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點心」

第19章 「點心」

唐默的這一聲尤其響亮,而周圍人首先是沉浸在樂隆泱那句“丫頭”上,再看向這嚷嚷了好幾年要把樂瞳大卸八塊的男人,一個個眸子都瞪直了。

葉池的臉上並無波瀾,只是抬手示意澹臺薰將人帶下去,還附了句“擾亂公堂”。唐默不情不願地被領到了堂外,而澹臺薰則是看向了仍舊端坐着的樂瞳,滿目不可思議。

或許……很多事情倒是得以解釋了。

在坊間風流成樂瞳這樣的人,卻沒個實質上的伴侶,本來就是件挺匪夷所思的事;她調戲過不少小姑娘,還時常去青樓轉悠,但從未將誰帶回家過,起初人們都認為她是某方面不行,倒是沒想過她是女子這一可能性。

“稟告葉大人,二十年前的六月初四,家兄之子乃是個兒子,為草民親眼所見。”樂隆泱與葉池行禮,指向坐在一旁的樂瞳,“此人不知是何時混進我樂家的,若非上個月患上急病,草民還真不知她竟是個女的!”

葉池聞言又將手裏的訴狀翻了翻,抬頭看看他:“樂家家主當年的確將商鋪全部留給了樂瞳;按照衛國律法,就算她不是樂家人,這也並無不妥之處。”

“可她是個騙子!”樂隆泱急道,“家兄當年並未留下遺囑,只因草民不在家中,這個騙子就接手了樂家的所有財產!”

他雖然說的有理有據,但難免被當成笑柄。樂家家主當初將這個紈絝子弟趕出家門,是秦州城人盡皆知的事;小地方就是這點不好,藏不住秘密,尤其是這些有錢人家的笑話,傳播速度堪稱驚人。

“二叔。”

一直沉默的樂瞳終於開口了。她自始至終都沒有表現出什麼情緒的起伏,或許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的來臨,不緊不慢道:“雖然你被我爹趕出門,但你是看着我長大的。我是誰,你難道不清楚么?”

樂隆泱看了看她,一時無言以對。

若樂瞳真的是半途換了個人,就算長得再像,他也能看出破綻;偏偏她不是。除了樂瞳出生那一天他看到的是個男嬰,這麼多年下來與他相處的,一直都是眼前的這個女子,從孩童時到現在,神態舉止從未變過,連她爹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

除非一個男人長着長着忽然變成了一個女人,否則他想不出其中的解釋。

這件事聽起來很荒唐,但於葉池而言還是有些棘手的。樂瞳的的確確本該是個男人,但樂家家主去世之時,也誠然沒有留下任何書面上的東西。這叔侄二人一個無法證明對方是騙子,一個無法證明自己是正當接管,案子就先這麼擱着了。

樂隆泱原本不是很高興,但一想到呈上訴狀之後,這段時間樂瞳無法在暗地裏做手腳,也就心滿意足地走了。

澹臺薰走到樂瞳面前,上下盯着她左看右瞧,覺得很新奇,就差沒上去摸一摸。葉池扶額道:“澹臺你回來,這樣不禮貌。”

澹臺薰點點頭,有些不舍地走到葉池身邊。她從前便覺得樂瞳有哪裏奇怪,誠然對方長得俊,溫柔大方,卻又不像葉池這般帶着陽剛氣,而是一股陰柔風在裏面。可是……女人為什麼要扮成男人呢?

便在這時,那邊的唐默忽然推開了攔住他的捕快們。他顯然就是來搗亂的,但看那認真的神色又不太像,正氣凜然地與樂瞳道:“你放心,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罩着你。”

樂瞳握着扇子起身,不屑地看一眼他紅腫的臉,似乎沒有搭話的意思,披着袍子徑直走向外邊。唐默皺了皺眉,忽然上前拉住她的手臂,深吸一口氣道:“我摸了你我負責,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

樂瞳不耐煩地瞪他,慢條斯理地將袖子抽出,仍舊沒有說話。

唐默死不放手,牢牢地攥着她的胳膊,聲音更大了:“大不了我今天就帶人上門提親,我說的出做的到。我摸了你是我不對,但我不是有意要摸……”

許是被他握得疼了,不等他說完,樂瞳忽然蹙眉,反手甩了他一巴掌,正巧落在那腫起的半邊臉上,“啪”地一聲,清脆響亮,慘不忍睹。

“你神經病啊你。”

公堂之中一時鴉雀無聲,而樂瞳也在這陣靜默之中緩緩離去。唐默的臉本就夠腫,這下腫得更厲害了,捂着半邊臉,一聲不響地走了。

***

年審一事陸續進行,而儲何也在裝模作樣地四處調查評估。他不敢得罪葉池,但又知道貿然將秦州提升名次會更加得罪對方,每天愁得掉頭髮。

葉池對此似乎不是很在意,先是提着藥箱去了幾戶人家,隨後又回衙門書寫什麼東西。澹臺薰一直跟在他後邊,好奇道:“儲大人那邊你不做些什麼嗎?今年我們還會是墊底的。”

他聳肩笑道:“短短几個月當然做不了什麼,我們可以在明年突飛猛進。”

“真的能突飛猛進嗎?”

“……有點難度。”

澹臺薰沉默片刻,坐在他身旁,忽然問:“孫大將軍是什麼人?”

葉池的筆一頓,在紙上落下一個厚重的點,訝然抬眸。

“為什麼要問這個?”

“子翎說,他是你在京城的對手。”

“倒也算不上對手。”葉池擺擺手,突然凝了一下眉,“你……和元子翎關係很好么?”

澹臺薰看看他,搖頭道:“不算好。怎麼了?”

葉池靜默片刻,道:“他上次所說,關於娃娃親一事……是真的?”

澹臺薰聳聳肩,“他爹和我爹的確是這麼說好的,不過我娘不同意;而且他打不過我。”

……果然重點還是在後者。

葉池定了定神,從小桌上遞了份文書給她,又將一包東西放在她手上,微微一笑:“你與樂家比較熟悉,樂瞳就先交給你處理。”

澹臺薰接過東西,有些疑惑那個小包袱是什麼,拆開一看才知,是一盒福記的點心。兒時她很喜歡吃這家的點心,但價錢還是比較貴的,自從搬離家中之後就幾乎沒有買過了,偶爾路過的時候還會眼饞。

“這是要送給樂瞳的?”

“不,這是給你的。”葉池的眸中熒光流轉,溫和道,“阿遙與我說,你很喜歡這家的點心,我就挑了幾種我覺得味道不錯的。”

澹臺薰看了看手裏的點心,確實是有些饞了。她已經不記得上一回吃福記的點心是什麼時候的事了,自從那次變故之後,她一直過得很拮据,有時想給阿遙買個糖葫蘆都很艱難。

“可我不喜歡白拿別人的東西。”

她有些不舍地將包袱放了回去,而葉池卻摁住了她的手,看着她有些疑惑的眼神,坦然解釋道:“我在向你示好,所以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與白拿不白拿沒什麼關係,你不收的話我會不高興的。”

澹臺薰愣了一下,像是在猶豫,緩慢地將包袱抱在了懷裏,卻是忍不住露出了甜甜的微笑。她的模樣俏麗柔美,一張小臉潔白細緻,看不出一絲瑕疵,但因總是不喜歡笑,少了些生氣;其實笑起來分外可愛。

葉池看在眼裏,不自覺地心情大好,笑容像外面的太陽一般金燦燦。他就這麼坐了一下午,終於將一天的事情處理完,手頭要緊的事也只剩下樂家那樁案子了。

這時,蘇玞突然走了進來,驚異道:“你和澹臺丫頭說了什麼?”

葉池一臉茫然:“怎麼了?”

蘇玞有些着急,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恨鐵不成鋼道:“剛才我在樂坊看見了她,你難道不知道秦州的樂坊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么?”

葉池霍然一怔。

他差點忘了樂瞳仍是個風流子弟,常年遊走於青樓或是樂坊之類的地方。他將樂家那邊交給澹臺薰,本是覺得對方是習武人家,由她去或許會比較好說話,卻沒料到這一成。

不行,被人佔了便宜怎麼辦……不行!

他突然丟下筆準備出去,而蘇玞卻突然在他背後問:“你到底為什麼會來秦州?”

葉池步伐頓住,一時沒有作答。

“瀧州水利的情況你再了解不過,不可能作出這樣的決定。”蘇玞斂去臉上輕浮的笑容,一字一頓道,“你是被人陷害了還是怎麼的?”

“沒有。”葉池暗暗搖頭,莞爾道,“沒你想的那麼複雜,人又不可能不犯錯。”

***

未時一刻,澹臺薰打聽到樂瞳出現在城南樂坊,遂提着包袱去找她,想詢問一下關於樂家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

她很少來這樣的地方,只知道人多事雜,沒找到樂瞳,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點心盒。

裏面一共有五種點心,每種有三個,裝了滿滿一盒,其中三種都是她最愛吃的,看來葉池的確向阿遙打聽了不少。

她輕啟貝齒咬了一口,瞬間感到很滿足,聽得耳邊一陣悠揚的旋律,原來是有一女子在前方彈琴,歌聲玲瓏動聽。

坐在二樓正中的恰是樂瞳,仍是一身男子的曲裾袍,顯出一種不同於男子的俊美;而在澹臺薰對面不遠,元子翎正站在一側,沖她揮了揮手,示意她上二樓來。

樂坊雖是文人墨客的放鬆之地,但這些商家也時常聚集於此。澹臺薰正巧看樂瞳也在附近,遂捧着包袱上樓。元子翎一眼便注意到她手裏的食盒,微微蹙眉:“上回我送你你不要,怎麼突然買了這麼多?”

“不是我買的。”她一邊嚼一邊搖頭道,“是葉池送給我的。”

元子翎有些不可思議,以他對澹臺薰的了解,她是不會收的,可事實上她收了,他很震驚。

“我送你你沒收,他送你……你就要?”

澹臺薰眨了眨眼,目光明澈:“他說這是在向我示好,我不收他會不高興。”

元子翎忍不住捏了捏拳頭,深吸一口氣:“他是騙你的知不知道,他是想誘惑你收下這個東西。”

他不知為何聽起來有些激動,澹臺薰咬到一半停下,拿着半塊桂花糕愣愣地看着他,想了想,“你是想說……他下毒了么?”

元子翎揉着眉心嘆了口氣,餘光瞥見一旁那聽見他們對話的樂瞳正在憋笑,而對方的身旁正坐着幾個美姬給她斟酒。澹臺薰一心習武,從不開竅,他不由揣測起葉池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是如何花言巧語欺騙她的,甚至不敢再往下想。

“阿薰,他有沒有對你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之後……摸了你?”

澹臺薰悶了一會兒,想起那天晚上與葉池比手勁,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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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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