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孝。
這沉甸甸的兩個字,自從這一天起,就成了滿城報紙談論唐少帥的定論。
而知音這份始終都關注豪門秘辛,深度挖掘豪門消息背後的隱秘的這樣一份刊物,這一次卻也專門為了他開了增刊,而在增刊里,更是對唐少帥從年輕時候到現在的種種行為做了一次歸納整理分析,包括他年少留洋少小離家,如今又忤逆其父與親長不和等等的作為,倒是又一次的博來了無數眼球。
畢竟其他的報刊雜誌,寫唐少帥這個人,寫到如今幾乎已經算是佔據了大半江山的唐家,總會筆下留情些許---說到底,媒體是政府的喉舌,寫這種豪門秘辛,不得當事人的同意,誰知道會不會第二天就被荷□□實彈之人砍殺上門,從總編到記者全體機□□掃射死在屋子裏?
大家不過都是混口飯吃罷了,卻是沒人有像知音這樣的膽子,或者不如說,這樣的底氣,還特意發增刊,以詳實的配圖乃至於旁人根本沒有渠道知曉的□□,做到了最終人手一份的銷量。
唐大帥手裏也拿到了這一份增刊。
他看着這一期的封面人物“唐少帥”當年風塵僕僕下航船時候的照片,那時候的唐少帥,面上帶着深深的倦意,而封面上對他配着的只有一句話“少小離家老大回”。副標題則是另外一句話“父母在,不遠遊”。
明明這一副增刊從頭至尾都在在寫那逆子的忤逆種種,甚至以一種沒有直接說,但暗搓搓的肯定的口吻符合了其他報紙的“不孝”定論,但不知道為什麼,唐大帥越是看其中的那些舉例,卻越是覺得……自己在字裏行間看出了陰謀的味道。
他不是不知道知音是誰在背後撐腰開的。
他也不是不清楚,那個女人只會站在她的男人背後……
所以哪怕這幅增刊的內容和他指示下面的人去寫的所差無幾,唐大帥卻只是敏銳的感覺:其中有詐。
他皺緊了眉頭看着手裏的紙上,卻聽屏風之後一陣細微的聲響,有人從後頭轉了出來,他一看就漸漸鬆了皺緊的眉頭:那人正是他所寵愛的丁姨娘。
丁姨娘當下水蛇腰一轉就笑吟吟轉到了他身後,伸出一對柔若無骨的粉拳小心翼翼的在他酸痛的肩膀上敲了起來,力道不輕不重,唐大帥滿意的長舒了一口氣,緩緩的閉上了眼睛,靠上了椅背。
丁姨娘也瞧見了他手裏捏着的那份刊物,瞧着他面上的倦怠,定了定心這才柔聲說道:“大帥,您也別太擔心了,那知音呢妾身也看過了,不過妾想着,甭管他們背後的老闆是誰,這雜誌社到底是開在咱們的地盤上,那些編輯也是要命要錢有家有室的,難道還真敢不顧自身性命的幫着少帥不成?何況如今,您不過也是想治治少帥,這說到底,還是咱們唐家的家事,也萬萬沒有他人插手的餘地。虎毒不食子,您這些年待少帥如何,現在不過是想要他浪子回頭,卻萬萬沒想過要害他分毫,這一點那些人心裏也該是有數的……”
“回頭?”誰想到唐大帥卻只是從喉嚨里擠出了一聲冷笑,“呵呵,回頭?”
丁姨娘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唐大帥,微微眯了眯眼睛。
越是家裏的老人,就越是知道唐家家裏,到底誰才是那個話事人,到底誰,才是唐大帥心裏最重要的。
越是清楚知道少帥的地位不可動搖,她平日裏說話做事就越發小心,直到這一刻,她忽然才感覺到,原本父子之間那種堅不可摧的堅固的維繫,消失了。
大帥難道是有了別的繼承者?
丁姨娘心裏嘀咕着,轉着彎兒的不明不解不安。
“這逆子……”唐大帥忽然一拳錘在了桌上,驟然睜開了眼睛,一雙眸子裏滿是冷冽的殺意,“他既然不想回頭,難道還牛不喝水強按頭不成?他要把他娘的死全怪在我頭上,如今要不認我這個爹,難道我還能反過來去求他?罷了!就當我沒生過這個兒子!就當我這麼多年的心血,全餵了狗!哼,我倒要看看,他東北那個小王國,離了我們的扶持,能走到什麼樣的地步!我倒要看看,他真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還有誰會在他身邊不離不棄!等到了那個時候,他自然會老老實實的過來求我!”
丁姨娘看的出他看似平靜,但實際上怒氣之盛,是這許多年來罕見的。
難道說………那兩人之間真的已經出現了無法弭平的矛盾么?
丁姨娘心裏“咯噔”了一下,當下還是婉言勸慰,瞧着唐大帥的怒氣在她的溫柔底下漸漸的平息了下來這才出了小書房的門。
只是一俟出了門,轉身背對了人,丁姨娘的臉上卻是露出了冷冷的笑:若是唐大帥此時在這裏,一定會驚訝,為什麼自己的這個妾,在這一刻看上去根本就沒有了這麼多年以來溫婉柔和的樣子,取而代之的,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讓人毛骨悚然的寒。
也就是在這一晚,唐家後院有信鴿在暗夜之中悄然飛出,沒入了京城靜寂的黑暗裏。
***
在唐大帥他們眼裏佐證了不孝二字的事實,落在其他的讀者眼裏,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沒錯,知音的那些事實,看似都是在說不孝這兩個字,但若是細細品味一番,卻更說明了一件事:唐少帥對他的母親,是極其孝順的。
他當初出國,“違逆”的是父親的意思,也是他的母親曾經一力支持,甚至拿了自己的嫁妝錢出來支持兒子,給他做了最初的學費和生活費。
知音上頭那一張唐少帥風塵僕僕歸來的照片,在一些人眼裏固然是說明了他遠渡重洋只為追求自己的目標有多不孝,但落在另外一些人眼裏,又何嘗看不見他臉上的疲倦,痛苦,悔恨和擔憂?
很多人都在說,不知道知音是如何得到這樣的一張舊照的---那個時代可沒有ps這回事情,彼時還年輕的唐少帥剛從越洋艦船上下來的樣子,也是做不得假的。他微微垂着眼眸,像是未必在意或者未必注意到了鏡頭的存在,想必臉上的每一個神情,都是出自於真實的情感,而不只是一場作秀。
知音倒是在底下邊角十分不顯眼的角落說了這張照片的來源:當時碼頭上有個英吉利女人要拍剛從船上下來的她的丈夫,但不知道為什麼,鬼使神差的就拍到了當時她覺得十分英俊讓她忍不住想要攝入鏡頭的這個少年,而這張照片,是那位夫人壓箱底的存照,是她們編輯求了好多次最後才求來的。
有仔細的人看到這裏還能會心一笑,但真正明白的人,卻又吃驚於知音對於這些細節的用心,大約也就是因為所有的這些細節的堆砌,所以知音現在才能夠火到這樣一個程度吧?
光光這麼一張絕無作假的照片,在旁人眼裏的解讀卻是截然不同了:漸漸的,私下有了這樣微弱的聲音,他肯因為自己的喪母而中斷學業回國,看照片上的面相,這人還根本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那到底是什麼,把這麼一個曾經也有幾分少年俊秀的孩子給逼成了現在從來不笑,不苟言談,冷漠對人的少帥呢?
知音接下去的幾刊,一步一步的在揭開唐氏內部的真正面目。
第二期,知音是在控訴唐少帥草菅人命。
其內寫的是他歸國之後,唐家內院出現了何等兇殘的血案,他的那些庶母們,又是如何紛紛莫名死亡,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可是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這種種“巧合”的死,分明就是欲蓋彌彰,就差寫“唐少帥該為所有這些死亡負責”這一句話啦!
有人拍桌罵他不孝,卻也有人暗中嘀咕:唐少帥以前都能和這些女人相安無事,為什麼偏偏這次一回國,卻要大動干戈?是不是暗中發生了什麼事?
隨着知音的副刊一期一期伺有理有據的“控訴”,暗中責罵唐少帥的人卻是越來越少,沉默的人,卻是越來越多。
瞿凝暗中注意着輿-論的導向,終於在引發了大片的沉默之後,便打電話去了上京給了金允珠:“到此為止吧。”
金允珠不解道:“可還有深挖的餘地啊!”
事情到了這一步,大眾的疑惑剛剛才被推到最高點,就此戛然而止,難道不覺得可惜?
如果能揭露出哪怕只是一部分的真相,到時候覺得自己被愚弄了的大眾一定會對唐大帥口誅筆伐,他們能打上一個漂亮的翻身仗,可為什麼上頭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叫停?
儘管心裏不太理解,可是金允珠只一問就立刻反應了過來,答應:“您放心,您既然吩咐了,我們自然到此為止。”
聽了她的答覆,瞿凝覺得自己的心一瞬間就暖了起來---有這樣無條件支持自己的下屬,那她還有什麼可以畏懼的。
其實在這一整串的事件里,最危險的就是他們這批在中間執筆,人還在上京卻要和最高統治者作對的人,她自己不過是簡單幾句話罷了,連手也沒沾。
瞿凝頓了一頓這才說道:“允珠,我是擔心你們的安全。這一期的發行完了之後,你們就做一做準備,看看有多少人願意舉家遷來東北的吧,如今東北建設也開始了,雖然初期一切肉不如上京,可是一般的生活還是能夠保障的,你們來……別的不好說,新聞自由四個字,我是能許給你們的。”
‘新聞自由’……
這一點,對金允珠來說已經是不敢置信的好消息了。
儘管知音背後的老闆是瞿凝,可是這一步步走過來,瞿凝很少去‘要求’他們必須要報道什麼,甚至於更多的時候,就像是這一次一樣,為了他們的未來,她還不顧自己的利益中斷了某一些報道。
金允珠當下捏着電話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重重開口:“好!您放心,我這就去問問她們,她們肯定也會跟我一樣樂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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