雖然戚寶微心裏不平,但她也知道,社會規則就是如此,不平衡也沒有辦法。傅氏生了個她,不管是對傅氏來說,還是對於生到古代的戚寶微來說,都不是一件幸運的事。
好在蘭家畢竟是大戶人家,儘管生了個女兒,但戚寶微終究是正房所出的頭一個孩子,還是很受重視的。
有奶媽丫鬟好生伺候着,便宜娘雖然一次都沒有抱過她,但噓寒問暖,對她的確還不錯。
這樣吃了睡,睡了吃,轉眼又是一個月飛逝而去,她的百歲到了。
蘭家長久沒有喜事,因此蘭家上下提前十幾日便開始準備,百歲那日更是早早就熱鬧起來。
這回蘭耀庭終於沒有再膩在外室那裏不歸家,而是在老太太的提點之下,開始宴會親朋友好。
傅氏也一早穿戴好了,親自看着嬤嬤奶媽給戚寶微穿上大紅色新衣裳,將她抱了出去。
此時已是初春,天氣早就暖和起來,桃樹上的花骨朵兒已經憋着要爆不爆,地上的青草也軟綿綿長了一層。戚寶微雖穿的不多,但她吃的多吃得好,此時滾滾一身肉,也算白胖。被奶媽抱在懷裏也十分有分量。穿越而來這麼久,沒有自主能力的戚寶微這才算頭一次見着了天日。
只見青石板鋪就的庭院裏,被清掃的乾乾淨淨,兩邊種着幾排茶花樹,此時鬱鬱蔥蔥。牆是青磚,頂是紅瓦,房樑上工筆畫著色彩鮮艷的水墨山水畫。戚寶微看到了典型的中國古代建築物。
“母親什麼時候到?”傅氏一邊走,一邊問古嬤嬤。
古嬤嬤已經從派去打探的人那裏得了消息,郡主已經到了城外,“大約再有半個時辰便到了,太太您別著急。”
今天來的賓客較多,蘭耀庭雖然沒用,但到底是蘭家子弟,更何況他還有個有用的哥哥。弟弟的嫡女要做百歲,蘭耀家的妻子自然親自帶著兒女前來祝賀並幫着招呼客人。看着蘭家的面子,金陵走的上枱面夫人太太們都到了。傅氏心裏着急見母親,但作為當家主母,她還是要拿起當家主母的架子。
帶着女兒到了肖竹堂,傅氏首先向老太太請了安。
老太太高興賞了紅包,又抱着戚寶微在懷裏逗弄半晌,雖說因不是兒子讓老太太不甚滿意,但想到這小肉團到底是傅氏生的嫡孫女,她這不滿也就消了。
“耀庭於詩書上不才,好在今兒他哥哥來,我開了口,讓你三伯給這孩子取個好名字,便是她的造化了。”
“謝謝娘。”傅氏柔聲道謝,老太太滿意點頭。很快,桂嬤嬤前來稟告,說太守夫人來了,老太太一聽十分高興,將戚寶微遞迴給奶媽,而後吩咐傅氏:“走吧,與我去接待王家太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