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最美好的時代,最糟糕的時代
那是最美好的時代,那是最糟糕的時代;那是智慧的年頭,那是愚昧的年頭;那是信仰的時期,那是懷疑的時期;那是光明的季節,那是黑暗的季節;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他們全都在直奔天堂,他們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
——查爾斯•;狄更斯《雙城記》
在公元2000年,這個偉大而神聖的日子裏,這個世界並沒有如諾查丹瑪斯所說的那樣發生世界末日,從廣袤的宇宙看上去,這顆如塵埃一般的星球依舊圍繞着太陽緩緩地旋轉着,看上去是那樣的寂寞和孤寂;而從透過層層雲霧看去,這個被人類主宰的世界依舊那樣喧嘩和熱鬧。
亞洲金融危機剛剛結束,“千年蟲”問題也沒有造成全球電腦系統的大規模癱瘓,葉利欽宣佈辭去俄羅斯總統職務,普京搬進了列寧同志曾經住過的克里姆寧宮,人類繪製出了自己的“條形碼”,在春節聯歡晚會上演小品的那個可愛可親的老太太——趙麗蓉卻離他們而去。
在這麼一個巨大的歷史背景下,顧小北剛剛從中國地圖上Y市的重點高中剛剛畢業。在那個陽光盛開的夏天裏,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唧唧歪歪,動不動就問十萬個為什麼的屁小孩了,而是一個如同周星馳里《喜劇之王》裏,面對大海,大喊努力、奮鬥的大好青年。
搬桌椅板凳的事情應該是理科班的事,可是理科班臨時考試,所以這項艱巨而光榮的事情就交到了文科班稚嫩的肩膀上。這時文科班的男生正從本班的教室里,七手八腳地將課桌板凳搬到了操場上。班主任抱着手,站在旁邊指揮着。
很快課桌板凳被放到了安置好,男生嘻嘻哈哈地陸續爬上課桌站好,女生還是老樣子,磨磨蹭蹭地站在一邊相互梳妝打扮着。
本來學校是要求畢業生統一穿校服的,可是在他們聲色淚厲的控訴下,學校才作出讓步,他們可以不穿外套,但一定要穿校褲才行。說實話,打從顧小北第一眼看見那校服起,他就討厭穿那沒有個性,磨滅青春的服裝。
那校服料子粗糙,做工水平低下,款式接近七八十年代,並且還冒牌阿迪達斯,穿起來,背上除了校名,就是那個明顯的阿迪達斯的標誌,讓人看了就氣憤,沒有錢就不要學人家穿名牌嘛,可是偏偏學校要求學生每天必須穿校服來上課,否則你甭想進大門,如果他們男男女女一塊穿着校服在一起,你一定分不清公母雌雄來。
任課教師和學校領導陸續從四面八方來到,女生們也打扮好了,有的還上了眼影,不過技術非常粗糙。學校領導坐在前面椅子上,任課教師分別站在兩側,學生都站在後面,攝影師大喊,站在男生第三排的第一個的他跟着在場的所有人,一口同聲地大喊田七,於是這一刻的時光被永恆地定格成影。
小學的畢業照上,顧小北還戴着紅領巾,外加一把栓在長長的鑰匙,臉上一副**點鐘太陽的天真無暇的白痴樣。初中的畢業照上,他喉結長了出來,頭髮長得剛好遮住了滿臉青春痘,看上去就像一本練習本上塗滿了塗改液。
現在站隊伍中的顧小北,半框架眼鏡下,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臉上還有青春逗留下的痕迹,鬍子像雜草一樣在他的臉上亂躥。記不清那個時候他在想什麼了,只記得他選了一件白色沒有圖案的體恤去照畢業照,現在看上去那白色的體恤就像一件性感的內衣。
顧小北接過班長發來的照片,看了半天才找到自己,想想自己被中國教育從頭到臀部修改成這種樣子,不覺得傷心了一番,為自己默哀三分鐘,然後將書桌上堆得像小山似的課本,試卷和參考書統統收拾到他帶來的一個塑料口袋裏。可能是這是他們在這個學校上的最後一節自習了,同學們不在像往常一樣嬉嘻打鬧,而是各自默默地,陸陸續續地離開了自己呆了三年的教室,最後只留下了他一個人。
從窗外看去,今夜沒有月亮,只有分別。
鈴聲響了,低年級的同學們魚涌而出,外面本來非常安靜的校園,頓時人聲鼎沸,似乎校園永遠是這樣的,安靜過後就是喧鬧,喧鬧過後便是安靜,那他離開以後呢,是不是還是這樣?
燈一盞盞熄了,門一扇扇關了。
走過掛滿馬克斯恩格斯畫像的長長走廊,教學樓的每一間教室,課桌板凳靜靜地站在那裏,黑板上還有老師的粉筆字,這裏曾經發生的一切都牢記在了他的回憶里;來到那開闊的操場上,踢球時那激動人心的場面,散步時和幾個死黨的海闊天空般的吹牛,再次回蕩在他的耳邊。
走出校門,在路邊的那個熟悉的小飯店裏,吃一次那香噴噴的蛋炒飯,那簡單的味道總能讓他回味無窮;在回家的路上,學校附近的電顧小北影院準時散場,人們在他的周圍人來人往,佇立其間,彷彿覺得他是靜止的,人們是運動的,他是黑白的,人們是彩色的,如同電影裏的慢鏡頭。是不是他們當初的相聚,就是為了今天的離別,是不是每一場電影都會有一個開幕和落幕?
高三的時候,面對做不完的作業和測驗,他們總是幻想着有一天離開這裏,從此就可以脫離苦海了,併發誓再也不回到這個不是人呆的地方。早上5點起床,晚上12點睡覺,高強度的學習使他們蛻化成純粹的學習工具。可是到了自己夢寐已久的日子,不知為何,他們卻沒有當初說要離開的那種興奮和喜悅。
從顧小北拿到學校為他們開出的離校通知書——那一張薄薄的高中畢業證書的那一刻起,在經過長達九年的義務教育和三年的應試課程后,作為長期從事教育教育的工作者,他擔任了被教育的艱巨而漫長的任務,今天終於完滿結束,這意味着不管你他從前是什麼形狀,當他們一個個從學校這個大工廠里,打上產品合格的標籤以後,他們都變成了沒有任何稜角的圓形。
翻了翻同學錄,才發現裏面已經寫滿了一些相互祝福對方前途光明,前呈似景,或者是找個女朋友,苟富貴,勿相忘的話語。在高三升學的巨大競爭壓力下,同學彼此之間沒有了團結友愛和誠實受信,取而代之的是勾心鬥角和明槍暗箭,表面上大家都可可氣氣,老實巴交的,可是在暗地裏,大家都在往死里較勁,爭得頭破血流,個個都想成為跳龍門的那條鯉魚。沒有想到離別的時候,大家能寫出這麼多對未來美好憧憬的話來。
政治老師對他們說,回首過去,把握現在,展望未來。可是那時,年輕的他們已經無暇思考這些話了,他們的眼光已經被未來美好而宏大的光環所籠罩,前方的夢想和理想如同一個絕世美女或是曠世帥哥正在像他們招手,他們爭先恐後,奮不顧身地向前跑去,中途他們脫下衣服,然後生猛地撲過去……
兄弟,你在想什麼呢?有人從後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嚇了他一跳。
這不是在回憶過去的美好時光嗎?顧小北回過頭,原來是徐陽
高考準備的怎麼樣了?顧小北有點詫異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不是徐陽。
大頭,這可不像你的風格啊,怎樣要重新做人啦?他問道。
那不是沒辦法嗎,咱這是緊跟時代潮流,為……
為國家輸送優秀人材。他和徐陽很有默契地一口同聲說出來后,便大笑了起來。
“為國家輸送優秀人材”是顧小北和徐陽讀初中的班住任的口頭禪,班住任姓楊,是個中年婦女,正在度過她艱難而漫長的更年期,他們都叫她楊主任。
楊主任教了半輩子書,可謂桃李滿天下,獲得過優秀班主任,優秀教師,十佳教師等榮譽稱號,那年她從初三下來接他們班,剛好她正積極評審省優秀班主任。可是很不幸這個班什麼都好,就是有他和徐陽,他倆不僅成績不好,還經常惹事情,於是他倆便成為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所以他倆不能成為祖國的棟樑,就榮幸地變成了她口中人渣中的極品。
如果楊主任現在看見當初她說的兩個“人渣極品”,現在竟然會站在這個地區唯一的重點高中門口討論高考的事,不知她會怎麼想。
憑哥倆的交情,說實話,複習的怎麼樣了?徐陽認真地問。
該做的都做了,孔聖人不是說過‘成事在人,謀事在天’.他想考個普通本科應該沒問題。他也一本正經地回答。
‘成事在人,謀事在天’好象不是孔子說的,它應該是諸葛亮說的。徐陽疑惑地說道。
呵呵,這不是想考考你,在理科班呆了三年,是不是把老祖宗的東西丟了。他解釋道。
讀完大學,你想幹什麼?徐陽突然問道。
這個問題讓他有點措手不及,說道,不知道,沒有想過,等讀完大學后在說吧。
那你呢?
徐陽也沒有想過,反正要干自己喜歡的事情。兩人一陣沉默,也許“未來”這個作文題目對於年輕的他們實在太大了。
還是徐陽先發話了,真沒想到他們也會有高中畢業的今天。
是啊,當年他們還只是兩個整天無所事事,整天惹事的主呢,今天卻要面臨高考呢。”
徐陽突然看見了什麼東西,向他身後指了指。他順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只見雨晴正站在學校門口的一個花店,五顏六色的鮮花正簇擁着她。雨晴早已經把那校服脫了下來,換上了黃色的弔帶衫,紅色的百摺裙和白色剛到膝蓋的襪子,好象是百花叢中的一隻美麗蝴蝶。
沒等他回過頭來,徐陽說道:君子不奪人之美,今天就不耽誤你啦,他還是回家吧,改天他們哥倆個好好聚聚。”
沒問題啊,考場上見。他朝着徐陽遠去的方向大喊。
徐陽的手向他一揮,紅色山地車在路邊一盞盞燈光中,劃出一道眩暈的曲線,那曲線一直延伸到遠方。自從莫百合走後,徐陽似乎已經忘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談戀愛這事了.
目送徐陽離去,他扛着膠袋,蹭到雨晴的身旁,故意裝做要買花的樣子,漫不經心地對雨晴說,怎麼,還沒有考上大學,就把自己打扮成大學生似的。
雨晴白了顧小北一眼,說道,你是不是覺的自己考不上大學,準備做個民工啊。顧小北仔細打量了一下自己今天的打扮,扛一膠袋,一條舊的牛仔褲,黑色的體恤。還真得挺像進城打工的農民。
呵呵,你知道你站在這裏像作什麼嗎?顧小北笑着說。
雨晴好奇地問,像什麼,難道像開花店的。雨晴曾經告訴過他,她的理想是開一家花店,不過他母親要她當一名外交官。
作花痴狀。顧小北知道雨晴上他的當了。
討厭。雨晴的小拳頭像雨點般打在顧小北的身上,但不疼。
行啦,我送你件禮物,算我賠禮道歉,我的大小姐。
這還差不多。雨晴眨着自己大大的眼睛,好讓他看到她眼睫毛上的睫毛膏。
老闆娘,給我三朵玫瑰花,周圍加滿天星。他大喊道,花店的老闆娘麻利地將玫瑰花包紮起來,送到雨晴的手裏。顧小北想他在假期里打工剩下來的那點碎銀子就這樣陣亡了。
很快,美麗的月亮下,大馬路上就出現了兩個拉着手被拉長的影子。
顧小北把那袋書往上挪了挪,說,大小姐,你能不能幫他扶一下膠袋。
我才不呢,幼兒園老師說了自己的事自己做。雨晴低着頭,只顧欣賞自己手裏的話,你說他這花香不香啊?
顧小北誇張地向四周嗅了嗅,做陶醉狀,說,香,當然香,但比不上你們女孩子的體香。
討厭,下流,你這個人什麼時候能正經一下。雨晴頭一歪,哼地一聲,突然又想起什麼,尖聲問道,咦,不對啊,你怎麼知道女孩子的體香,老實說,你好了幾個女孩了。
顧小北沉默不語,然後他突然大聲喊道,哎呀,哎呀,好痛,我說錯話了,不行嗎。惹得四周的路人回頭看。
雨晴在他身上作案之後,便高傲地大步向前走去,一副勝利在握,得意洋洋的樣子。
顧小北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