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鶯鶯傳
?8、鶯鶯傳
魯師傅和阿飄在正殿裏忙活起來,檀邈梵想進去看看,.
剛才他堵她,現在換她也要堵他一回。
她雙手抱胸倚在門框上,把殿門攔住,昂着下巴逗邈梵:“急什麼急,小和尚,陪我說說話嘛。”
邈梵不想理她,埋着頭欲往裏沖,她索性抬高一隻腿踢到對面,揚眉道:“你硬要闖進去我也沒轍,不過你可想好了,是從底下鑽過去呢,還是又——”她故意咬住“又”字拖了長長的尾音,然後撲哧一笑,“哎呀不說了,怪不好意思的。”
邈梵覺得臉頰有些燙,上回拿荷包已經吃了她一耳光,如果這回又不慎與她有了什麼身體接觸,還不知她要鬧騰出什麼事兒來呢。他微微一嘆:“貧僧不看了,只求施主不要損壞殿中之物。”
他倒是乾脆利落,說走就走,毫不拖泥帶水,但這副不願糾纏的模樣可把黃小姐氣壞了,她抬腳就追上去,尾隨他進了禪房。
邈梵剛轉過身,就見她像影子一樣溜進來,他張嘴錯愕:“你……”
“什麼你你我我的,你剛才說什麼了?不要損壞東西?怎麼,難道我看着就像到處打砸搶燒的強盜么!”她先發制人,劈頭蓋臉把他數落一通。
檀邈梵覺得眼下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他耐着性子勸道:“貧僧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她叉腰吼他,眼睛瞪得圓溜溜,看起來倒有幾分嬌蠻可愛,但是邈梵可不覺得她可愛,反而被她鬧得太陽穴冒疼,於是伸手揉了揉,嘆着氣說:“施主,隔壁的禪房空着,您可以在那兒休息。夜深了,施主與貧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如此不妥。”
“我叫千千。”
她故意忽視了他的逐客令,走到羅漢榻旁脫了鞋坐上去,盤腿坐下一手托腮,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盯住他,笑顏曼妙,“你為什麼不敢與我共處一室呀?你不是清心寡欲的和尚么?”
“施主,這樣不合禮數,傳出去有損名節清譽……”
她不耐煩打斷他:“說了我叫千千了!不許施主施主地叫我,我不喜歡。”她眼含狡黠,抿唇笑道,“你叫一聲我的名字來聽聽,叫的好了,我就不煩你了。”
“這……”邈梵憋紅了臉,支支吾吾半晌,終於吐出幾個字,“千、千…….”
“誒!”她興高采烈地答應,拍拍身旁的坐榻,“小和尚過來坐,我們聊聊。”
趕不走攆不開甩不掉,邈梵從來沒遇到過這麼棘手的情況,他當然不可能坐到她身邊,可這兒又是他的房間,斷沒有被她反客為主的道理。他愣了愣,轉身去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乾脆坐到杌子上研讀。
他看書,她就看他,小小的一間房,兩人相隔不過幾尺,連對方的呼吸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千千本來想和他比誰更沉得住氣,可是邈梵從小打坐修禪,不吃不喝坐上一天一夜也沒問題,而她是個活潑愛動的,才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她就耐不住寂寞了,千方百計逗邈梵說話。
“小師父,你是哪兒的人,打小就當和尚了?怎麼廟裏就你一個人,其他和尚呢?要我說一個人怪冷清的,不如人多熱鬧好玩兒。你有沒有想過搬出去住啊?要不你還俗?哎呀當凡夫俗子可好了……”
她一個人說,也不知道他聽進去沒有,反正沒和她搭腔。說了一陣兒她覺得怪無趣兒的,乾脆從榻上起來穿好鞋,做出要離開的架勢。
邈梵終於放下書,看樣子是打算去“恭送”她一番。不料她走到門口又繞了回來,湊到書桌前一把拾起他的書,道:“看的什麼,也借我瞧瞧。”
等她認清封皮上的字,驚得瞠目結舌,聲音陡然提高。
“鶯鶯傳?!”
千千還擔心自己眼神兒不好使看岔了,翻開書本讀了兩頁,見到一句紅娘所問的“郎何以至”,確信了是鶯鶯傳無疑。她重新把邈梵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嗤道:“你一個小和尚居然看這種書,咦——”
邈梵見她漂亮的手指把書頁都抓皺了,蹙着眉把書拿回來,若無其事道:“讀萬卷書如行萬里路,只要是書,自然看得。”
他珍惜書冊的動作落到千千眼裏就成了另一種意思,她驟然發現了他的“把柄”,恨不得藉此欺負他個夠,遂咯咯地笑:“小和尚,佛祖教你吃齋念佛看經書,你倒好,自個兒跑去買情情愛愛的話本子瞧!難不成你也想學書中那張生,半夜闖一回西廂,抱一個崔鶯鶯,再入一回洞房當新郎?”
她嘴巴厲害不饒人,換做常人早被這一番說辭羞到地底下去了,但她遇上的偏偏是檀邈梵。只見他不慍不怒,反而擺出心平氣和講道理的姿態,道:“貧僧讀了鶯鶯傳,並不羨慕張生際遇,相反,崔氏被始亂終棄,方才令人感慨。你讀鶯鶯傳所見的是世間情愛,而貧僧所見皆是虛妄,不若皈依我佛,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佛偈千千是不懂的,不過邈梵說這麼多,她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你這等凡人看話本子,瞧見的都是膚淺的情愛,粗俗得很,而我讀什麼看到的都是佛祖,悟了的也都是佛理,瞧見沒,這就是境界!
呆和尚!千千朝他吐舌頭:“我才不信呢,道貌岸然的傢伙,舌燦蓮花誰不會啊,說得天花亂墜好似自個兒多正經一樣,我問你,換做你是張生,你碰上崔鶯鶯那麼個大美人兒,你就不動心?”
檀邈梵堅定搖頭:“貧僧一心向佛。”
“呸,你要是一心向佛就不會看鶯鶯傳了!”千千堂而皇之扔給他一對白眼兒,想了想忽然笑了,表情格外動人,“小和尚我問你,是我好看還是崔鶯鶯好看?”
邈梵想了想說:“貧僧不知。”一個是書里的人兒,一個是眼前的人兒,如何相比?
千千輕笑,很是自信:“即便我不如崔鶯鶯,也比她差不到哪兒去,現在……”她冷不丁抬手環住邈梵的脖子,仰頭含笑,“假如我就是崔鶯鶯,我說我喜歡你,你答不答應?”
邈梵尚有些回不過神,又犯傻了:“答應什麼?”
“笨死了!非要人家說明白么!”千千被他慪得夠嗆,跺腳咬牙,“人家姑娘都說喜歡你了,接下來你該幹嘛?”
她靠得太近,陌生的女子香味竄進鼻腔,邈梵很不適應,他微微後仰退避:“施主你先放開……”
眨眼間,千千踮起腳湊上去,剛好在邈梵唇角印下一個吻。
彷彿是春風吹裂了寒冰,彷彿是嫩芽破土而出,並不深切的一個吻,只如蜻蜓點水般輕輕淡淡,檀邈梵卻如遭雷擊,渾身僵持凝固,好一會兒才匆忙扯開千千的手臂。
“姑娘!”
她終於逼得他失了方寸,看他又羞又惱的模樣她哈哈大笑,剛巧正殿的事兒都做完了,小荷過來找她,在院子裏喊着姑娘。她一溜煙兒跑到門口,不給他張嘴的機會,回眸笑道:“我要替崔鶯鶯出一口氣兒,也對你們這些男子始亂終棄一回!”
正殿的佛像已經被修補好了,魯師傅一雙巧手奪天下,塑泥在他手裏彷彿有了生命,粘黏在以前的佛像上渾然天成,看起來完好如初。現在只剩下最後一道工序貼金箔。
千千與小荷在院子裏匯合,小荷見她滿臉笑意雙頰紅潤,道:“姑娘你碰着什麼好事兒了,這麼高興?”
千千隻顧着笑,看來不願與人分享心事,她兀自笑夠了捂住嘴,緩了好一會兒才說:“今兒是個好日子,讓人高興。對了,東西都放好了?”
小荷只道她是因為又撈了一筆而興奮,便隨她去了,答道:“差不多了,帶不走的就先放着,輕便的咱們隨身帶。”
千千轉念一想,忽然支使小荷去殿裏拿些銀兩和珠串出來,約莫一小匣子。她捧着匣子往禪房那裏走,小荷問她幹什麼,她頭也不回地揮手道:“你先去準備着,等魯叔叔做完咱們就走,不等天亮了。”
翌日,永利錢莊的掌柜終於迎來了萬利錢莊的人,在錢莊的客堂里,李承源把交子拿出來給萬利掌柜過目。只見萬利掌柜先是摸了紙,又讓人點燃燭火端過來,隔着火苗查驗記號。李承源瞧掌柜的默默點頭,心裏的一塊大石落了下來,一副笑臉志在必得。
“誒?”
萬利掌柜的一聲疑惑,頓時讓眾人的心都懸起來了,李承源急忙問:“怎麼了?”萬利掌柜搖搖頭,似乎懷疑又不敢肯定,指着票面上印着的幾個字說:“這裏似乎……不太對。”
李承源探頭一望,見到幾個上下連起來不通順的字,也不曉得是什麼意思,便問:“如何不對?”
萬利掌柜道:“這裏寫着暗語,暗語是東家親自定的,常有變動。鄙人記得近半年都沒接過十萬兩的大單子,可若是半年前,暗語又不是這句,雖然其他看起來都無誤,不過一旦暗語錯了……李公子,請恕鄙人直言,這張交子恐怕是假的。”
“假的?!”李承源和永利掌柜皆是一驚,“怎麼會!”
都是同行,永利掌柜自然相信萬利掌柜的判斷眼光,可拿來交子的不是別人,而是知縣公子,所以他忍不住多問一句:“您是不是再看看,會不會是弄錯了?”
萬利掌柜越發肯定,搖頭道:“斷不會錯,十萬兩這麼大數目,必定是鄙人親自經手,但凡過目的東西,我都會記得,獨獨對這張交子沒有印象,而且暗語對不上,說明確是偽造的無疑。”
李承源驚出一身冷汗:“怎麼可能!這可是你們邕州前任知府黃大人的千金親手交予我的!”
萬利掌柜一聽,皺着眉頭道:“可我記得,黃府上的小姐,今年不過才七八歲,敢問公子,真是黃小姐給您的?”
鐵證如山,李承源把最近的事細細又想了一遍,不禁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倒地之前他還抓着身邊人的手,咬牙切齒道:“追、快追!告訴我爹,把那群騙子抓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