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鑿個壁
狹小的船艙里,燃着一豆幽幽的燈火,隨着船艙的晃動,把影子拉得搖來晃去。
彭詡讓嬋兒幫我把濕衣脫了,然後自己跑到夾板上吹風去了。艙內只剩嬋兒坐在我的對面,面色不善地盯着我,好像我真的跟她有仇似的。
想起初見時,我在她面前的傾情表演,真當是浪費感情。我表示我很氣憤,也面色陰沉地盯着她。
木船隨着起伏的節奏咯吱咯吱響個不停,她終於忍不住,撅起嘴道:“看什麼看?”
我說:“駙馬真的死了嗎?”
她不屑道:“我親自下的毒,會有假?”
我咋舌,跟她比起來,我的演技着實太拙劣了些。“你不是他的貼身丫鬟嗎?南坪王為了謀反竟然殺了自己的兒子?虎毒不食子,用不着做這麼大犧牲吧。”
她冷哼了一聲,“你也是個快死的人了,問這麼多做什麼?”
看她的樣子好像巴不得我快點死,我就偏不讓她如意,我說:“放心,彭詡他不會讓我死的。”
她按了一下劍柄,似乎一下子被激怒:“憑什麼!”
我扭過脖子道:“我不告訴你,你自己去問他吧。”
她沒有吭聲,盯着船艙外的那道身影一動不動,目光中凝結出殷切的熱度,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身着白袍的彭詡在夜幕中只有一個黯淡的輪廓,衣袂在雨後清新冷寂的夜風裏飄飛,我不自覺地用指尖勾勒那流暢的弧度。
“咳咳。”
聽到嬋兒刻意的咳嗽聲,我回過頭來,發現她正陰毒地盯着我,簡直想用目光把我殺死。同是女子,我似乎可以瞭然她的心意了,對她作了個割手指的動作,然後無奈地攤了攤手聳了聳肩。
“我們去哪裏?”我發現我們走的水路是往朝都方向而去。
嬋兒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行肖堡。”
“行肖堡?”好怪異的名字。
她沒有再理會我,又扭過頭去看船艙外的人,痴痴發獃。
我忽然間覺得意興闌珊,靠着船板,裹緊身上的褙子,閉眼休憩。
就這麼晃着晃着,不知不覺斗轉星移,東方漸露魚肚白,一輪初旭在江上緩緩跳脫而出。
船上有充足的水源和乾糧,過了午時,彭詡在外面喊道:“嬋兒,出來一下。”
嬋兒聞聲屁顛屁顛地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又面色不悅地走進來,腳步重得似要把船板踏破。一進來就把我的衣服甩在我身上,“幹了,自己換上!”
我拿起我的茜色對襟襦裙,果然全乾了,上面還有陽光的味道。我利落地換好了衣服,把公主匕首收回到袖口,然後拿着淺褐色的褙子走到船艙外遞給彭詡。
他接過衣服,面無表情地猶自穿上。
我看着他,開口道:“還有一點我想不明白,我和何予恪北上途中,追殺我們的刺客也是你的人嗎?”
他只說了一聲:“不是。”然後不再看我。
“是我!”嬋兒聞聲從船艙內探出頭來,“沒想到你這麼命大,何予恪會為了救你以身犯險。”完了又補充一句,“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和他勾搭上的。”
彭詡不動聲色地斜睨了嬋兒一眼,嬋兒立刻噤聲怏怏地縮回頭去了。
“何大人……,對你還不錯。”他突然開口對我說。
我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漠北之旅,鄙夷道:“還不錯?你不知道他對我做了多少過分的事情。”
“多過分?”他微勾嘴角:“就像那首詩一樣么?”
討厭,又戳人痛處,我叱道:“彭詡,你這個臭道士。”如今我也是翻臉不認人了啊。
他付之一笑:“外面日頭曬,進艙里去吧。”
船隻搖到傍晚的時候駛近了一座孤島,孤島周圍草木繁盛,綠蔭蔽天,等上了岸才發現島上有一座磚石壘砌的城堡,想必就是他們所說的行肖堡。
彭詡將我帶到城堡最偏角的一間石屋裏,叫我不要輕舉妄動,然後將屋門鎖了起來。又對嬋兒交待道:“一會不要亂說話。”
我挨在門板後面聽他們離去,心中忿恨,混蛋,這是囚禁我啊!
屋子裏黑漆漆的,四面沒有一扇窗。我適應了好一會,才漸漸能分辨出屋子裏桌椅案幾等事物。好不容易在桌角找到火摺子,摸索着點燃了壁龕里的蠟燭,乍看屋內情境,着實嚇出一身冷汗。
正中的案几上滿滿當當的三排靈位散發著幽怨之氣,牆上正襟危坐的宗祖肖像一字排開,或慈祥或威嚴,都是龍袍加身,頭戴冕冠,看冕服的式樣好像不是本朝的皇帝。
我大着膽子走上前去細看,畫上有謚號,什麼英明仁惠昌榮帝,什麼睿智大德誠信帝……
看着畫像上那一張張僵硬的老臉,十分讓人昏昏欲睡。我扭頭,看到右側還有一個小暗間,便從牆上取下蠟燭,壯着膽子走了進去。
裏面既沒有什麼寶物秘籍,也沒有什麼棺材骷髏。比較引起注意的是隔壁有亮光透過牆縫穿透而來。
我突然想起了鑿壁偷光,偷窺欲大起,從袖口取出那柄鋒利的匕首,抵着牆縫裏一點一點摳出一個洞來。
掘弄了好一會,看着差不多了,就把腦袋蹭了上去探看那廂境況。
乍一看,那邊是個很大的燭火輝煌的議事廳,人還真不少,靠近我這邊的是背對我而坐的,只能瞧見一排後腦勺,對面也是坐了幾人,有兩個還蠻眼熟的,好像在朝堂上見過,隱約記得他們和趙丞相走得挺近的。
落座在兩邊的各人都側着身子把視線集中到主位,我也順勢斜眼瞄了過去。這不看不知,一看嚇一跳。
站在主位上眉飛色舞主持大局的竟是一名神采飛揚的美艷女子,此女子美目流彩,笑容譏誚,志得意滿的樣子讓我不自覺地輕呼出口:“趙會茹!”
我突然想到剛才的皇帝畫像,他們都有着同一個姓——趙,並且行肖堡,行是走的意思,走和肖不就是趙嗎?
我只覺得自己的心臟開始突突直跳,見她朱唇啟啟合合說個不停,定在商量陰謀詭計,只是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我乾脆選擇不看,只顧把耳朵貼了上去。
“南坪王揮軍北上已成定局……”
“請各位大人力薦哥哥領兵出戰,到時候和南坪王兩方大軍合作一處,殺回朝都……”
“丞相大人會在朝中作內應……”
“我們幽業王朝的復興就靠各位大人了,到時候你們都是開國功臣,按功封爵行賞……”
她的聲音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我雖聽個大概,卻是越聽越心驚,原來趙家才是最大的幕後boss,這是要復國的節奏啊。
慕容雲遙被降了職,屠傑被調任,木元帥護送元筠公主失利,龍霆雲又駐守邊關,此時若是南坪王打來,朝中最適合出戰的將軍只有趙會琛了。而趙家早已跟南坪王勾結一氣,一旦趙會琛領兵出戰就會倒戈相向,殺回朝都,又有趙栓在朝中作內應,這對臻朝而言簡直就是滅頂之災。
難不成是趙家殺害駙馬嫁禍給元筠公主,從中挑撥離間?
我只覺得自己腦子一片混亂,抵着牆壁的腦袋也用力過度了一點。
若是我早知道這堅若堡壘的城堡也會是豆腐渣工程,我就絕對不會去竊聽這麼高端的陰謀。
我只覺得緊挨着自己耳邊的磚塊一松,有細小砂礫滾落的聲音,我來不及伸手,耳邊的磚塊就這麼啪地朝那邊滑落,這感覺就像一顆心墜落了虞淵。
“誰?”
“什麼人!”
落了一塊磚,那邊傳來的聲音就突然清晰到令人髮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