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入靜法
“咕...咕”
許瑩然用力的揉了揉肚子,自從知道那些食物是用什麼做的之後,她就沒敢再往肚子裏塞。
一天了,她卻什麼也沒吃!雖然,此時她的情況很糟糕,但許瑩然還是覺得,做人應該要有下線!她有氣無力的又攏了攏百襇裙,認命的在假山石林里找出路。
果然,在許府亂轉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看吧,這下好了!迷路了吧!
許瑩然繼續沿着無人的小徑瞎轉悠,終於,在穿過一扇木製的角門后,走進一個寂寂無聲的院子。院子的正屋前兩顆葡萄架虯枝龍爪盤曲,在葡萄架的不遠處,鵝掌揪樹直挺挺的,與成人大小的太湖石相依偎,再遠處,就是一片數人合抱粗的槐樹林。整個院子丫鬟婆子屏聲斂息,行色匆匆,空氣中透着沉悶壓抑之氣。許瑩然躲在一顆古樸滄桑的槐樹后,靠在了一顆樹皮粗糲的槐樹上,偷偷打量着。
“快點、快點...五姑娘喜歡吃熱的桂花栗粉糕。你們是怎麼辦事的!不知道要拿食盒裝着嗎?”一個穿着松花色短襖的俏丫頭邊走邊數落,在她的身後,一個七八歲樣子的小丫頭,端着海棠花樣式的瓷碟,一聲不吭。
俏丫頭得不到回應,甩了甩帕子:“哼!所以說,新來的丫頭就是不行!真是的,小廚房辦事越來越不精心了!”
突然,一陣爽亮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你是誰,在幹嘛呢?”
許瑩然乾笑着轉身“沒...沒幹嘛...呵呵”。
原來,是一個非常瘦小的女孩子,十歲左右,瓜子臉,但又是濃眉大眼,單手叉腰,很有氣勢的樣子。許瑩然鬆了一口氣,一個小孩子而已!她虛張聲勢的反問道:“你呢?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的呀?在這裏幹什麼啊?”
大妮將一個黃檀木飯盒大小的食盒高高提起:“我是大妮,我來給小桃送食盒...”而後又反應過來“是我先問你的,你怎麼問起我來了!看你在這偷偷摸摸的,也是新來的吧!在哪個園子啊?怎麼到處亂跑,可要小心點!喏!剛才哪個被罵的就是和我一起進府的!這府里,可不比平常地方,一舉一動都要規矩!”說道最後,大妮還努力做出一副威嚴的做派。
對此,許瑩然只是輕笑,不可置否。
“哎...哎...別笑啊!規矩,規矩,這可是嬤嬤們經常掛在嘴邊的。”見許瑩然嘴邊依然掛笑,大妮跺跺腳道:“你別笑啊,再笑,我就不理你了!”
“咕...咕...”肚子又在抗議了,許瑩然不好意思的揉揉肚皮。沒想到報應來得這麼快!這下輪到她不好意思了。這時,大妮和許瑩然對望一眼,笑個不停。突然,大妮拉起許瑩然道:“走,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大妮帶着許瑩然貓着身子,穿過槐樹嶺的小道,來到一排倒座。正中的屋子大門敞開,可以看見裏面煙霧繚繞,身穿粗布麻衣的婆子丫頭,正有條不紊的忙碌着。
“你在這兒等着,我一會兒就來。”大妮拍拍許瑩然,貓着身子悄悄的靠近一個無人的側門。
“喂!還楞着幹什麼,沒看見大夥忙着!你,說你呢!”一個虎豹熊腰的中年婦女,大步流星的從廚房走出來,綉着雲紋的八福襖裙在風中拉起了大旗。
大妮嘆氣,偷瞄許瑩然的目光彷彿在說:“噢!這下慘了,被母老虎逮到了!”
許瑩然對她比了比嘴型:“小心點!”,話還沒說完,中年婦女轉了個方向,一眨眼招展的荷葉邊裙裾就到了許瑩然眼前。
“倆作死的小蹄子,以為躲着我就看不見你了!”
“周貴家的,就是英明,比縣衙你的青天大老爺還要厲害!”大妮跟着周貴家的,恭維不斷,然後,又提出食盒,抬起頭,露出諂媚的笑,一排潔白的牙齒彷彿泛着光:“周貴家的,我沒追上小桃和香雲姐姐,這不,我馬上就回來了!想着能幫你多干點活!”
“作死的小丫頭騙子,還挺機靈的,叫什麼?”
大妮不經意的碰了碰許瑩然:“我叫大妮,她叫...叫...是...”
“我叫小霞,來自月園,我是月園的!”許瑩然想到,在小涼亭看見的園子,似乎就叫這個名字。不管怎樣,反正析薪園是絕不可以說的。
“哦!五姨娘的園子啊!”周貴家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小戶人家就是沒見過世面,成天派人到正院轉悠。夫人啊!就是太心善了些!”
周貴家的一把奪過食盒,指着大妮:“你,看着她,小廚房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來的。夫人、姑娘金貴這着呢!快把這下作東西領走!”
“你...”大妮張了張嘴,就被許瑩然拉住了。
周貴家的一把拎住大妮的耳朵,卻對着許瑩然道:“怎麼?你還不服氣,小蹄子,不吐口口水照照自己,正院是你們這些娼婦想來就來的地方嗎?不要臉的東西!”
這時,一個婦人走了出來,她將拿着的圍裙遞到周貴家的手裏:“一個傻不隆冬的丫頭,您和她置什麼氣啊。來來,五姑娘的菜,可是您一直做的,別人可拿不穩這把勺子!”
方臉、濃眉大眼的婦人拉着周歸家的,走過許瑩然她們站着的地方時,對她們呶呶嘴。
許瑩然會意,拉着大妮:“快走...趕快跑...”
跑了好遠都能隱隱約約聽到,周貴家的那高人一等的抱怨聲:“趙家娘子,你啊,不是我說你,你就是心腸太軟。你看她,裙子亂穿,哪裏還有一點大戶人家丫頭該有的做派!怪不得說,有什麼樣不懂規矩的主子,就有什麼樣不懂規矩的奴才...”
許瑩然她們最終跑到小廚房外,與屋裏的人僅是一牆之隔,連屋裏炒菜時的油爆聲也清晰可聞。許瑩然拉過大妮,盯着被揪得的紅彤彤的耳朵:“很痛吧?還疼不疼啊?這人也下得了手。”
在現代,無論職工做得怎樣不對,也不過就是小過、大過,而有些人,就算只是說了重話,也能在第二天就給你辭工書!而現在,一點小事,輕則挨罵,重則就要受皮肉之苦。這就是時代的不同!許瑩然心有戚戚,對着大妮道:“真是不好意思,連累你了!那些話,周貴家的是說給我聽的,你別往心裏去!”
大妮拍拍許瑩然的肩:“這不算什麼的!母老虎就是這樣的人。本來我還想偷點饅頭出來的,現在看是不可能了!唉...”
大妮還在長吁短嘆,廚房裏傳出大聲的呵斥:“給我規矩一點啊,別想給我偷吃,如果被我抓住,有你們好果子吃的...”
許瑩然往發聲處聳了聳頭,做了個砍頭的動作。
大妮並不理會,她突然就撲倒在牆根,指着裏面說:“這是專門開闢出的地方,五姑娘專用的!”
她迅速刨開堆積的亂柴,牆體上露出一個巴掌大的洞來,她意味深長的說:“還在啊!”許瑩然露出的笑,活像一隻偷腥的貓。
“啊!老鼠,哪兒來這麼多老鼠?”
“菜...菜...天殺的!五姑娘的菜啊...”
廚房裏吵吵嚷嚷,鍋碗瓢盆聲時不時響起,許瑩然和大妮捂着嘴“吱吱”的笑。這時,許瑩然跑到窗子邊,對着大妮比劃道:我們做票大的!她一轉身隨手掀倒大蒸籠,白色的蒸汽爆發開,本就亂成一團的廚房,又一陣雞飛狗跳。
“哎呀,不好了!着火了!”許瑩然尖着嗓子,唯恐天下不亂。廚房裏的人見煙霧甚大,一個個都慌不折路的往外逃竄,這場景,簡直就是群魔亂舞!
許瑩然朝呆愣的大妮揮揮手:“快點,趁他們都出去了!多拿點!”
大妮也是個爽快的,心道:“不拿白不拿!拿了也當沒拿!”
魷魚卷,腥氣!掛爐沙板雞,太干!不是說沒了姓周的,別人都拿不穩勺子嗎?現在看來,也不過爾爾!許瑩然拿一樣咕噥一句,即便她評價得如此不堪,但照樣照單全收,一個不留!
過了許久,逃竄出去的人始終不見明火,周貴家的着急上火道:“趙家娘子,五姑娘提飯的丫頭快到了,你進去看看!別耽誤了正事!”
趙家娘子躡手躡腳的走進廚房,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這哪裏是着什麼火!簡直是蝗蟲過境!案板上、灶頭上到處是青菜葉子。更離奇的是,蒸籠、鍋里的菜全都不翼而飛!小廚房的人愁雲慘淡立時陷入一片恐慌之中。天啊!難道夫人姑娘來了就給她們吃這些剩菜葉子!
而此時,成功得手的兩人,早就逃到槐樹林裏,得意的享受着勝利的果實。冬天的槐樹只有乾枯的枝椏在風中搖擺,暖暖的陽光穿過重重疊疊的樹影,落在大妮和許瑩然的身上,照得倆人懶洋洋的。
大妮她一口一個桂花粟粉糕,見到許瑩然留出一小半,也不甚在意。然後,她呵呵大笑,手舞足蹈道:“小霞,你真敢做!特別是那句‘着火了’你看見沒,周貴家的就像被點着尾巴的雞!我實在太佩服你了...”
許瑩然也相當無語,她好歹也曾是精英人士,二三十歲的人了,還做出這麼幼稚的事!肯定是吃了小強傷了腦子!
大妮還處於剛才的興奮中,許瑩然聽得都有些不好意思,忙打斷道:“哎,這個粟粉糕真甜!這原本應該是夫人要賞給大家的吃食啊!五姑娘好了啊,你們可以鬆口氣了吧!”
“是啊!你可不知道五姑娘生病時,可不好伺候了,為此好多姐姐都被罰了!”大妮滿嘴塞滿食物,還是不忘感慨,可見也是嚇得不輕。
許瑩然一臉疑惑,狀若無意的說:“都說五姑娘因為瘋丫頭才受的驚,可怎麼沒人提起她怎麼樣了?”
大妮卻並不回話,包滿食物的嘴也不動了,十分不安的瞅着許瑩然。好一會了,她才掐着嘴,悄聲說:“以後對誰都不要再談那個人,是禁忌!”
許瑩然也知適可而止,欲速則不達,又一臉好奇的問:“你是哪裏人啊!怎麼就來了許府做丫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