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玖
出宮門的時候風已停了,林白起拿出太后給她的小盒,打開方看見一張錦紙,上頭密密麻麻寫着幾行簪花小楷。
“主子,太后賞您什麼吶?”嚴小段好奇道。
林白起細細看了一遍,這才皺着眉將信揉成一團,“密函而已。”
嚴小段撅嘴,掏出火摺子遞給林白起,不平道:“幾百兩銀子的東西,就換了一張破紙!”
林白起將信點起火來,方才笑道:“就這一張破紙,卻能要秦家變了天。”
這封密函講的,是自開年以來,大夏南邊慶淮一帶大旱的事。
慶淮的大旱已經持續了四月有餘,朝廷共撥過兩筆賑災款。第一筆是由欽差大臣齊肅帶去的,齊肅本人也在慶淮呆了四個月,與災民共體時艱。半月前這三十萬兩賑災銀被悉數用盡,可旱情卻是愈演愈烈,齊肅便又向帝座遞了摺子。
這次皖帝又撥了十萬兩賑災銀,遣丞相秦四海的小兒子秦堯送往慶淮,可這筆銀子到了齊肅手上,竟堪堪只剩七百兩整,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齊肅六十多歲了,是廉潔了一輩子的內閣老臣,見到這七百兩紋銀差點背過氣去,一紙奏章便將秦堯參了個慘烈。
其實大夏到皖帝這一代,因前兩代帝王的無為而治,賦稅短缺與國庫虧空幾乎是前所未見的。皖帝時運不濟,剛一上台便碰上連年大旱,又兼赫爾族入侵,幾乎將整個大夏蓋上了一層死灰色。后雖因朝中賢臣良將和江湖名士豪俠同仇敵愾,擊退了赫爾族也熬過了災荒,卻使大夏的國力近乎倒退了二十載。
說起來,皖帝也算是個窮慣了的帝王,國庫常年的空虛讓他最恨貪官污吏。今次便由太后懿旨,遣白王帶黃金兩萬兩,解慶淮燃眉之急,並追回秦堯所吞十萬紋銀。至於秦堯要如何發落,懿旨上沒寫,那便是由得林白起自由發揮了。
“主子,你這便要趕往慶淮?”小段問林白起。
“不急,今晚白花館中,可是有大人物要來。”林白起眼中閃過一道詭邪的光芒,勾起唇角笑道:“小段,你先回白花館調二十個宮人,備好最快的車馬,讓蔣絲去領了賑災銀和賑災糧,連夜裝車。”
“主子,咱們幾時出發?”
“今晚我會完這大人物,我們便往慶淮趕。災民深受災情所累,縱使我等得,他們也等不得。哦,對了,多備些空車馬,有大用。”林白起叮囑完小段,便翻身躍上馬背,勒馬朝北而行。
嚴小段在她背後詫道:“主子,往東是東岫庭,往西是白花館,您這朝北走,是要去哪兒?”
“我去漕幫走一趟,你記得替我向師兄道個別,說師妹不出半月便回來陪他。”說著,她朝漕幫方向揚鞭而去。
***
漕幫,原是統管各渡口漕運的地下組織,雖為江湖幫派,其勢力之大卻連天子都要敬畏三分。除去官穿、水師船外,漕幫的漕船算是大夏的水上霸主。
西造船廠來來往往的大都是旗丁、副丁、舵役、頭工和船工,讓林白起沒想到的是,她居然在這裏碰到了花殺。
花幫主長得瘦而高,膚色極白,身材修長卻不單薄,一張臉長得比女人還明艷。而他的眼神卻十分凌厲,一看便知是槍林箭雨里爬過來的,手裏捏着的人命怕是只有閻王能算得清。這一身的殺氣順着眼角往外滲,縱使山裏的吊睛白虎也會被鎮住三分。
“白王,進來可好?”花殺竟對林白起做出一個笑的表情。
林白起並不搭理他。她與他說熟也談不上多熟,可要說生,倒也是絕對不算陌生的。
六年前,林白起還是白花館二館主時,曾與花殺有過一段她深以為恥的故事。
那時漕幫與鹽幫鬧得不可開交,因兩邊都是江湖草寇,人力財力又勢均力敵,籠絡江湖上各大門派便顯得尤為重要。當時的白花館與東岫庭皆是江湖門派的翹楚,林白起這人便顯得尤為重要,因為她即是白花館二館主,又是東岫庭主的親傳徒弟。
花殺為籠絡林白起,曾假意逢迎討好過她。兩人之間的事也不為外人道,只是後來蕭寵見到這人便要揍,林白起對他視而不見,花殺見到白王卻顯得小心翼翼。
花殺見林白起不愛搭理他,倒也不惱,又問道:“白王來我漕幫所為何事?”
“找我哥。”林白起頓了頓,又道:“借錢。”
花殺似是被噎到一般,看着林白起半晌說不出話。待到林白起要走,他才道:“你要多少?”
林白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見他眼神中似乎有一絲興味,皺眉道:“我還是跟我哥商量罷。”
***
林白起與她的兄長林白書雖極少會面,卻是極親的。倆人沒有父母,妹妹在白花館如魚得水,哥哥則一直在替漕幫做事。
林白起見到兄長時,看見他正在填譜子。他拿了一根極細的簪花銀毫,在錦紙上仔細添着,讓人觀之便感一片風神俊逸。
林白起輕輕咳了一聲,待林白書抬起頭后,彎腰叫了一聲:“兄長。”
“你來了。”林白書放下毛筆,朝她招了招手,“雖然每次來都沒什麼好事,不過能來本身也算是件好事情。”
林白起尷尬的搓了搓手,倒真不好意思開口就談借錢的事。
“兄長,近來身體可好?”
“談正事。”林白書不為所動,卻刻意加重了那個“正”字。
林白起看了她哥一眼,抿了抿嘴唇正色道:“我要借錢。”
“要多少?”
“很多。”
“很多是多少?”
“一萬兩。”
林白書剛舒了口氣,林白起又加了一句:“黃金。”
林白書即刻瞪圓雙目,朝她吼道:“一萬兩黃金!你當我是金屁股能拉金錠呢!你想幹嘛?”
林白起終見他兄長露了本相,嘴角高高揚了起來,樂了半晌才正色道:“兄長,你可聽說今年南邊大旱,慶淮一帶近乎顆粒無收?”
“你打算自己賑災?”林白書翻了個白眼,“君天戰的國庫給人掏空了么?”
林白起搖了搖頭,“朝廷撥了兩萬兩黃金,可秦堯的那十萬雪花銀卻不知幾時能追回,便是追回來,也恐怕是不夠的。我便想着先自己墊出些以備不時之需,待秦堯貪的那銀兩追回,我再還你便是。”
“你倒是個濟世的活菩薩。”林白書瞪她。
林白起是做慣了爺的人,平生只怕兩個人,第一怕她師兄,第二怕的便是她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哥。林白起蹲在他輪椅旁,伏小做低道:“這幾年帝都國庫本就吃緊,地方國庫更是虧空得厲害,東邊水災已經讓傅冷月的藩庫虧空了十萬黃金。年成本就不好,苛捐雜稅又那樣多,百姓還活不活了?”
林白書把她往旁邊一推,拿出隨身別著的鑰匙開了個銅櫃的門,取出銀票一邊給她數一邊罵她,“你這官當的!還要自己貼錢給朝廷擦屁股!給你五千兩,多了我也拿不出來,剩下的你自己想辦法。”
他剛說完,便見一乾淨清秀的小廝在門口貓着腰看了看,見林白書的臉黑得不算徹底,才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旁,附耳說了幾句。
林白書愣了一下,朝林白起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冷笑一聲道:“你跟我來。”
林白起不明就裏,乖乖跟上他,被一路帶到了賬房。
碩大的賬房裏就坐着一個人,留着絡腮鬍子,穿着粗布衣衫,乍看之下如船工一般。只是那人正拿着一柄算盤,粗大的手指將算盤珠子撥得風生水起,那手下的一筆簪花小楷寫得公公正正。
林白書自己滾着輪椅來到他身邊,對他道:“秀才,給白王數五千兩黃金,幫主說了,白王要多少銀子,但借無妨。”
說完他有意看了林白起一眼,林白起抬頭看天,裝傻裝得無懈可擊。
賬房先生一看便是見過大世面的,眼皮子都沒抬,直接拿了五萬銀票遞到白王手裏,連借據都沒要她寫。
林白起這郡王做得廉潔,手裏竟從未有過這麼多銀票,一時間手竟有些抖。只是白王拿了人錢財,氣倒是不短,而是朝那賬房又道:“既是花幫主這樣說,我再借十萬兩紋銀可好?”
“你還要臉不要?”林白書聽她這話便氣不打一處來,怎麼看自家妹子怎麼覺得丟人。他在林白起頭上敲了兩下,猛地想到什麼似的一把抓住她,“你與蕭寵不是重修舊好了么?你怎麼不找他要錢!”
林白起拚命護住胸口揣着的銀票,邊往外逃邊道:“他一個殺手能有多少錢?兄長,大恩來日再謝。愚妹知兄長行動不便,就不用往外送了。”
說著她使出原在東岫庭學的身法,足尖點地輕輕躍起,便從院牆邊飛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