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花銀
?2、雪花銀
邈梵眼觀鼻,鼻觀心,目光凝在自己手指尖兒上,道:“.”
老張見黃小姐停下來似乎要跟邈梵說話,生怕發死人財的事敗露,遂急急地奔來,側身擋住邈梵,笑臉諂媚:“他是附近金閣寺的小和尚,小人請他過來為一眾牢犯講經佈道,感化人心。”
“原是如此。”黃小姐也學着他的樣子雙手合十,微微躬身,“我佛慈悲。”
邈梵剛張開嘴,老張便在旁催道:“黃小姐快請進吧,令……老先生久候多時了。”他暗中使了個眼色給邈梵,意在警告他別多事。
邈梵本也無意攙和別人的事,點點頭便轉身走了,黃小姐也依着老張的指引進了衙舍。老張殷切切地想跟進門去,不料丫鬟進去就隨手掩上房門,差點沒把老張鼻子磕沒了。
老張揉揉鼻頭,悻悻的。大門口的衙役早已滿腹生疑,見他過來趕緊打聽:“張頭兒,那位姓黃的小姐……”
不等問完,老張一巴掌打在這混小子腦門兒上:“瞎打聽啥?這是你能問的事兒么!去,該幹嘛幹嘛,再多問一個字兒我拿鐵烙燙爛你的嘴!”
老張在院子裏走來走去,心裏頭就像貓撓痒痒兒似的,恨不得飛到衙舍窗戶邊聽牆角,卻又怕惹怒了別人黃小姐。坐立不安一陣,他忽然一拍腦袋才想起來:“瞧我這榆木疙瘩!守在這兒幹嘛,趕緊請李公子過來才是!”
說時遲那時快,話音剛落老張已經跑出去老遠了,還不忘回頭叮囑手下們小心伺候着黃小姐。
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等老張一走,衙役們就隨便許多了,三五個聚攏一堆相互打聽黃小姐的來歷。
“沒聽說城裏哪個大戶人家姓黃啊?這黃小姐是打哪兒來的?”
“來頭肯定不小。你瞧張扒皮那哈巴狗兒的模樣,就差把別人當老祖宗供起來了。”
“嘿嘿,要我說黃小姐那麼漂亮,換我我也樂意把她當姑奶奶伺候……”
“去去!沒出息,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什麼德性別人小姐憑什麼看上你。”
“……”
七嘴八舌嚼了半晌,還是其中一個衙役一語道破:“誒?前幾日不是從邕州府押了幾名犯官過來,說是要送京交給刑部過審,暫且收押在咱們這兒,等京里來人提訊。『雅*文*言*情*首*發』我記着其中一位,可不就姓黃么,好像還是個大官兒來着。”
……
嘉寧縣大牢的院子裏有一排低矮的土屋。此處以前是犯人的伙房,後來失火被燒毀大半,重新把牆壁壘起來后就不做伙房了,改成衙舍,但也僅作值班衙役臨時歇腳的屋子,沒人常住。這些房屋的門窗都闔得嚴實,一絲風也透不進,房裏多數只有幾張舊板凳,然後便是掛着泛黃的粗布帳子的小竹床,泥糊的牆壁被熏得黑黢,指甲一刮都能摳下三寸油污來。
此時此刻,黃小姐就在其中一間屋子。她拿手絹拂了凳面,施施然坐下,翹起二郎腿,羅裙下露出半截繡花鞋,松垮垮掛在腳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晃着。她昂着下巴,眉眼含着笑,嘟嘴朝竹床上面色蠟黃的男人努了努。
丫鬟小荷心領神會,取下隨身的荷包,拿出一粒龍眼大小的褐色藥丸,放碗裏用水衝散了,手指頭攪和幾下,給床上那男人喂去。
男人半昏半醒的,意識不大清醒,他半張着嘴,似乎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喉嚨里發出齁齁聲兒,舌頭腫脹說不了話。不過小荷要喂葯他卻不肯,閉了嘴歪過頭去,執拗得緊,弄得葯汁灑得滿床都是。
黃小姐托腮,眨了眨明媚的笑眼,軟糯糯的聲音又甜又膩:“爹爹聽話,乖乖把葯吃了。您不肯吃藥,病怎麼會好呢?您就不想跟女兒說說話么?”
眼色一飛,小荷心領神會,五指掐住男人的腮幫子,硬把一碗葯灌了下去。這位黃老爺吃了葯沒一會兒便雙眼翻白,頓時昏迷過去。
小荷扔了碗,甩甩手腕:“真是!腕子都酸疼了,這老傢伙忒不老實!”
黃小姐笑:“再不老實不是也被你收拾了?你當心些,別灌得太急把他嗆死了,他現在的命可值錢呢。”
小荷年紀比黃小姐略小一些,圓圓的臉上一雙圓眼睛,臉頰還有幾粒小雀斑,跟一枚湯圓兒似的。她拍拍掌,挺着胸脯挺得意:“放心吧嗆不死,我下手都留着勁兒呢。”小荷左右張望無人,床上那廝又用不着提防,她竄到黃小姐跟前,壓低嗓子悄悄地問:“姑娘,你說這回我們能……多少?”
小荷袖子底下的手做個了捻銅板兒的動作。
黃小姐拿團扇拍了她腦袋一下,放下翹着的腿,輕描淡寫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她柳眉一挑,恣意張揚,“你說有多少?”
小荷掐指一算,高興得差點尖叫,好不容易捂緊了嘴才沒溢出來。
門口來了人,輕叩門扉,就像撓癢般一下一下的,不敢用力,生怕唐突了房中佳人。
“黃小姐,在下李承源。黃小姐?”
黃小姐蹙着眉,不大想搭理的模樣。小荷嘆口氣,過去扯她袖子,故意抬高音量道:“小姐,李公子來了,您快別哭了。”
李承源是知縣的公子,自從數日前在縣衙門口偶遇了一心救父的黃小姐,便驚為天人,一見鍾情。黃大人從前是邕州知府,遭人御前彈劾才被下獄問罪,但州府不能審他,必須送京由刑部親審,押解上京的途中在嘉寧縣染了病,只得安置下來就診。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死在半路上可不行,指不定多少人受牽連。黃小姐聞訊而來,一是關心老父病情,二是欲去京城活動關係,四處打點。官場上的道道可不就是這些,只要上頭有管事兒的人,在聖上面前美言幾句,興許這人就從大牢裏出來了,甚至以後還要高升也說不定。
知縣父子深諳此道,且也聽說黃大人乃宰相門生,跟京里關係匪淺,遠非他等窮鄉僻壤的九品芝麻小官可比,是故一直把黃小姐奉為上賓,公子李承源也藉機大獻殷勤。俗話說破船也有三斤釘,黃大人府上如今看起來是大不如前,可家底總是有的,況且未來如何尚是未知之數,一舉翻身也並非不可能,做人不能只管眼前不顧往後,李家父子想了又想,覺着總之把黃小姐伺候好了是沒錯。
“公子請進。”
李承源緊張地侯在門口,聽見黃小姐出聲才小心推門進去,一眼見她跪在床頭,肩膀起伏不定,看來哭得頗為傷心。
李承源走過去彎腰,輕聲喚道:“黃小姐……”
黃小姐聞聲,用手絹擦了擦眼,回過頭來一副梨花帶雨的嬌弱模樣,兩隻眼紅得跟兔子似的,真是讓人見了鐵骨也要化作柔情。她趕緊站起來,朝着李承源福了福身:“奴家失禮,公子莫怪。”
“不怪不怪……”李承源一見美人連舌頭都捋不直了,說話語無倫次“您莫、莫哭,當心哭壞了身子,不知多少人會心疼……至少我是見不得小姐哭的……我、我唐突了,那個……令尊的病怎樣了?”
好不容易切入正題,黃小姐哀戚戚望了一眼不省人事的黃大人,搖頭說:“家父遭受大難,身心疲憊,這病又來勢洶洶,恐怕得將養上好一段日子。此地離京路途遙遠,若是家父耐受不住奔波,萬一有個好歹……”說到最後已是哽咽,黃小姐又低低啜泣起來。
李承源急忙寬慰道:“小姐放心,在下回去就差幾個仆婢過來伺候,再請城裏最好的大夫問診拿葯,十二個時辰都守在令尊這裏,直到調理好他老人家的身子。”決心已表露至此,想來黃小姐也沒理由不感動,說不定一下芳心暗許了。李承源心裏邊兒是這麼想的,卻不料對方沒領情。
“公子好意奴家心領了,只是……”黃小姐憂心忡忡,“家父無妄受此牢獄之災,必是朝堂上有人在背後使絆子,此時他病着,那些人巴不得他去了才好。他們必定穿插了耳目在附近,又或四處打聽這裏的情況。公子心意雖好,但這般大張旗鼓難免落人話柄,不如就像現在這般,家父靜養在此,奴家每日來送湯藥,也不用甚麼別的人伺候,以免來了不知根底的人,反而壞了事。李公子,您說呢?”
話說到這份上,李承源只覺她聰慧又識大體,思慮甚為周詳,哪裏還會說一個不字:“小姐所言極是!”
黃小姐露了笑,此情此景只能勉強為之,即便如此李承源已經覺得是天仙下凡,看得如痴如醉,佳人喚了他好幾聲才回過神來。
“啊……哦,小姐有何吩咐?”
黃小姐從袖裏摸出一張交子,讓小荷交到李承源手中,同時道:“奴家有一事想勞煩公子。”
“奴家去京里打點上下要使銀錢,但今時不同往日,奴家不便出面兌錢,思來想去,只有找一信得過之人,幫忙去錢莊兌了這張票幣。兌出來的銀兩一半由奴家帶上京,一半請這人代為保管,倘若家父有何不測,這些錢就是奴家下半輩子的倚仗。不知李公子願不願意幫奴家這個忙?奴家在此無依無靠,就只能依靠公子您了。”
李承源接了交子一看,雙目錚亮驚喜交加,連聲答允:“在下願為小姐效犬馬之勞,但憑差遣!”
十萬兩一張的大額交子,兌了錢一半都先存在他那裏,這等好事誰腦子壞了才不答應!
李承源覺得財色雙收這種好事,馬上就要降臨在他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