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局 第81章
?81、畫堂春
周韜帶路,邈梵跟隨在後,二人來到一處不起眼的宅院,.門口下馬,周韜把韁繩拴在樹榦上,然後輕車熟路地走了進去。
邈梵略有猶豫,騎在馬上沒有動作,卻見周韜回頭一臉正色:“快點。”
非但沒有什麼愛戀神色,好像還有點不耐煩似的。
於是邈梵也下了馬。
徑直穿過不起眼的前廳,一座巨大的假山擋住去路,周韜繞過假山,再次回頭招手:“你來看。”
當山體背後的景色出現在邈梵面前,他只覺如墮仙宮花鏡。
芳春桃源,畫堂錦璨。一眼幾乎望不到邊的花園內,種植了成百上千種花木,如今正值春季百花怒放之時,極目之處皆是奼紫嫣紅。特別是中間的畫堂,堂前三面皆以花石為台,架三層,各植名品:一層姚黃魏紫,二層芙蓉玉綉,三層佛桑照殿。
更別說畫堂周圍柵欄里的山茶海棠,還有林檎桃杏等等。這些花木邈梵也許都曾在書中見過名字,但卻從未親眼見過。
正當他愕然之餘,周韜已經從畫堂里拿了剪子出來,衝著一株山茶“咔擦”就剪了下去,板著臉道:“這叫童子面。”
手心微沉,周韜已經把花扔了過來,邈梵急忙接住,低眉一看此花色白而帶紅暈,好似童子清純泛紅潮的臉,果然擔得起這樣的花名。
“美人初睡起,含笑隔窗紗。”邈梵拈花問道,“詩句里說的就是此花?”
周韜努力忽視他“拈花一笑”的極美風情,別過臉去淡淡哼道:“是。”
這株童子面是從一棵六百年老茶花樹的上折下枝條來插活的,移栽到京師精心培育五年,才在今春開了這麼一朵花,周韜居然一剪子剪下來送給了邈梵,若被周相知道,非得氣得吐血不可。
其實周韜也有些肉痛,但比起邈梵對他的“嫌惡”,他更覺得委屈心痛。於是拿着剪子一通狂剪,連十八學士也不放過。
邈梵認得十八學士,知道此乃茶花中的珍品,眼見周韜這般“暴殄天物”,趕緊出手攔住:“夠了,不要剪了!”
周韜表情氣鼓鼓的:“我不剪你拿什麼回去交差?我這麼幫你,你為什麼不領情?!你不識好歹!”
他覺得自己一腔真情都付諸流水了,他幫了邈梵那麼多,別人卻不記得他一點點的好,甚至視他如洪水猛獸……周韜一味地認為邈梵辜負了自己,卻不曾想過當初找他合謀的其實另有其人吶!
邈梵壓根不能理解他的邏輯,更不知他的想法,聞言只是說道:“周公子仗義相助,我很感激,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不會接受。”
“為什麼不接受?”
周韜紅了眼眶,抬起眸子狠狠盯着他,咬住嘴唇好像想哭:“我、我就是想對你好一點……喜歡一個人,就要對他好,我有什麼不對!”
他這番話算是表白了,邈梵聽了倒沒有太詫異,他搖了搖頭:“你沒有不對,只是我不能接受而已。『雅*文*言*情*首*發』”
周韜其實早就料到這番剖白會被拒絕,但事到如今也容不得他後悔,他吸吸鼻子,彆扭地把臉轉到一旁,冷哼道:“還以為你跟別人不一樣,結果也是這副德性,知道我是……你一定覺得我很可笑、很噁心,是不是!”
有些事情永遠不會被世俗所接受,所以周小公子的“風流韻事”只會是眾人茶餘飯後的笑談而已,受盡譏諷鄙夷。周韜其實心知肚明。
邈梵默了默,方才開口:“我已經有娘子了,所以不能接受任何人的示好,不單單是針對你,換成誰都不可以,無論男女。”
周韜不信,揉了揉眼睛:“說得冠冕堂皇,自古以來龍陽斷袖就為世人所不恥,我知道你們這些人的,滿口禮義廉恥,你們自詡君子聖潔,跟我這種人說話都嫌髒了嘴,只會像躲瘟疫一樣躲着我……沈懷義這樣,你也這樣,哼!”
邈梵認真想了想,覺得自己確實是有意躲着周韜,不過緣由卻不是他說的那樣。他解釋道:“我的確不想與你來往過密,但原因並不是你說的那種緣故。我沒有看低你的意思,也不覺得你的與眾不同就是罪孽。”
周韜抬起哀怨重重的眼:“那你是什麼原因?”
邈梵微微一笑:“說來有些可笑,起初討厭你,是因為你在公堂上為難我家娘子,之後討厭你,是因為嫉妒和懷疑。”
“你嫉妒我?”周韜懷疑自己聽錯了。
邈梵點頭:“我以為娘子與你有什麼牽扯……幸好後來娘子向我說明一切,方才化解了這個誤會。如今我已經知曉補錄一事的來龍去脈,是你幫忙才讓我有了這個機會,我還是應該向你道聲謝的。”
周韜大氣地揮揮手:“不用客氣。你真的不因為我是……而討厭我?”他有些難以置信,還有小小欣喜。
“不會。”邈梵瞭他一眼,剛化解了他的抑鬱又當頭潑上一桶冷水,“但也不可能喜歡。”
周韜氣結,捶地道:“我就知道你還是看不起我嫌棄我!”
邈梵側目,一副“真搞不懂你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不解表情,反問道:“這是你的事,與我無關,我為什麼要因為這件事嫌棄你?”
“可、可……”周韜被這個問題難住了,愣了半天才說,“可我喜歡的是你,怎麼就和你無關?”
邈梵淡着一張臉,道:“無量壽經有云,人在愛欲中,獨來獨往,獨生獨死,苦樂自當,無有代者。周公子,你的喜怒哀樂也只是你自己的事而已,我無需在意,更不必執着。”
周韜乍一聽覺得很有道理,細細琢磨又感覺說不通,追着他問:“那你喜歡誰也不關你家娘子的事?”
“我只喜歡娘子。”邈梵含笑道:“而且我只要一直這麼愛着她就好。”
周韜瞬間覺得自己這種“喜愛”太小家子氣了,根本比不上人家邈梵的大愛無疆、不求回報,倆人的境界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
他垂頭喪氣地撣了撣袍子,拿袖子把臉擦乾淨,嘆氣道:“雖然你不喜歡我,但我也沒有喜歡錯認,你跟他們不一樣。”周韜是小孩兒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一轉眼已經沒事人一樣了,他指着滿園子的花問邈梵,“要不你都摘回去吧。”
哪知邈梵不肯再傷了這些草木,惹得周韜着急:“哎呀我都不心疼,你還心疼個什麼!我說摘就摘,不然你兩手空空的回去不好看!”
“無妨,我自有辦法。”邈梵挽起袖子,請周韜幫忙,“你這裏有紙筆嗎?”
等到兩人拿着厚厚一摞畫紙回到宴席之上,一炷香剛剛燃盡。詹漣台望着邈梵,挑了挑眉:“空手而歸?”
邈梵向他行了禮,然後和周韜把畫分發下去,每位一張。
進士們拿到畫便紛紛觀摩比較起來,發覺畫上花朵除了栩栩如生而外,竟然無一重樣,而且墨跡新鮮看得出來是剛畫的,眾人不由得嘖嘖稱奇。
詹漣台也拿到了一張,畫的正是十八學士。
周韜一個勁兒替邈梵說好話:“先生乃飽學之士,檀公子說此畫贈您最為合適。”
詹漣台雲淡風輕地瞟了眼鼻尖冒汗的邈梵,不動聲色把畫遞給阮七,淡淡道:“勉強過關。”
探花宴結束,邈梵準備回家了,周韜又追了上來。
“等等!”
把話說開以後兩個人倒沒有那麼尷尬了,不過邈梵對他還是不冷不熱的:“有事?”
“我就是想問問,”周韜撓着頭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你沒有娶妻,也沒有遇上她,那我有沒有機會……”
邈梵有些無奈,趕緊打斷道:“但我已經娶妻了,而且我很早就遇見了娘子,比認識你早。”
他覺得現在必須在不和周韜接觸的理由中加上一條——太纏人。
“哦……”周韜被打擊慣了,並未顯露出很失望的神情,話鋒一轉忽然道:“我要拜你為師!”
“……嗯?”
周韜很堅決:“佛法無邊禪道精妙,我要跟你學佛。”他不由分說就跪了下來,拉住邈梵袍子,“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邈梵:“……”
這廂邈梵被周韜纏着一時沒有脫身,那廂詹漣台卻先行離開,在鴛鴦橋邊和千千見了面。
孔祥那裏已經萬事俱備,如今只欠東風。
千千雙手抱了個楠木匣子,看起來是個老物件兒。詹漣台走近的時候瞥見匣子上落了鎖,鎖頭花紋是並蒂蓮的。他不動聲色,似是無意地問:“手裏拿的什麼?”
“才從錢莊裏取出來的,我家以前存放的老東西,不值錢。”千千說話一向半真半假,詹漣台知道她不願透露,於是也沒有追問,只是說,“明天你讓人再送封信到孔府,最後一封。”
匣子並沒有想像中壓手,也不是很沉。千千一邊猜着姐姐在匣子裏放了什麼東西,一邊心不在焉地答道:“好啊,信上寫什麼?”
“你把這些謄抄一遍。”詹漣台從袖子裏摸出一張紙,遞給千千。千千抱着匣子手上不方便,也沒有多想,把匣子放下后才伸手去接,哪知就是這麼一瞬,匣子已經落入詹漣台手中。
只見他輕輕撫摸着匣面,低眉神情悵惘。
“還來!”
她伸手去抓,卻被他躲過,他抬眼未笑:“事情辦完,東西就還你。在此之前,我替你保管此物。”
千千自然不依,一味想去搶回來,可她終究不敵詹漣台身高腿長,再加上阮七那等角色,最後只能鎩羽而歸。
她氣得跺腳:“你陰險狡詐卑鄙無恥!”
詹漣檯面不改色:“謬讚。”
……
怎麼會有這麼厚臉皮的人!
千千氣鼓鼓抓過紙條,扭頭大步走了。
阮七望着她遠去,確定她不再回來使壞,才回頭去看詹漣台:“大人,這個匣子裏裝了什麼要緊的東西?”
詹漣台瞅他一眼,戲謔道:“你什麼時候也變得愛打聽了?”
阮七赧然,低下頭時詹漣台又開口了,嘆着氣聲色落寞:“心。”
“什麼?”阮七一副沒聽懂的模樣。
詹漣台沒有多作解釋,懷抱木匣邁出步子,依舊風雅。
一顆千瘡百孔、沾滿塵埃的心,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下午居然被抓去開會,71那啥你們懂的,導致我差點不能做日更狼!還好叔始終是堅-挺的!╭(╯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