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的豬養得怎麼樣了?
徐陽是他的死黨。那年他們一出生,就給他們碰到了國家實行計劃生育,因此他和他都光榮的成為了獨生子女的一代。他家就在他家對面,所以他和他從小就認識,沒有哥哥弟弟的他們從小學一直到初中都在同一個班,連打架被懲罰都站在一條線上。可謂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如果那個年頭有人知道“同性戀”這個詞的話,他相信他一定會懷疑他倆是同性戀。
小時侯的徐陽總是有流不完的鼻涕,吹起來就像大大泡泡糖,傻笑的時候,兩個腮幫鼓鼓的,口水從兩邊嘴角流了出來,如同兩條潔白的雪花膏,可能是他爸給他吃魚太多的緣故,他的頭長的特別大,他們都叫他大頭。可就他這副德性,那些老大媽特別喜歡他,見到他,就把他抱在懷裏,捏他臉蛋,塞給他大白兔奶糖吃。
讀小學的時候,他們是多麼的天真和可愛。
他們把“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當成自己的勵志銘,總是把自己當成七八點鐘的太陽,祖國的花朵,努力作到一個不抽煙,不喝酒,不泡妞,不逃課,不說髒話,不抱怨社會,不玩遊戲,不崇洋媚外,不上黃色網站,飯前便后洗手,勤洗頭髮勤洗澡,成為一個老師的好學生,父母的乖兒子。
他們離開教室前,都要數一數自己今天又得了幾朵小紅花,嘴邊經常哼唱的歌是中國少先先鋒隊隊歌。最喜歡的人不是父母,也不是老師,而是握着鋼槍的解放軍,沒事有事的都低着頭,準備撿到一分錢交到警察叔叔手裏邊。最喜歡看的美國大片是《變形金剛》,夢想着有一天當汽車人的首領擎天柱,當然,噹噹威震天也不錯,於是他們會哭着鼻子,撒着嬌,什麼在地上打個滾,騙父母買變形金剛玩具。
和小夥伴在一起時,最喜歡玩的遊戲是官兵打壞人,個個爭着當官兵,天真地將這個世界劃分成好人和壞人,以為壞蛋會把“壞”字寫在臉上,於是他們極度鄙視和女孩子一起玩過家家的帶有娘娘腔的男孩子。他們還總是喜歡用粉筆在課桌上畫上一條粗粗的線以此同女生分界,表示自己的清白。
他們最大的理想就是希望自己快快長大,去做大人做的事,比如可以狠很地揍自己的小孩,女孩可以有錢買許多漂亮的衣服,男孩可以和女孩嘴對嘴等等許多他們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
等待長大的時間總是那樣無聊漫長,於是他們不得不用幼稚的雙手托着小腦袋,看着遠方,幻想着在不遠的將來。未來美好的一切都是他們的,他們要多幸福就有多幸福,要多快樂就有多快樂。
這美好的期盼隨着小學六年時間的結束,如同他們孩提時手中吹出的肥皂泡,在陽光下固然發出五彩繽紛的美麗光彩,可是時間一到,就會“碰”的一聲,消失地不見蹤影。
他們也隨着那一聲響,從童年的美夢中清醒過來,起床,洗好臉,刷好牙,直接送到角斗場上,生活這隻老虎已經對他們虎視眈眈,他們獨自無助,手無寸鐵。
很不幸,很快老虎就向他和徐陽發起了淫威。
那是讀初中的時候,如果照往常的慣例,他和徐陽從小學畢業出來的優異的成績,應該是讀城裏面的重點中學,可是正當顧小北和徐陽興高采烈地準備迎接去他們夢寐已求的學校讀書,父母也為他們高興,因為他們那個地方很少人能考到那所重點中學讀書。
就在這時,國家教育部取消了小學升初中的考試,他所在的本地區的教育部門,一時反應不過來,不知道怎樣處理每年從小學畢業出來的那麼多的畢業生,於是莫名其妙地發出一個通知,小學生畢業生畢業後到離自己最近的中學就讀。
就這樣顧小北和徐陽像中五百萬大獎一樣,和其他人一起發配到了一所離家最近的一所中學。那所中學是一所農村中學,在那裏就不要談什麼教學質量了,如果能把一屆同學順順噹噹,平平安安拿了初中畢業證送走就是一件了不得成績。
初一初二的時候,顧小北的青春期似乎來的過於兇猛,人倒是沒有長高,而是滿臉長滿了青春痘,如同一本練習本上塗滿了塗改液。於是他開始留長發,但學校很變態地要求男生全部留平頭,為了不違反學校,他慫恿父親向校長說明情況,於是他成為了全校唯一可以留長發的學生,就這樣他即可以用長發遮住他的臉,也可以和當時流行香港片《蠱惑仔》中的黑社會中的老大們一樣酷。
在讓所有老師和學生詫異,徐陽羨慕不已的長發的遮掩下,顧小北居然曾經有一段時間患上自閉症,他不和父母說話,上課不發言,下課不和同學交流,老師和同學們很少會注意到坐在後排的他,老師和同學們更是看怪物一樣看他,好像這個世界只有徐陽和他能說說話。
每天,顧小北獨自坐在座位上,不知道老師在講台上講些什麼,只是獃獃地看着窗外的一切,窗外大多時候是藍天白雲和看不到邊的稻田,有時也會有飛鳥偶爾飛過,不知道這種日子什麼時候結束,不知道他的未來是什麼。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一個學期才有結束,不知什麼時候起,顧小北開始暗戀班上的一個女孩,他認為他深深地愛上了那個女孩,瘋狂地每天觀察那個女孩,為女孩寫情詩,寫日記,用他的破嗓子在房間裏為她喉情歌。
終於有一天,顧小北鼓足勇氣,把寫了三天三夜的情書在上課時遞給了她,她很快給他了回信,讓他萬分激動,可是上面只寫着幾個字:他們還小,好好讀書,天天向上。不僅如此,放學后,他就被班主任叫到了他的辦公室里,看着他親手寫的情書被老師們傳遞着看,他覺得他的愛情被他最愛的人出賣了。
第二天,顧小北的情書又被校長當著全校通讀了三遍。突然間,站在隊伍中的他發現自己的自閉症居然好了。他開始和徐陽一起翻學校的圍牆逃課,一起把城裏面的溜冰室和電玩室玩個遍,一起學着流氓一樣調戲女孩子,一起打架,一起玩街機,一起偷東西,他們不是缺錢花,僅僅為了圖個刺激。
那個時候,有個大人物去南邊玩了一趟,於是改革開放開始了,中國的市場經濟時代開始了。膽子大的開公司倒鋼材,膽子小的也買兩頭豬養着了,教書的準備辭職“下海”,當官的準備以權謀私,似乎從那時起,中國人民開始為人民幣瘋狂了起來。同樣,他和徐陽的家裏幾乎長期沒有人,父母為了掙鈔票了,都忙得團團轉,哪有閑功夫管他倆屁小孩的事。
這個時候的徐陽長得帥得有點他不敢相信,徐陽還是孩提時徐陽嗎?答案是否定的,原來孩提時的那個一臉被人家騙了賣了還幫人家數錢的白痴樣徐陽已經不復存在了,遠遠看上去,他還有點小虎隊之一吳奇隆的神韻,他曾經創下過連續收到十三封女生寫給他的情書,可以看出他現在不是老大媽喜歡的對象了,而是女孩子鍾情的偶像。不過徐陽這個時候,可對感情這個玩兒不感冒,他一一回絕了對他有好感的女生。
在患自閉症那段時間,顧小北發現自己喜歡起寫東西了,開始記錄他和發生在他身邊的事情,開始觀察和思考他生活的這個時代和社會,再後來他慢慢喜歡起看小說,喜歡起了文學。
顧小北記得第一次看接觸到金庸的《神鵰狹侶》,才知道原來這個世上不單單有枯燥無味的課本,原來還有這麼好看的書存在。如果把他放到舒婷北島那個時代,好歹也算個文學青年。可惜這個時代的女孩已經不再喜歡裝斯文,拿着詩集的文學青年,而是喜歡找有錢人。
初三的時候,學校決定用一次摸底考試成績好壞來分班。
成績下來后,顧小北名落孫山,倒是徐陽居然榜上有名,讓老師們大跌眼睛,但鑒於他初一初二的特殊表現,學校的老師們在會上一致認為他這個破人不是讀書的料,於是先讓他試讀幾天再說,可是徐陽依然他行他素,所以對他說:你去普通班看美女吧。
於是徐陽就進了普通班。可是普通班裏美女特別少,那些老師又對他說:你不是搞學習的料,還不如回家呢。老師說的話是不會有錯的,所以他就回家了。
爸爸媽媽看到徐陽搬書本回到家,於是說:你去鄉下幫爺爺餵豬吧。爸爸媽媽的話更不會錯,何況他是一個聽父母的話的孩子,於是徐陽又捲鋪蓋去鄉下幫爺爺餵豬了。
可是沒有過多久,爺爺對徐陽說,你不會餵豬,還是去上學吧。於是他又來上學了,不過是復讀,而且他去的那個學校不再是那個農村中學,而是城裏面的重點中學。
那年顧小北也復讀,和徐陽是同一個班。記得開學的第一天,他倆被同時叫到校長辦公室,一起聽一個禿頂的老男人訓話,至於校長說了些什麼,他們已經記不清楚了,反正都是規勸他們遵守紀律,團結同學,拼搏努力,奮發向上,以後成材了別忘記為祖國貢獻自己的力量的話。
最後老男人發問他說的話你們記住了嗎,他和徐陽低着頭,不說話,表示從此與過去的惡習一刀兩斷,以後要重新做人,重頭做起,虛心接受領導的批評。
老男人見他們不說話,見他的教育目的達到了,喝了一口茶水,還他們自由。
他們一走出校長辦公室,歡呼聲過後,巴掌一拍,他和徐陽已經地搭肩勾背了,如同兩個經歷了千難萬險,九死一生后多年重逢的難兄難弟。
遠處的夕陽已經染紅了天,學校的廣播正在播放着老狼的《同桌的你》,現在是午覺時間,學校里人不多,不遠處的涼亭里有幾個正在捧着書本的同學,旁邊的足球場上進行着一場足球賽,這時球騰空飛起,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落到地上,蹦蹦跳跳地滾到學校的一角,那裏矗立着一些諸如單杠之類的健身器材。
球落到他的腳下,他大力一踢,皮球又重新回到足球場裏.
顧小北轉身開玩笑似對徐陽說道:你的豬養得怎麼樣了?
徐陽坐在雙桿,點上一支煙說,養豬,開玩笑,爺爺不讓他干,他說他不是從事這個活的料。
那你在鄉下幹什麼?顧小北雙臂靠在雙桿,背對徐陽。
還能幹什麼,整天無所事事,看看牛打架,溜溜狗,要麼躺在谷堆上,看看流雲在空中變幻,鄉下的風吹拂着臉,有一種痒痒的感覺,柳樹被秋風一吹,就接二連三沙漏般往下掉,農人們彷彿有干不完的事,稻田裏都是他們的身影,但看得出他們是快樂的。那時候,他就自己問自己想為什麼他要來這個世界上,他能幹些什麼?說這些話時,徐陽的眼睛一直注視着遠方。
那你想到答案了嗎?聽到徐陽的一番話,他突然覺得徐陽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昔日的徐陽的臉還很白皙,但現在已經很黑了,那是遭了鄉下太陽的毒手。他想徐陽改變的不僅僅是表面。
沒有,這不,養豬不成,只好回來繼續想,他想他會找到答案,那你呢?你不是去了職中了。徐陽笑了笑。
別提了,職中里什麼都要管,這種不行那裏不能,還是讀初中好,沒有人管,比起中學,職中簡直就像一座監獄。
那不更好,管管你自由散漫的臭脾氣。
“好什麼好,我讀了幾天,受不了了,跑會家后,被老爸老媽大罵了一頓,他們也沒有辦法,只好任由他了,在家裏呆了一個多月,整天不是看電視就是在大街上閑逛,無聊的要死,後來他明白了。
徐陽問,明白什麼了?
別人能做到的,為什麼我們不能做到,我們又不是傻子白痴,以前我們沒有讀好,是我們根本沒有把心思放到上面,如果我們專心讀書的話,也不比別人差。
沒錯,從今天起,他們就證明一下他們不比別人差。
顧小北和徐陽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就在他們兩個談話的時候,一個女孩正向別的同學打聽他們后,並徑直走向了他們正呆的地方。女孩是與他們同齡,白色無袖T恤,紅色花格子短裙,腦後用絲制手娟綰一個小巧結,襯得她清秀的面龐益發地清麗動人。那手絹上是一朵純潔無暇的百合花。
請問一下同學,你們那一位是顧小北,那一位是徐陽?女孩向他們打招呼。
我是顧小北,他是徐陽。
顧小北指着徐陽。徐陽並沒有回答,這時他正一眼不眨地看着女孩,準確地說,是看着女孩的手娟,他覺得似乎在夢裏見過這東西。女孩並不知道這些,生平第一次除了她爸,被異性盯這麼長時間,臉都紅了。
你有什麼事嗎?顧小北趕快出來打圓場。
我是初三3班的班長,班主任叫我把學校的出入證給你們。女孩把出入證一古腦地拿給了他,轉身就要走。
班長大人,以後可要多關照他們一下啊,他們剛來,什麼都不懂。他朝女孩遠去的背影喊道。
有什麼問題可以來問他,同學之間要相互關心,相互幫助嘛。
你叫什麼名字?徐陽似乎驚醒了過來,大聲問道。
女孩停頓了一下,反應過來那不是他的聲音,而是那個一直盯着她看的男孩的聲音,就像自己心裏一直期待這個聲音,心臟像小鹿蹦跳一陣狂跳。
女孩轉過身,邊後退邊將手做喇叭狀,大聲地回答:我叫莫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