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80、探花郎
進士杏園初宴,遣少俊二人為探花使,策馬遍游名園折花。『雅*文*言*情*首*發』於是便有人作出“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這樣意氣風發的名句來。
探花郎,從來就是相貌比才學更引人注目,好似唯有翩翩美貌少年郎,才配折下枝頭嬌花,方不負人間美談。
檀邈梵搞不清楚君九定這樣的名次,究竟是賞識他還是羞辱他。
西域之行落空了,檀邈梵隨着報喜人急匆匆前往禮部確認,然後千千招呼大伙兒又把行李搬了回去。
小荷嘆道:“哎——滿懷希望的時候中不了,不抱希望了,偏偏又中了,老天爺成心捉弄人呢!”
阿飄呵呵笑:“這就叫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哎喲喲這下不得了,小和尚以後要當大官啊!”
小荷捧臉驚喜:“呀!我們也能跟着沾光了,還有姑娘,說不定以後封個誥命夫人咧。”
這下他們都望向千千,卻見她凝眉不展心事重重。
“你不高興?”小荷扯扯她袖子。
千千遲了一拍才回神,感慨萬千道:“小和尚那麼呆,當了官受人欺負排擠是小,我怕他得罪了人丟掉性命。”
小荷不以為然:“不是有你嘛!什麼事你都可以幫他解決的。”
千千有氣無力地搖搖頭,沒說話。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魯叔叔慢悠悠走過來,拍了拍千千肩膀,“有時候看起來的壞事,也不一定是壞事。”
千千沒好氣道:“看起來的好事也不一定是好事,就比如他中了探花。”
“這恰恰是你認為的壞事啊。”魯叔叔捋着鬍子笑,“想得太多就成了杞人憂天,隨緣吧。”
入夜了,邈梵才從禮部回來,一身疲累。
千千什麼也沒有多問,知曉他已經吃過了飯,便體貼得伺候他更衣洗漱,惹得他頻頻側目。
她裝着不知道他在打量自己,若無其事收拾完畢,隨口道:“累了就睡吧。”
“娘子。”邈梵拉住她的手,表情忐忑,“你生氣了?”
“沒有啊。”
他早就領教過她的口是心非,愈發收緊手掌,固執道:“你就是生氣了。”
千千樂了,轉身在他旁邊坐下來:“那你倒是說說,我為什麼要生氣?”
“這……”邈梵撓撓頭,冥思苦想也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她,“我不知道,但你不高興,我看得出來。”
“傻相公。『雅*文*言*情*首*發』”她一根手指點上他眉心,似嗔似嘆,“你這麼呆,試卷上寫了一通責問阿九的話,他不僅沒懲處你,反而讓你做了探花,君心叵測,他到底有什麼打算?秋後算賬么?退一萬步講,即便他這次寬宏大量放過你,那下次你又招惹了他呢?伴君如伴虎,帝王最是無情,我真怕你會步葛密的後塵。”
她不是生氣,只是擔憂。
“別怕,千千。”他微微一笑,安慰道,“也許我不了解阿九,但既然葛先生肯收他為徒,那他就一定不是十惡不赦之人。我見他只是為了弄清楚他為什麼要處死葛先生,苦衷也好,不得已也罷,我想聽一個解釋,或者說,替葛先生討一個解釋。”
她靠上他肩頭:“討到了以後呢?”
“別人都說做官光宗耀祖,但我不知自己的出生與家族,所以光耀門楣是用不上了,若說理想抱負和造福百姓,我想廣布佛法普度眾生,也有同樣的作用。”他含笑攬住她的肩頭,“所以我真的不想當官,等到能跟阿九說上話,我問清楚了事,我就辭了官職,帶你去于闐國看看。當然,前提是你同意。”
她擁抱他:“我當然同意啦!以前我想你出人頭地,嘴上說是為你好,其實有自己虛榮的私心,但現在我想明白了,只要你平安無事,做不做官有沒有錢都無所謂。”
他擁她入懷,認認真真地說:“娘子的禪道精進不少,現在竟然懂得錢財乃身外之物的道理了。”
她嗔笑捶了他一拳:“獃子!”
從前進士及第后,中榜的所有進士要醵錢擺宴,然後從中選最年少英俊的二位作為“探花使”,暢遊京師名園,攀折鮮花而歸。探花郎的名稱就是如此而來,漸漸地筵席的習慣傳承了下來,成為一種傳統,或者說規矩。而這樣的筵席依舊被稱作“探花宴”。
檀邈梵中了探花,赴宴是難免的,而此次鼎甲的另兩位也應當出席。狀元是位名不見經傳的寒門子弟,而榜眼卻是周韜。
周小公子最近正可謂春風滿面,他是榜眼邈梵是探花,再沒有比這更好的結果了!如果他是狀元,硬生生與邈梵中間隔了一人,那才是失了親近,感覺遠沒有現在微妙。所以他對眼下的名次極為滿意,也積極促成探花宴,多一個正大光明的借口見檀公子,何其美哉!
探花宴除了有新科進士,還要宴請幾位朝中大臣,詹漣台便是其一,因着周韜算是他一手培養的學生。除此而外,孔祥和魏侍郎也因為周相的面子前去赴宴。
邈梵到杏園的時候已經遲了,他踏進大門之時與一人擦肩而過,似乎覺得面熟,回頭剛想看個清楚,卻已經被眼尖的進士拉住了胳膊,熱絡邀請他一同進去。
周韜被眾星拱月地圍在中間,認識的不認識的都來向他道賀,他八面玲瓏地應付着,餘光瞥見拱門下出現的身影,當即撇開眾人迎過去。
“檀公子!”
邈梵聽到有人喊自己,抬眼對上周韜燦爛的笑臉,頓時想起千千說過的事。只見他臉色微變,趕緊退了一步,雙手抱拳抵在身前,老遠就朝着周韜拱手:“周公子。”
恨不得離他十萬八千里才好。
周韜腳步一頓,笑道:“你跟我還見外什麼!”
說得好像兩人私交非常好一樣。
邈梵可笑不出來,木着臉一板一眼:“該有的禮數不能少。”
大概是習慣了邈梵的木訥冷淡,周韜絲毫沒有赧色,繼續熱情招呼邈梵:“來來來,大家都等你許久了,我們快入席罷。”他一說話就有不少人附和,於是邈梵在眾人的簇擁下走進了宴客花廳。
周韜喜滋滋地跟邈梵並排走,轉過頭打量他,卻見他眉心微蹙肩膀僵硬,很不自在似的。周韜試着徐徐靠近他,剛想把手搭上他肩膀說說話,邈梵就像被火燙着一般跳開,警惕回眸。
周韜的手還來不及收回去,怔愣之餘又覺丟臉,張張嘴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冷哼一聲把臉別過去,耳根子都紅透了。邈梵也不言不語,並無賠罪的打算。
早已坐在主位上的詹漣台看見這一幕,主動出言化解了尷尬。
“韜兒過來。”詹漣台喚周韜坐到左邊,又喊邈梵,“檀公子坐那裏罷。”言畢指着右手的位置。
邈梵落座偷偷鬆了一口氣,很感激地沖詹漣台點了點頭。詹漣台微微一笑,沒有多言,繼而環視了一圈,這才開口問道:“為何不見新科狀元?”
有人說新科狀元來了又走了,其餘進士都很詫異,交頭接耳談論起來,邈梵見大家七嘴八舌,也只聽見什麼“傲慢”、“不識抬舉”之類的言詞。不過說起來他似乎還不知道狀元是誰,既然不認識,就沒有談論的必要,更何況非議他人有失君子風度,所以他緘口沉默。
詹漣台見狀,遂抬手壓了壓:“好了,狀元約莫是有要事,諸位不必牽挂。今日是新科進士宴,春光媚好,咱們還是談詩論酒來得風雅。”什麼樣的話從這般儒雅的人口中說出來,都會顯得格外好聽,於是進士們都不再談論離席的狀元,而是端起酒杯向幾位大人敬酒。
飲過了酒,有人提議應當派探花使為諸人折花,其餘人立馬附和叫好。
詹漣台笑望邈梵:“這自然是探花郎的差事,不知檀公子意下如何?”
邈梵想了想,點頭道:“但憑大人吩咐。”
“以一炷香為限,請探花郎為在座諸位折花相贈,不能重樣,否則自當受罰。”詹漣台讓邈梵去折花,卻也沒有讓其他人閑着,又指着進士們說,“你們便以‘探花’為題賦詩一首,也是一炷香為限,做不出也要受罰。”
筆墨紙硯呈上,進士們紛紛提筆,詹漣台回頭看邈梵,催道:“還不動身?”
邈梵道:“我在數有多少位進士,應該折多少朵花。”
詹漣台失笑,搖頭無奈:“你怎麼這麼實心眼……香都點上了,你恐怕會輸。”
邈梵數完后心中有數,匆匆走出杏園,早有人牽馬侯在那裏。他踩着馬鐙上馬,還沒動身就聽見背後有人大喊“慢着”。
周韜竟然追了出來,他好像飲了不少酒,滿臉通紅雙眼朦朧。他也喊人牽了馬來,坐上去后拽着馬韁對邈梵道:“我和你去。”
邈梵下意識拒絕:“不用。”
“怎麼不用!你知道哪兒的花可以摘哪兒的不可以摘嗎?還是你找得到幾十種不同品種的名花?就算你找得到,一炷香之內你能回來?!”周韜氣不打一處來,鼓着腮幫子瞪他,“我知道有個地方,跟我來!”
話音一落,周韜抽打坐騎,馬兒像離弦的箭飛奔出去,邈梵愣了愣,只好策馬跟上。
杏園中,正當進士們都在埋頭作詩,詹漣台則邀請孔祥出去轉轉。
“看孔大人近來滿面春風,難道有什麼喜事?”詹漣台扯下一枝杏花,笑着問孔祥。
孔祥大笑,擺手道:“哪裏有喜事!不過是見着春光明媚百花繁盛,不由得心情愉悅罷了。”
“確實心情愉悅。”詹漣台遙望花廳里的那群人,“後生可畏,以後朝廷就要仰仗他們了。”
孔祥趕緊否認:“詹大人太過於自謙了,您正值壯年,乃朝廷的中流砥柱,哪裏是那群毛頭小子可比的。”
詹漣台搖搖頭:“今科進士中人才輩出,就好比那個狀元郎,叫什麼常……”
“常岩陽。”孔祥一下就說了出來,“江州秋闈是第一名,這會兒又高中魁首,當真厲害。”
詹漣台道:“對對,就是常岩陽。我原本以為狀元是周小公子的囊中之物,誰知卻花落別家,唉——”說到這裏他壓低聲音,湊近孔祥耳邊道,“實不相瞞,我還指望靠科舉發一筆橫財,讓人去下了注……結果輸得一塌糊塗,差點連棺材本都丟了!孔大人,您說我虧不虧吶。”
京師各大賭坊,拿科舉開賭是常事,孔祥也見怪不怪了。他聞言安慰道:“賭場如戰場,勝敗乃兵家常事,看開點,下次還有機會翻本的。”
“我是不敢有下次了,輸怕了。倘若能夠未卜先知,何至於落得這樣下場!”詹漣台長吁短嘆,大肆傾訴自己的不走運,說著說著忽然問,“不知孔大人有沒有賭一把?”
孔祥微怔,一時沒接上話,不經意流露出沾沾自喜的表情。詹漣台一見就驚呼道:“莫非您……”
孔祥趕緊點頭,截住他後半截話,謙虛道:“賺的不多,幾文碎銀子。”
“哎呀呀,恭喜恭喜。”詹漣台拱手,很虛心地討教,“您是一開始就看好常岩陽?那您真是慧眼識珠!”
孔祥舔舔唇,有些得意洋洋,他稍微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說出了秘密:“詹老弟,我也不瞞你了,其實我是受了高人指點,此人真乃大羅神仙轉世,能夠預知將來之事!”
詹漣台十分好奇,追根究底:“哦?竟有這樣的奇人!不知高人姓甚名誰?”
孔祥笑道:“這人你也知道的,就是知半仙。”
作者有話要說:叔回來了回來了!這是一個全新的酒叔,生龍活虎強壯勇猛,夜夜春-宵的日子要開始了!\(^o^)/~
想起放假我就忍不住化身為狼!嗷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